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那位鬼差乌吝虽然喜好唧唧歪歪,麻烦的要死,但他给我的那瓶“九转赎魂水”倒确有奇效。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当我再次来到吴酒鬼的家中,看见尉迟槿正斜靠在床上,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仔细一观察,更是发现他的手指已经能够微微活动。
看来,用不了多久,他手上的筋脉就可以完全恢复,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可算是逆境当中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我在床边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刚打算跟他寒暄两句,吴酒鬼就活像个鬼魅似的飘到我跟前,将我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低下身子,双目囧囧有神地直视我,用严肃的口吻道:“丫头,刚才在电话里面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你不是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我抬起头,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啧!”吴酒鬼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我的讯息当然比你的有价值,我要是先说了,你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进而自暴自弃的。别跟大叔我啰嗦,快点跟我讲讲,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这死老头,还学会卖关子了!咱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样一点来由都没有地对我进行人格侮辱,莫非自己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被费尔南多的不告而别弄得心情抑郁,实在懒得跟吴酒鬼耍嘴皮子,当下便回身从包里将那叠厚厚的纸拿了出来。。
“喏,这个是我在褚越的家里找到的。他说,这是之前风魄为了自保留下的东西,我翻看了一下,从上面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你看看。”我说着将纸张递到吴酒鬼面前,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
吴酒鬼将淡黄色的纸翻得哗啦啦作响,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觉得有些奇怪,索性握着笔凑了过去,一边在纸上圈圈点点,一边对他道:“怎么,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出来啊?!你看,这些、这些……全都是我曾经遇到或交手过的恶灵,在他们的名字旁边,标注着他们出现的地点。我已经仔细比对过,从我之前的经历来看,这些地点全部都准确无误。”
臭酒鬼还是不发一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老先生,你未免也太迟钝了!
我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吧……现在你看最后一页,在右下角那里,写了‘食魂鬼’三个字,对不对?你在看旁边标注的地点——是火葬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在那里出现?喂,吴大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吴酒鬼哼了一声,静了好半天,才悻悻地道:“真是……竟被你这丫头占了先,早知道我就先说了!”
哎哟喂,敢情他老人家珍而重之不舍得随意告诉我的“重要讯息”,跟我在风魄家发现的是一回事啊!真难为他憋了这么久!
看到他那尴尬又懊丧的神情我就想笑,我拼命讶异了半天,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对他道:“怎么,吴大叔,你也打探到食魂鬼会在火葬场出现?”
“咳咳。”吴酒鬼咳嗽了两声,借机掩饰住脸上的窘迫,道,“嗯……没想到你这丫头搜集资料也颇有一手,这效率,快要跟我不相上下了嘛!我曾经提过,崆峒派的人擅于打探消息,只要恶灵有所动作,一般都能很快察觉。今天上午,小槿的同门师弟打电话来,将食魂鬼今晚将在人界现身的消息告知与我们,并且指明了地点就是在火葬场。我思索了一上午,总算想出一点门道。”
今……今晚?要不要这么赶啊,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吴默樵看我一脸郁闷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古家丫头,我问你,你说火葬场里什么东西最多?”
我回过神来,有些不解,抓了抓自己的脑门,道:“这还用问吗?那种地方,自然是尸体最多了!”
“除了尸体呢?”
“这……唉吴大叔,你就别跟我猜谜语了,赶紧告诉我吧!”
真是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种心情跟我兜圈子?
酒鬼习惯性地从地上捡起一个酒瓶,仰头灌了一口酒,道:“古家丫头啊,咱们这么说吧。人在死之后,魂灵会逐渐脱离尸体,等待着勾魂使者前来把他们带入冥界。很多普通人往往以为,无论死亡在哪里发生,黑白无常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魂魄锁走,可事实上,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他们并不能够及时到达。每当这种情况出现,不管尸体被运到何处,灵魂总会追随左右,甚至直到肉身被推入焚化炉的那一刻,才完全脱离出来。你仔细想想,从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鬼,她不就是因为没有等到勾魂使者,才变成了游魂野鬼,最终被你搭救吗?”
我被他说得如堕云雾,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道:“那什么,吴大叔,我智商低,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当真是个笨丫头!我的意思是,那食魂鬼虽然一直以来,倚靠着穆之涯饲喂给他的生人魂魄来增强自身实力,以期有一天能脱离束缚,重获自由。但,他毕竟被压制在忘川河底,能得到的阴魂实在有限。如今,他已能够破水而出,既然火葬场之中,飘荡着非常多的生人魂魄,那么食魂鬼选择在那里现世,很可能就是为了吞噬那些魂灵,令自己强大到无以伦比的地步。”
我总算听出点眉目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穆之涯安排食魂鬼在火葬场出现,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闹事,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他吸收魂魄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吴酒鬼点了点头,道:“依我看,穆之涯现在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希望能够凭借食魂鬼的强大之力一击即中,令C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无光明之时。丫头,你须得清楚,那食魂鬼此刻已然不好对付,若当真让他吞噬了那么多阴魂之力,只怕是……”
“所以,我今天晚上就一定……一定要赶过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了?”我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那食魂鬼被他们说得那么恐怖,我连一面都没见过,简直可以用无穷的想象力去尽情描绘。拜托,这样的感觉最吓人了!
“古家丫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做选择。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样,都得要有个了断。你听我说,小槿现在受了伤,肯定无法和你一同前往,今晚,你和阿神两个要加倍小心,遇到任何情况不要莽撞逞强,打不过,可一定要跑哇!”
你大爷的,这话说得可真够丧气,我难道还不知保命最重要?只怕到时候我还没能抬起脚,就已经被撕扯成碎片了!
再说下去,只会徒增我的恐惧,我转过身,正要打算离开,却听见身后尉迟槿小声地叫我:“安妮……”
这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我。
我回过头看他,可等了好久,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眼神里有忧虑,有歉疚,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和不舍。
我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想了想,道:“你别担心,好生静养着,明天早上我还来看你呢。”
说罢,再不管他的反应,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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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里,迎面正撞上我妈担忧的目光。
“妮妮,隔壁的吴先生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跟你从前遇到的所有事情不可同日而语,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
我颓然摇了摇头,道:“亲爱的母亲大人,我要是心里有了办法,还会是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吗?”
我妈脸上的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了,沉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竟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没心思去想她这是怎么了,走到阳台上,默默地将所有法器翻出来缓慢地整理着,心里空落落的。阿神守在我身边,同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地将东西递到我手里。
气氛真是沉重到极点了!难道这次我注定了会有去无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卧室的门开了,我妈像一阵风一样旋到阳台上,一把揪住我的胳膊,道:“妮妮,妈妈想好了!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能让你这样去冒险。今天晚上你不要去火葬场,这件事,咱不管了!”
我有些诧异地盯着我妈的脸,胸腔中逐渐涌起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塞得心里又酸又胀。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凭一句话便置之不理抛诸脑后,那该有多好!
我拉着我妈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对她道:“妈妈,以前你还在做斩鬼女的时候遇到极危险的事,外婆也会这样对你说吗?”
我妈垂着头回忆了一下,道:“可不是吗?从前,我的妈妈,也是一样的,宁愿我违背斩鬼女的使命,也不愿意我以身犯险。可是……”
“可是你那时候没听她的,对不对?”我道。
我妈没有说话。
我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软声道:“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怕死,我还没嫁人呢,万一送了命可怎么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穆之涯这件事这么上心,我就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将C城变成恶灵横行的地狱。如果我真的撒手不理,我想,罪恶感一定会伴随着我一直到我死的那天。更何况——”
我闭了闭眼睛,笑着道:“更何况,费尔南多回了西班牙,这次,我跟他可能真的再没戏可唱了。这样一来,我连一个临阵脱逃的借口都没有,实在……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你说什么,你和费尔南多……发生什么了?”
我苦笑了一下,刚要回答,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同时还伴随着袁晓溪的呼喝:“古安妮,你在家吗?快点给我开门!”
我安抚地拍了拍我妈的手,走过去拉开了门,瞬间被唬得倒退一步。
站在门口的袁晓溪,她穿了一件极紧身的黑色T恤,配以同样紧绷在腿上的黑色长裤,半长的头发扎了起来,紧紧贴着头皮,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
“你……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我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这身打扮,就算下一秒就去盗墓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啊!
袁晓溪将身后一个硕大的背包摔在餐椅上,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冲我喊道:“古安妮,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去火葬场!”
“啥?”我吓得更厉害,“姐姐,你又想跟我组团一日游?这次可不好玩,我劝你最好别去,到时候我还要分神照顾你,我可不知道能不能……”
不等我说完,袁晓溪立即打断了我,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不是的,我是说,今天晚上,我要跟你一起捉那个食魂鬼!刚才我给尉迟槿打了电话,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所以,立即就联络了我妈。你是不知道,我口水都费尽了,才终于让她答应我做一天的斩鬼女,不管怎样,今天,我一定要帮你!”
“你……”
我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人生真是太刺激,太让人意外了!
“你看,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套一样的衣服,等下你就换上吧,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就是一对不离不弃的‘斩鬼姐妹花’!”她说着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坨黑色的衣物,看上去跟她身上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试探着戳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心地道:“喂,你……你这情绪不太对吧?你怎么会兴奋成这样?!”
她懊恼地挥了挥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亢奋啊,我只是很清楚,今晚我必须在你身边!你看,我是警校毕业的,身手好;我以前接受过斩鬼女的训练,也会法术……总之,我肯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我扑过去一把搂住袁晓溪,带着哭腔大声嚷道:“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费尔南多离我而去,尉迟槿正在养伤。袁晓溪原本对斩鬼女这个行业憎恶到了极点,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和我站在了一起。还是女人靠得住哇!
“好了好了,别嚎。”她一把搡开我,将那一套黑色的衣服递到我面前,“你试穿一下?”
呃……
是,我们的确是好姐妹,但也不用做这么蠢的事情吧?
我握住她的手腕,直直朝阿神伸了过去,道:“我可不穿,要不,阿神你……”
话还没说完,那条金毛大狗早就一溜烟跑到阳台上,还麻利地合上了插销。
我忍不住一笑,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原来,在面对困境的时候,知道有一个人会陪在你身边,感觉是这样的踏实,并且,再无可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