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对于尸体,我向来是存怀着敬畏之心,潜意识中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接近。火葬场是每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的终站,我从来不曾涉足,自然是更加的敬而远之。
C城只有一个火葬场,在城市的西郊,孤零零地伫立于半山腰上,方圆几里之内,只有几亩农田,见不到任何住户。一到了夜里,就连四周的路灯也暗了下来,路上黑魆魆的,我不得不把放慢车速,以免一个不小心,翻进沟里去。
我将车停在山脚下,系好阿神的拉绳,和袁晓溪一起下了车。站在冗长而有些破损的石质台阶前,身上抑制不住地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给吓的。
袁晓溪看不惯我这上不得台面的怂样,忍不住两步迈到我身前,轻轻推了我一把,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豪气万丈地吼道:“古安妮,你的胆子就只有芥菜子那么大么?好歹也经历过那么多大场面了,你抖什么抖,我看着真眼晕!”
这位姐姐,您是刑警,凶案啊死人啊什么的见得太多了,恐怕蹲在尸体旁边吃盒饭都能安之若素,区区一个火葬场,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我,我是专门跟没有实体的鬼怪打交道的,凭什么就不能害怕?
我正要回嘴,一旁的阿神斜着眼睛睨了我们俩一眼,嘀嘀咕咕地道:“得了吧,我看着你们俩才眼晕呢,居然穿成这样!”说罢,立刻抬头望天。
今天中午,在袁晓溪决定了做一天的临时斩鬼女,和我共同面对食魂鬼之后,我便领着她回了房间。美其名曰商讨晚上的计划对策,可天知道,我们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讨论晚上穿什么亮相这一非常“重要”的环节之上。
袁晓溪虽然设计了今晚的服装,可那身黑色的衣服实在太过贴身,被我二话不说给否决了。一来我身材没她那么凹凸有致,实在没脸穿出去;二来,今晚必将是一场恶战,万一撕破了哪里就会很容易走光。拿命去拼已经够惨,再连色相都牺牲掉就太不值当了吧?我二人衡量了半日,干脆下楼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模一样的格子衬衣和牛仔短裤,既然是“斩鬼姐妹花”,索性就将这个名头演绎得淋漓尽致。
“真不知道你们今晚是要扮作‘twins’去走穴商演呢,还是来捉鬼的。自己就不觉得可笑?”阿神意犹未尽,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着。
我指着它的鼻子大声道:“你懂什么?今天晚上我们摆明了凶多吉少,还不准我们打扮打扮了?就算实力不济,气势要做出来嘛!你哪里知道,这样会让我们心中生出多少勇气?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我们真的不幸……那什么了,至少发现我们尸首的人还能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呢!”
“哎呀,别说这种话好不好!”袁晓溪打了我一下。
阿神不屑地一偏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来:“嘁,女人!”
我毫不示弱,低下身子扯住它的耳朵吼道:“嘁,动物!!”
“古安妮,别磨蹭了,你就算在这跟阿神吵上一个钟头,咱们还是得上去。到时候万一那食魂鬼已经将魂魄吃了个饱,咱们今天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快走!”
袁晓溪看不下去,捞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拽,拉着我就朝火葬场的方向走去。
我就纳闷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啊,有像她这样迫不及待去送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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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葬场的大铁门外,我们被守夜的看门人拦了下来。
大半夜的朝这种地方跑,装束又如此奇特,的确是很难不引人怀疑,我已经做好了跟那个看上去胆子奇大的年轻人死磕的准备,正要开口,袁晓溪从背包里翻出来一样物事,往年轻人眼前一送,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道:“怎么,这样能进去了吗?”
真行,她居然把警官证拿出来开路了!我们俩来办的虽然不是私事,但跟警方可说是毫无关联,她这么大大咧咧的,就不怕给自己惹上什么是非?
不过,说到底,这一举动倒的确给我们节省了不少口水,守夜人十分负责任地接过证件,对着袁晓溪仔仔细细比对了半天,脸上立马换了另一种神色。
“哟,原来您是刑警队的队长啊,怪不得还带着条狗呢!失敬失敬,真是年轻有为!这么晚了来我们这鬼地方,莫非是要暗中办什么案?”他将我视作空气,笑吟吟地对袁晓溪道。
“瞎打听什么?难道警察做事还要跟你交代?赶紧让开,老老实实回屋呆着去。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更不要出来,听到没有?”
守夜人赶紧唯唯诺诺地拉开铁门,待我们进去之后复又将它关好,然后一溜烟跑回了门卫室,还不忘记将门反锁。
好吧,到了眼下这地步,再不想面对也不行了。
我深吸一口气,牵着阿神走了进去,袁晓溪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这个火葬场基本上就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几处建筑物零星分布在它的边缘。我和袁晓溪以及阿神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左手边是几间低矮的平房,照我猜度,恐怕是临时停放尸体之处,而正对着我们的那栋二层楼房,应该是瞻仰仪容的礼堂和焚化炉所在的地方。
我们所在的院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稀稀疏疏种了几棵树,黄褐色的泥土散发出一股略带腥气的味道。我看着在黑暗中形如怪物一般张牙舞爪的房屋,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凉。想了想,蹲下身子对着阿神的耳朵小声道:“哎,神哥,这里这么大,依你估计,那食魂鬼会从哪里出现?”
“我怎么会知道?”阿神回头来白了我一眼,“这火葬场里处处都是破绽,我看,唯有一个个地方依次寻查才行。只是……我们三个若一直聚在一起,很容易顾前不顾后,难免失了先机。”
“哎,古安妮,要不然这样,我到那边几间平房看看,你领着阿神去焚化炉附近查探,这样比较周全,对不对?”袁晓溪在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这怎么行,太危险了!”我立即回身表示反对,“我有阿神陪着还好说,你一个女人,这地方又大,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上什么状况,我很可能根本没办法知道,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袁晓溪浑不在意,笑嘻嘻地从衣领里拽出一样东西来,道:“你忘了,我们不是有这个吗?”
那是……熠光指环?
想当初,正是因为我在“艾月”KTV用这玩意照亮,才无意间令袁晓溪知道了我的存在,从此相识,逐渐变成了好朋友,共同经历了无数危难。眼下,我们若真再次用这古老的法器来互通消息,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连忙夺过阿神背上的包袱,着急地胡乱翻找。白天收拾法器的时候,我仿佛没注意到这指环,要是没带可真就遭了!
袁晓溪也蹲了下来,道:“别急,肯定在里面。我一早想到我们俩不会一直呆在同一个处所,下午就让阿神前辈将它放了进去。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她说话间,我已经将熠光指环从包袱里翻了出来,左手拇指从表面轻轻划过,一道暖黄色的光线立即升起,紧接着,袁晓溪挂在脖颈上的那一枚指环也随之亮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将指环套在食指上摩挲了一下熄灭那束光,抬头盯着袁晓溪看了几秒,小声道:“……你一定要小心,不管怎样,我们三个都要安安全全地一起回家,少一个都不行。你一直在帮我,我不能害你出什么差错,否则,我没办法跟你家方逸交代,更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听清楚了吗?”
袁晓溪笑着捶了我一下:“干嘛说得这么严重?姐姐我当警察那么多年,警觉性和身体灵活度那可都不是盖的!你放心,只要一有不妥,我立刻点亮指环通知你,绝不妄想做孤胆英雄,这总成了吧?”
说完,她整了整背包的肩带,一转身,朝左边走去。
我从阿神包里拣出几样用惯的法器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又取了几枚裂魄钉攥在手心里,咬了咬牙,牵着它快步迎向对面的那栋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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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的一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二大一小。大的那两间看上去应该是进行告别式用的礼堂,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我走过去试探性地握住底部往上抬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看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算尽责,没有出现因为急着下班而忘记锁门的情况,无意中倒也帮我省了不少事——至少,我不用再进到屋子里去检查。
而最右边那个小房间,被一扇钢化门锁住了。我凑过去,通过门上那面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瞧了瞧,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这里,应该就是焚化炉的所在地。我心里有些发憷,也不敢细看,照例拉了一下门,见打不开,就退了下来。
“哎,你到底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阿神在我脚边伸长了鼻子一直在东闻闻西嗅嗅,却半晌不出一声。我等得不耐烦,索性踹了它一脚,低声问道。
阿神一点也不客气,抬起爪子往我膝盖上使劲一磕,回嘴道:“你有病啊,再踹我翻脸了!照吴酒鬼的说法,这地方常年都有魂魄出没,就算我闻到了属于阴魂的气味,也不能妄断那就是食魂鬼。再说,我也根本什么都没闻到。你呢,有没有觉得阴风拂过,身上刺骨冰凉?”
咳,自打走进这间火葬场,我身上的冷汗根本就一刻也没停下过,直到现在还忍不住想打寒颤呢,指望我,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可……想虽是这样想,若真说出来,未免有点太丢面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耸了耸肩,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呸!”阿神冲我啐了一口唾沫,抬头往二楼的方向看了看,道,“楼梯在屋子里面,我们先绕到屋后面去看看,如果还没有什么发现,就得爬上去了。”
我翻了翻眼睛,拉着它到屋后转了一圈,除了几棵松树和一地的食品包装袋,仍是一无所获。
不会吧,难道真的又要让我将这个八十斤的臭肥狗拽到楼上去?我可是来做好事的啊,用得着给予我这样折磨和考验吗?
我纠结了半天,实在无法可想,只得走到阿神背后,从包袱里找出趁手的攀爬工具。可正当我要将飞虎爪抛上二楼的窗台,左手食指上那枚熠光指环,却突然亮了。
不好,袁晓溪!
我一把扔掉手里的绳子,松开攥在手中的拉绳,大声对阿神道:“快去找袁晓溪!”它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我不敢怠慢,急忙也甩开步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左边那几间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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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我跑到屋子跟前,已经发现了异状。
五间平房排成一排,其余四间的门都紧闭着,唯独右手第二间房,门户大开。
我停了下来,放轻脚步,缓缓走上几级台阶,贴住墙壁伸头朝里望去。
这里果然是尸体的临时停放处,地上摆着几张床,屋子里拉上了窗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手中的熠光指环还在不停闪烁着,我睁大了眼睛,费力地搜寻袁晓溪的踪迹,最终在门边角落中,看到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在那身影的脖子部位,有一个东西正发出微弱的光。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犹豫,我一狠心,拽着阿神便闯了进去。
“安妮!”身影发出一声低唤,正是袁晓溪的声音。我心里一松,大喘一口气,即刻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她看上去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我却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僵直,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扭了过去,直直盯着对面。
我顺着袁晓溪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从头到脚像是掉进了雪窟。
借着熠光指环的光芒,我隐约看到在一张空荡荡的床边,立着一个矮小的“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面对着我们,露出阴恻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