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的一幕,刘健记忆犹新,这段时间为此很纠结很闹心,那天从政府大院驾车牛叉哄哄飞驰而出的人明显是表弟叶沉浮,可他实在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靠他们家支助勉强读完中学考入大学的穷小子能那么拉风的招摇过市,能令市政府的门卫低下高傲头颅,像哈巴狗似的摇尾巴讨好。
枭雄的人生轨迹岂是井底之蛙所能预料,即使现在的叶沉浮与枭雄式的辉煌人生貌似相去甚远,仅算个暴发户、一方地头蛇,但以他攀爬的速度和近乎妖孽的心性,距离一遇风云便化龙的一天并不十分遥远。
刘健发呆许久,正巧被几位结伴外出购买年货的邻居看到,邻居们很热心告诉他,表弟叶沉浮回来了,而且是开着这辆车风风光光回来的,事实终究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承认,它不会因你的意志而改变,刘健得知这惊天消息,小心肝猛烈抽搐,差点窒息昏厥,愣神好一阵子,失魂落魄迈进大杂院的门,不知该如何面对往日他最瞧不起的穷酸表弟。
暖洋洋的屋里,叶沉浮正陪姑父姑姑聊天,避重就轻述说大学经历,突然衣锦还家,出手十来万的礼物,精明大半生的长辈免不了担心,怕你走上邪路,误入歧途,叶桂兰几次想刨根问底,都被丈夫刘国柱的眼神制止,工龄三十多年的老科员,感觉相当敏锐,他清楚,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无需旁人多言。
刘健推门进屋,见表弟同父母说话,杵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叶沉浮瞥了他一眼,笑着起身道:“表哥,前几天咱俩在市政府门口碰面,我是回来办急事儿,没顾上跟你打招呼,别介意。”
“哦,没....没什么.....”
刘健尴尬点下头,表情难看到极点,发愣几秒,匆匆走入自己的屋子,奔三十的人且混迹机关单位有些时日,仍像不谙世事的孩子,男人....男孩有时确实不能用年龄来划分,同在一个屋檐,相对优越的家境使刘健与从小不择手段谋生存的叶沉浮相差太远太远,前者吃好穿好喝着瓶装可口可乐洋洋得意显摆时,后者在无数人嘲笑鄙夷声中学会隐忍和厚积薄发,慢慢明白什么是男人该有的野心。
心性决定命运,环境造就强者!
王建明心思缜密,听出叶沉浮话里有话,屁颠屁颠钻入小舅子屋里,拐弯抹角询问半天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原以为叶沉浮被省城某个心理生理双重空虚的富婆当玩物包养,他正暗暗纳闷叶沉浮啥时候具备当小白脸的惊人潜质,现在看来绝非这么简单,有钱又能在新丰市政府大院横着走,五十万新丰人里边的凤毛麟角啊。
叶沉浮回来了,叶桂兰不管到没到饭点,系好围裙钻入厨房准备饭菜,下午四点钟,一大家子便早早围坐餐桌旁,叶沉浮记得,去长州报名前一天晚上同样坐这张餐桌旁,同样是这些亲人,氛围却截然不同,尖酸刻薄的表姐蒙头吃东西,竟然没胆量直视他,挖苦他,表弟刘健闷声不响,表姐夫王建明则将小科员的圆滑精明表现的淋漓尽致,不着痕迹地向他示好。
权势金钱的魅力当真无与伦比。
叶沉浮心中感慨,刘国柱、叶桂兰老两口不停地给他夹菜,当刘小凤的手机响起铃声,二老的脸色刷地变了,变的难堪且无助,看着女儿无奈接通电话,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叶桂兰极为担心地问:“领导的电话?又要陪吃陪喝?”
“领导说....今晚是今年最后一次,视察组明天回长州,希望我不要有什么负面情绪,完成工作最重要。”刘小凤没好气道,参加工作前,父亲常把喝酒吃饭说成工作需要,她嗤之以鼻,现如今终于明白,不仅喝酒吃饭是工作需要,陪酒陪吃陪跳舞也是工作需要,不知啥时候就得加一项陪睡觉了。
王建明深深低下头,无言以对,叶沉浮皱眉,问:“姑姑,表姐遇上难事了?”
“哎,省城来了什么领导视察城建局年终工作成绩,你表姐和单位几个女同事负责公关,公关就公关吧,可天天喝酒喝的吐酸水,又得陪所谓的领导跳贴身的舞,这....这怎么像话。”叶桂兰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叶沉浮微微点头,一叶落而知秋,半年来官场黑道的门门道道,他懂不少,想来某些下来视察的领导玩的过火了,也是,如今基层干部的主力大多是六零后,他们成长于共和国社会风气最保守的阶段,比不得八零后八五后阅尽日美A片,和不同女友、网友玩尽千般花样,放纵的几近腻味。
那代人谈恋爱像搞地下活动,摸摸异性的手比现在小屁孩推倒初次见面的漂亮女网友还来得激动,来得有成就感,三十岁前不知放纵何等滋味,推倒老婆前绝对保持处男之身,结婚生儿育女后恰恰迎来改革开放和社会风气大转变,浮躁的年代,沉寂的心开始悸动,有权、有势、有条件后难免生出变本加厉讨回来的畸形索取心态,做为八五后已经放纵好多年的叶沉浮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替他们悲哀,可怜他们,但不意味他们做的对。
“表姐没事,你去吧,吃饭喝酒确实是机关单位的工作需要,但今晚谁毛手毛脚,你给我打电话,长州来的领导....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叶沉浮语气温和,可在座的人都听出了舍我其谁的霸道气势。
藐视省城干部.......需要多么雄厚的资本,刘家人难以想象,同时难以相信,毕竟叶沉浮只有二十岁,二十岁白手起家并且手眼通天的青年全中国真没几个,或者根本没有,但不管怎样,刘家人看到一线希望,心情多少好受点,临近傍晚,刘小凤记下叶沉浮的电话号码,心情忐忑离家。
叶沉浮回了老屋,火炉烧的正旺,外边零下二十几度,家里没有丝毫冷意,叶桂兰隔三差五清扫屋子,简陋家具摆设如叶沉浮离开时那么整齐,大概怕侄儿睹物思人,叶桂兰将书架上那张背景是天安门的全家福取了下来,夹在一本书中。
叶沉浮没刻意找照片,倒了杯白开水,默默坐在床边,随手从书架抽出《教父》一书,翻阅早以前用红油笔圈圈点点的字句。
“女人和小孩可以粗心,但男人不可以。”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永远别恨你的敌人,那样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叶沉情不自禁浮默读这些曾令他感触颇深至今受用的语句,最终笑了,笑意深沉,如今的自己不正是书中教父的翻版?
清净的屋子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叶沉浮的视线才从书页移开,硕大的触摸屏显示表姐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