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娘是个好动坐不住的性子,既然来了城里,又没有大人拘着,闲暇时间哪肯甘心老老实实地呆在铺子里不出去,这不才来了三天便拉着姚舜英雪娘李兴本李兴初逛起了街。林姐夫想着他们有五个人,且都不是小孩子了,便放心地让他们自由行动。
结果在街上没逛多久便碰到了侯三。因为李兴初他们此番进城,侯三的外祖母托他们带了许多东西给侯三,于是这家伙以答谢为名,非要拉着大家去城里最有名的“仙客来”酒楼雅座去搓一顿。姚舜英不想去,无奈蓉娘姐姐老早听人说过“仙客来”的雅座如何高如何临江观景滋味爽,听说马上便能亲自体验一番,立马双眼放光,兴奋地和雪娘叽叽喳喳议论开了。再看李兴本李兴初也是一副神往的模样,姚舜英实在张不开嘴拒绝了,只好闷着头跟着大家迈进了“仙客来”的大门。
“仙客来”酒楼开在江边,是一座三层高的楼房,装饰华贵菜价不菲,是整个启汶县最高档的酒楼。小二起初见到走在前头的李兴本蓉娘几个衣着朴素,神态颇有几分轻慢,招呼都不打。待侯三一露面,那小子立马点头哈腰飞跑着过来,咧嘴道:“侯少爷您是要哪间雅座,小的带您去。”
侯三傲然道:“废话,自然是天字一号。”小二陪笑道:“嘿嘿,不巧,今儿天字一号被人先占了,只能天字二号了,您看成不?”“既然被人占了先,也只能二号了,带路吧。”侯三也不废话。最好最贵的雅座自然在三楼,几个人跟在小二身后来到三楼天字二号房。
蓉娘一进入房间,便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观看江景。虽然是冬天枯水季节,但启水进入启汶县城阶段水位较深,是以船只航行并不受影响。像李兴本蓉娘这种生长在大山中的孩子,对于千帆竞发的场面还是很稀罕的。尤其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视野开阔新鲜感更甚。雅座里面炭盆里的碳熊熊燃烧,完全能抵御灌进来的江风带来的寒气,一伙人站在坐在窗边指指点点,边烤火边等着上菜。
不愧为高档酒楼,“仙客来”上菜很快,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侯三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硬是点了“仙客来”最有名的酒“醉太白’,与李兴本李兴初喝了起来。几个人喝得高兴了,便划起了拳来。一时间酒席上只听到“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侯三连出了两次臭拳,被连罚两大杯。
姚舜英怕三个人喝多了发酒疯不好,赶紧冲雪娘使了个眼色,雪娘会意,委婉地提示道:“三哥,姐夫是说明日还是后日让你们送货到浑水镇,我记不清了。”李兴本一听,拍了下脑袋,歉然道:“是明日。哎呀,不能喝了,万一喝醉了明日准误事。”侯三正喝得高兴,不快地道:“哪能呢,明日才去,你怕什么。喝醉了一晚上还醒不了啊。”李兴本摆手道:“不可,那是一桩大生意,林姐夫很看重的,千万马虎不得。不喝了不喝了,侯三你要喝自己喝。”
侯三感叹道:“还是乡下人这样猜拳喝酒有意思,城里人文绉绉的行什么酒令,酸死个人,老子见着就烦。”姚舜英忍不住讥笑道:“你自己肚里没货,接不上来倒怪人家酸,没出息!”侯三不好意思地笑道:“英娘妹妹说得对,我还真是大多接不上来。他们出的要么是诗词歌赋,要么是四书五经里头的句子,我不是太熟练,反应自然就慢。
更好笑的是前一阵子,教我的夫子古先生来了两个朋友,我自然要设宴招待。席间行酒令,古先生一个朋友先说道:‘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盅。’”
“那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蓉娘忍不住问道。“我也是。”其他几个人也疑惑不解。好在在座的好歹还认识几个字,姚舜英赶紧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这几个字给他们解释。大家恍然大悟,李兴初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些酸丁成日里正事不干,尽瞎捉摸这些鬼名堂。一般人谁会想到这些。那其他人对上了吗,这酒令?”
侯三道:“古先生另一个朋友接了句:‘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盅。’然后古先生说道:‘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盅。’接下来该我了。”蓉娘好奇地道:“那你怎么说呢?”侯三懊恼道:“嗨,别提了,我想了半天不透风的字,好不容易才想到个‘日’字,然后念道:‘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一字推上去……’”几个人边听他念边伸手在桌上划拉,最后齐声道:“哎呀,推上去不是个字,你输了!”侯三一拍大腿,大声道:“可不就是,可笑小爷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字给困住了。”
姚舜英恨铁不成钢,摇头道:“蠢材呀蠢材,你既然都说到困住了,为什么不知道用这个‘困’字来接呢?”蓉娘不解道:“如何说?”姚舜英道:“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盅。”侯三摸了摸后脑勺,懊悔道:“是呀,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个字呢?”李兴本道:“情急之下,谁会一下想到,你又何必自责。再说你不是先想到那‘日’字了嘛,谁知道那个推上去不是字了。”
姚舜英道:“所以我才说他蠢啊,原本那个‘日’字说到那一步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关的。”侯三惊问道:“蒙混过关,如何蒙混?”姚舜英大笑道:“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盅。”大家先是一愣,最后想到“一字推上去”不就是“一口”,于是齐声大笑起来,都说委实能蒙混过关。
侯三似乎喝得有点多了,微红着脸指着姚舜英道:“还是英娘妹妹聪明,比那些所谓的名师强多了。哎呀,要是能一辈子跟着英娘妹妹学习就好了。”姚舜英赶紧呵斥道:“这家伙喝多了说胡话呢?我一个女儿家哪能跟人家那些大儒相比,幸好在座的没有外人,若是传到你那古先生耳朵里,可不是一场大事非。”
虽然不喝酒了,但“仙客来”的菜分量本就足,加上侯三又点得多,是以桌上还剩许多菜。大家不忍心浪费,索性边说笑边继续撑着肚皮吃。说来说去难免又说到侯三的学业,蓉娘嬉笑着祝愿他将来高中头名状元,自己这些人也好跟着沾光。
侯三苦恼地道:“还头名状元,我怕我自己连个秀才都考不中。你不知道近段时日先生尝试着让我写时务策论,结果看了我写的文章老说我文思平庸人云亦云缺乏新意,说科考当中独辟蹊径的文章才容易引起主考官的注意。”
姚舜英赞同道:“科考时候所有参加的学子所面对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你不写出一点新意凭什么脱颖而出令主考官青眼相加?”侯三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要写出新意却很难呀。”
姚舜英皱了皱眉,决心好生开解他一番,便道:“其实有时候所谓的新意,只不过换一个角度来作文就可以达成。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南郭先生吹竽的故事,大伙儿一般是指责南郭先生不懂装懂结果闹了笑话。其实我们未尝不可以这样作文,比如从齐宣王这儿看,可以批评他考察人才不认真结果给了南郭先生这样的草包以可乘之机。从齐湣王这儿看,则可以赞扬他做事认真避免给人钻空子。而南郭先生之所以能混那么久,与他一起吹奏的人不可能不察觉,但却无人告发,这足以证明见了坏人坏事但抱着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心态,其危害何其大。”
侯三听得直点头,嘴里嚷道:“对呀,英娘妹妹说得多有道理呀。要是先生让我来写,我一准只想到批评南郭先生,却没想到批评齐宣王和其他的吹竽手。”姚舜英道:“你那样想,肯定许多人也那样想,那你的文章就会淹没在其他文辞更甚于你的人的文章中,主考官凭什么看中你呢?人家批评你便赞扬,比如这个南郭先生的故事,你也可以赞扬南郭先生知错能改,有自知之明,知道混不下去就跑了。比起当今官场某些尸位素餐一辈子的老爷可是强多了。那些人可是明知道自己不行还不逃跑,硬是想混一辈子,当然有人也的却混了一辈子直到年龄大了朝廷不让混了才退位。”
见侯三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其他人也频频点头,姚舜英不禁暗自好笑。这些话都是前世高三时候语文老师常念的经,自己不过鹦鹉学舌了一通,却唬得这帮家伙一愣一愣地。
他们几个人只管自己说得高兴,大呼小叫地,兴尽才散,却没想到隔墙有耳。木板房的隔音效果不好,紧挨着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等他们走了之后,其中一位耄耋老者大声赞道:“好个精明厉害的妮子,难得啊难得,叫老夫不佩服都不行啊!”另一个年轻人笑道:“姚姑娘本来就见识不一般,这个夏先生应该知道。”另一个山羊胡子老人惊道:“姚姑娘,国贤是说那日龙舟赛的姚家小妮子?嗯,方才那声音似乎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