“吱——”门开了。
我提起脚就要往里迈,阿神一个箭步赶上来抢先跳了进去,回过头来对我道:“我走前面。”
我无奈地点点头,跟在它后面也走进房间。
昨天下午,那小胖墩修理工拿钥匙回来之后发现我已经不在门口,门又打不开,便很快离开了。许是因为没再接到投诉电话,他们也懒得再管这房子的事情,因此,当我再次站在这间客厅里,浴室里那源源不断的滴水声仍旧清晰可闻。
屋子里黑洞洞的,从没挂窗帘的窗户渗入的月光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奇异的光圈。肥腩多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可能这屋子一直空着,没通电,不用理它。”我回头对肥腩多道。
阿神并不急于直奔那间诡异的黑色浴室,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吩咐我道:“安妮,把五芒烛阵点上。”
我依言走过去,从它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五支写着镇魂符的蜡烛,客厅中央的空地上依照五行方位摆好,一一点燃。接着,我又掏出一张守魄符来,递到躲在一旁的花子手里,道:“攥在手心,无论如何别松开,尽量离烛阵远些,知道吗?”后者急忙点点头。
阿神将整间客厅都探查了一个遍,连最细微的边边角角也没有放过。它站在电视墙跟前看了半天,最后,伸出前爪来在墙面上按了一下。
那一整片艳绿色的墙壁中央,突然缓缓弹出一个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暗门。
我心里一紧:莫非有密道?这也太戏剧化了!
阿神夜间视力良好,即使不用照明也能轻松在最黑暗的地方畅行无阻。当下它就探着头,朝漆黑一片的暗门内张了张。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花子也一把捏住了我的袖子。门里会是什么?千年女鬼藏尸地?
没过多一会儿,阿神就退了出来,看样子并无任何异样。它扭头对我们道:“是个储藏室,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屋主装修的时候自己弄的。”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手电光照射进来。
糟糕!刚才进门时,花子走在最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笨蛋,肯定忘了关门了。每天夜里11点,小区保安是要巡楼的!
深夜里,一家住户的门开着,就算保安再不负责,恐怕都不得不进来看一下吧?这可是间空屋子啊,大半夜的里面有人有狗,万一那保安恰巧有阴阳眼,还能发现有个漂亮的女鬼,到那时,我怎么说得清?
那脚步有些踌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来。
一时之间,我竟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阿神动作飞快地冲到我身后,用力推着我朝前走,口中道:“你赶紧进那个储藏阁里,肥腩多,你也进去!”
我如梦初醒,连忙疾走两步一闪身跳进那个暗门,肥腩多跟在我身后也迅速钻了进来,手一带,关上了门。
外面传来一阵“噗噗”、“骨碌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阿神将蜡烛吹熄了,踢到了角落里。然后,我听到阳台门轻微的响动,我猜,它应该是躲到了阳台。
那靠谱吗?您要知道您可不是茶杯犬,而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金毛猎犬啊!像您这种身材,只要面对的人还有视力,都很难不被发现吧!
门外的脚步声,终是踏了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客厅里残余的蜡烛燃烧气味让他心生怀疑,那个脚步在客厅里停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踱着步,在屋里转起圈来,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居然真没发现阿神?我们小区招聘保安的时候究竟做不做身体检查啊,别是把盲人朋友招进来了嘿!
窄小的储藏间里装了两个人,显得异常拥挤。肥腩多个子太高,根本不能完全直立,只能两膝弯曲,双手撑在我背后的壁板上,和我面对面站着,乍一看倒像是在扎马步。
我们两人脸对着脸,中间最多不过十公分的距离。他的呼吸直喷到我脸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突然觉得有点心慌。
妈呀,那张脸怎么能那么好看?他的嘴唇轻抿着,带着点笑意;微微下垂的眼睛跟自带眼线笔似的,深邃而温柔,在这样的黑暗里就像是唯一的光源,烁烁生光。我一向自诩为美少女(大龄的),但在他面前,怎么会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无意识地胡思乱想,在心里默默赞叹着,但随即就醒悟过来,恨不得甩自己一嘴巴。
古安妮啊古安妮,这是什么环境什么情况,你还有空发花痴?
我不敢再直视他的脸,微微将目光升高,盯住他那乱糟糟的一头卷发。
哎哟,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在慢慢朝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去,他那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都快碰到我的眼睛了!
我费力地伸出一只手,戳在他的心口,制止了他的动作,胡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呃……那什么,你该剪头发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轻叹了一声。
那脚步声在屋内转了许久,想是没发现什么,渐渐地朝门口移去。没过多久,只听“咯答”一声,门好像被关上了。
“叩叩”,储藏室的暗门被轻轻敲击了两下。
“安妮,鲁伊斯先生,出来吧,他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打开门,从里面钻了出来。
“阿神呢?”我环顾四周。
花子胆怯地指了指阳台。我扭头看过去: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过后,一只巨型大鸟停在了栏杆上。
什……什么?那是阿神?阿神是一只……鸟?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兽现本相啊?老子本来就是一只海东青!”那只大鸟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听起来,那的确是阿神的声音。
“海东青?那是什么?”肥腩多显然理解不了,皱着眉头问我道。
“就是鹰。”我说着怜悯地看向花子。
这姑娘命怎么这么苦,与一只狗纠缠不清已经够惨了,现在居然发现对方连哺乳动物都不是,可悲啊,可叹啊!
我走到阳台上对阿神招了招手,示意它过来,口中道:“你这样子多英明神武的,干嘛要变成狗?”
“你以为我想啊!以前跟着你外婆妹妹的时候,我们住在山里,我整天就是这副模样。后来转而追随你外婆,搬来城市里,若还用本相,未免有些不便,要不是这样,我还不愿意当狗呢!”以鸟的形态出现的阿神拍着翅膀来到我脚边,气哼哼地道。
“这么凶干什么?你又不是‘愤怒的小鸟’!得了得了,你还是赶紧变平时的样子吧,我这样看着你碍眼。”我朝它挥了挥手。
这死狗,太不仗义了!平常我们爬高上低的,哪一次不是我用吃奶的劲把它拽上去?我心心念念希望它哪怕是只大公鸡也好,谁知它本身就是海东青,竟从不说帮我节省些力气!
一阵强光闪过,四周浮起一层清浅的雾气。片刻之后,光与雾纷纷消散,我熟悉的那只胖大的金毛大狗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阿神抖着屁股甩了甩身上的毛,道:“行了,热闹你也看过了,那人也走了,现在我们该办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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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腩多又检查了一遍屋子的大门,确认已经关好,不会再有纰漏。趁着这个空挡,我重新将五芒烛阵点起,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阿神晃着脑袋四周看了看,道:“这外面没什么异样,腐臭的味道也轻微。照这样看,问题还是出在那浴室里。我们……”
它还没说完,我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浴室的方向,那个幽幽的鬼魅女声再次响起:“好……好冷啊……”
又来了!就不能换一句新鲜的吗?
昨天我已见识过这女声的嚎叫功力,因此并不觉得讶异,嘴里“啧”了一声,就抱着膀子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倒是花子,她吓得向后飘了有三、四米,口中惊呼道:“呀!有鬼!”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儿当然有鬼了,您不就是吗?
阿神回头瞪了花子一眼,随后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缓缓朝浴室门口移了过去。我和肥腩多也跟了上去,花子犹豫了一下,最终也贴了过来。
那间浴室并不算太大,蒙了贴纸的窗户紧紧关着,显得比客厅更加黑暗。阿神朝里打量了一下,回头道:“花子,你先进去看一下。”
“我……我?”花子吃了一惊,求助般看了看肥腩多,又扯了扯我的袖子,“安妮……”
我拍开她的手,道:“姐姐,你是鬼哎,怎么能怕成这样?”
花子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帮自己打气似的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侧着身子从我们身边飘过,一晃眼的功夫,从浴室门口消失了。
我们三个扒着墙,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直往里看,生怕出现任何突发情况。
没过多一会儿,花子又飘了出来,心有余悸地道:“安妮……那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怎么……怎么变成血水了啊?!”
我倏然一惊。
昨天下午我和阿神、肥腩多以及花子都先后进入过这间浴室,可以确定地上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绝对是普通的水无疑。就算是我被推入浴缸中失去意识之前,它也只是变成充满臭味的黑水,怎么会,是血?
“别想了,这下,我们势必要进去了!”阿神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率先冲进了浴室。
我无法可想,只得跟了进去。临进门之前,对肥腩多和花子道:“留在门口,有什么事大声叫我。”
……
花子说的没错,整间浴室的瓷砖地板,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水所淹没,水龙头还在汩汩地喷发,散发出腥臭难当的气味,我几乎要吐了出来。
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浴缸,在黑暗中和血水混为一体,分不出界限,看上去比昨天更加诡谲。
阿神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小心些。”
我应了一声,心想这时候,与其等那恶灵现身,不如先发制人。于是,将手探进衣兜里,抓住一把裂魄钉,给了阿神一个眼神示意它退开些,然后,凝神聚力,手腕一抖,十数颗黑色的裂魄钉挟着我七成功力,发出“嗖嗖”之声,向四面八方射了开去。
我所用的力气委实不小,裂魄钉敲击到墙壁和玻璃上,发出“砰砰啪啪”的巨响,打出点点碎痕;而直逼浴缸的那几颗,则击起无数水花。一时之间,室内更加臭不可闻。
就在这时,我看到浴缸靠着的那面墙壁突然起了变化。
那瓷砖明明一块连着一块,现在却似乎汇成一个整体,中间浮出一块不规则的突起,不断扭动着,似乎像是一个人影正在里面挣扎。
靠,居然躲在墙壁里!我大喝一声:“给我出来吧!”紧跟着挥出一掌,“轰”地一声,那人影所在的墙壁向四面八方裂开,我不敢怠慢,单拳大力敲在那裂痕的中央,墙面出现一个小洞。然后,化拳为爪,猛地朝里一探,手中触到一样物事。我不由分说朝外拼命一拽,“哗啦啦”瓷砖碎裂,一个白色的东西被我硬生生从里面拽了出来!
我来不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用力朝地下一贯,那东西“砰“地砸在地板上。
阿神疾跃向前,前爪带着呼呼的风声,对准那白色的东西一爪抓了上去。
“啊——”只听一声刺耳的厉叫,那东西蓦地弹身而起。我这才看清,那是个全身白色的女鬼,头发湿淋淋地,还滴着水,面色发青,双眼上吊,肩上被阿神抓住的伤口渗出黑色的血,看起来好不吓人。
这是个水鬼!
我没时间细想在这样一个连喷水池都没有的住宅小区,怎么会有水鬼的存在。阿神已经欺身上去与那恶灵纠缠在一起,我不甘示弱,也冲了过去,劈手一个手刀,直取她咽喉。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背后又冒起一阵阴寒之息来。
还不等我回头,阿神早大叫出来:“安妮,你身后!”
难道这里竟还有一只恶灵?我急忙转身——
一缕黑褐色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
天哪,我竟忘了那水中的头发!
我一个激灵,全身都僵了。那头发再一次缓缓绕上我的喉咙,愈收愈紧,昨天被紧紧缠缚住脖颈的感觉在脑中忽然浮现,那种无力挣扎的窒息感又一次席卷而来,我的勇气和力量瞬间荡然无存……
“古安妮,举火术!”
阿神与那恶灵正纠缠不休,腾不出手来帮我,只能急得大叫。
我如梦初醒。
怎么我居然没想到!对付头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火啊!我精神一振,左手双指相触,用力一弹,一簇幽蓝的火苗窜起,此时,我也管不了会不会烧到自己,径直将那火苗凑到那头发尚耷拉在肩膀上的部分,只见火光顿起,像是一条火舌划过我的脖子,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后,那头发瞬间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正与阿神激战的恶灵全身剧烈地一抖,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我顾不得疼痛,抢上去一把推开阿神,右手朝前一伸扼住了她的咽喉,口中狠狠地大喝:“也他妈让你常常没法呼吸的滋味!”接着,左手又抓出两颗裂魄钉。
阿神在我旁边大喝:“不要急!”然而,脖子上的疼痛让我失去理智,我已经杀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进去,“嗤”地一下将两枚裂魄钉同时自女鬼腰腹部插了进去。
女鬼在我的手中剧烈地颤抖,被我扼住的喉咙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我一松手,她就像一滩泥一样滑到地上,没一会功夫,化成一滩脓血。
那一直不断漏着水的水龙头,此时,停了下来。
我喘了几口气,一秒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奔出浴室,蹲在地上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肥腩多和花子一左一右跟到我旁边,强迫我抬起头看了看我脖子上的烧伤。
阿神默默地从浴室里跟了出来,也走到我身边,道:“古安妮,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正要张嘴分辨,就在这时,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