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耄耋老者奇道:“怎么,九郎和夏先生都认识那妮子啊。”吴国贤道:“是啊,曾祖父您不知道,上回龙舟赛的时候我和夏先生不是没在船上看比赛,而是坐在岸上看的嘛,正好与她家的人坐在一起。姚姑娘的祖父虽然是个村夫,但通文墨,我与夏先生便同他谈论了一番。”
那老者正是吴家堡大名鼎鼎的吴四太爷,虽已过了古稀之年,却依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此番因事进城,想着“仙客来”的美食,特地前来享用一番。“祖父只是个村夫,孙女竟然这般见识不凡,还真是少有啊。”吴四太爷很奇怪。
“哦,是这样的,姚姑娘的这个祖父只是她的叔祖父。”吴国贤赶紧将自己从李兴初那里听来的有关姚舜英的身世来历说了一通。吴四太爷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一个秀才家的闺女能有这般见识,也是极为难得的。”夏先生插嘴道:“太爷不知道,那小妮子长相也不差,这要是出生稍许好点,只怕求亲的人要踏破她家的门槛了。若是出生在高门大户,那见识胸襟依我看,王妃娘娘都做得。”
吴四太爷道:“世间之大,难免有明珠遗落在乡间,依我看这妮子比起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强多了。可惜世间狗眼看人的多,生生委屈了许多人才呀。”夏先生不住点头:“世间大多数人都是以出身门第看人,像太爷您这样的又有几个。”
“被那妮子骂为蠢材的小子是谁家的九郎可知晓?”“知道,正是那侯侍郎的孙子侯亮。”“竟然是他,他们怎么在一起?”“他们本就认识。姚姑娘她们不是李家庄人士嘛,侯家少爷的外祖家就在李家庄,侯家少爷是在李家庄长大的。”关于侯亮的身世,有心人早就打听清楚了,在整个启汶县已不是什么秘密,吴家人焉能不知。
吴四太爷对于自家的子孙没能出现一个京官还是有点遗憾的,虽然做了位置不好的京官根本比不上一个地方上的州府之长,但那毕竟是天子脚下靠近朝廷,而且有了第一个往后出现第二个就更容易了,长此以往吴家人也能在京城扎根了。是以对于侯家这条线吴四太爷还是比较看重的,吴国贤数次和侯三在集会上碰面根本不是巧合,是他在背后有意无意的安排。
此老敏锐地发现了侯三对姚舜英敬畏中夹杂着讨好的心态,便问起原因。吴国贤又将自己从李兴初那里打听来的缘由说了出来。“呵呵,这妮子真是胆大,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敢于当人家的先生。不过就她的本事倒也完全当得。只是九郎,你怎么对这妮子的事情这么熟悉呢?”吴四太爷问得意味深长。
吴国贤的脸不由微微一红,赶紧大声解释着自己怎么和李兴初认识,之后又怎么机缘巧合怎么再次遇见姚舜英怎么帮助她以及她的家人甚至连“吴大郎面馆”后院的事情都坦白了。吴四老爷听完不住点头:“九郎结识朋友不看身份地位,只看是否投缘,这很好。哎呀,那姚家的妮子学识见识都叫人吃惊,可惜是个女子,不然九郎跟她一起学习多好,便是多交谈几次都能有所收益啊。”
转眼间腊月二十五了,林记绣坊终于忙完准备过年了,姚舜英兄妹四人也回李家庄过年了。今年李家虽然添了第四代照说这个年应该过得更喜庆一些,但因为吴氏的死,大家的兴致还是颇受影响。到了正月初二拜年的时候,一下去了几拨拜年的人,家中气氛一下就冷清下来了。
吴氏虽然不在了,但菊娘还是要去给外祖拜年,李氏给李大椽父女准备了拜年的东西,父女两个便上路了。李大椽在吴氏娘家只住了一个晚上便回来了,菊娘被外祖母留下,说等过了正月十五再送她回家。今年大姨祖母二姨祖母两家早早捎信说不来拜年,拜年的东西早就捎来了。她们两家不来拜年别人不好说什么,毕竟她们两个都比李氏年长,但做人家女婿外孙的可不能不去拜年,所以莫家准女婿李兴本大年初二一大早便带着东西赶往枫林渡。
不过今年家中出去拜年的虽然多了他,但要来拜年的也多了一个,那便是蓉娘姐姐的准夫婿麦二郎。孙女婿头一次来拜年,李家人严阵以待生怕招待不周,怠慢了新客。王氏更是娘家拜年都不去了,只打发李兴业一个人去。
去年李大珍一家因为婆婆生病,桐哥儿生病,没人来拜年,只是事后捎来东西。今年李大珍却带着桐哥儿椿娘两个人早早便来了,比麦二郎这个新客还来得早。家中一下来了两拨客人,气氛才变得热闹起来。麦二郎在火塘边被李大珍王氏李氏几个轮番问话,磕磕巴巴地好不容易回答了这个的问题,紧接着那个的问题又来了。可怜他本就不善言辞,那架势简直跟上了刑场一般难受。蓉娘在一边看得心疼,赶紧拉起姚舜英道:“走,我们两个去菜园子。”
冬天待客炖火炉子是必须的,既然炖火炉子那白菜大蒜芫荽这些肯定是少不了。去年去菜园里砍白菜扯芫荽大蒜包括清洗这些活儿,都是李大柱李大梁几个包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下了大雪,正月初二的时候雪还比较深,姚承恩兴致勃勃地叫上两个儿子去山中套野鸡去了,所以洗菜只能姚舜英蓉娘姐妹去了。
王氏皱眉道:“今日天那么冷,洗菜手不得冻木,不要喊你妹妹去,还是我等下去吧。”蓉娘嘻嘻笑道:“没事,让他去洗菜。”边说边伸手指着麦二郎。王氏脸色一沉,李氏更是直接骂道:“你这妮子好不知礼,二郎是客人,哪有要客人洗菜的道理。”
麦二郎却呼地站了起来,急声道:“没事的,我,我坐久了腿麻,正想出去走走。”说完生怕被李氏王氏阻挠,一下便蹿了出去。李大珍嗤嗤笑着打趣道:“好,这还未过门,便这般听我们蓉娘的话,这侄女婿看着就是个好的。哎呀,我们蓉娘好福气,就不知道我们椿娘和英娘往后有没有这样的好命。”
蓉娘脸色通红,跺脚嗔道:“姑姑,您为老不尊,我懒得听你的!”姚舜英和椿娘在一旁很没义气地哄笑。“个臭妮子笑什么笑啊你,还不赶紧走!”蓉娘不敢拿李大珍怎么样,却拿姚舜英出气,下死力气捏着姚舜英的手臂朝外拖。“哎呀,姐姐你轻点,痛死了!”姚舜英不住惨叫。“姐姐,两位姐姐,等等我!”椿娘在屁股后头追了出来。“慢点,一定慢点走,雪地路滑极容易摔跤!”李氏不放心地追出院子来大喊。
四个人来到菜园砍了好几棵白菜外加一些芫荽大蒜萝卜什么的,满满地装了两大篮子。虽然天冷,但家家户户都要招待拜年来的客人,是以溪边洗菜的人还是很多。大家纷纷谈论着谁家的准女婿家境如何人才如何配不配得上本庄的妮子,叽叽喳喳地热闹得很。蓉娘因为知道自己今年铁定会被众人议论,加上又带着未婚夫,便有先见之明地选了最上游远离大家的地方洗菜。
姚舜英和椿娘两个人挤眉弄眼地问为什么要在这上头洗,蓉娘义正词严地说上头水干净,两个小姑娘齐声怪叫起哄。蓉娘大怒,立马公报私仇:“你们两个洗芫荽和蒜,我和他负责洗白菜萝卜。”两个小的齐声哀嚎:“不公平,芫荽多难洗,凭什么要我们洗。”“全都我来洗,你们几个去那边石头背后等着,那里背风。”麦二郎呵呵笑着说道。
“别便宜这两个多嘴的臭丫头,就叫她们洗!”姚舜英坏笑道:“哎呀,难怪人家说女生外向。你看姐姐这都还没和姐夫成一家人呢,就偏袒上了。”“就是,还是姐夫好。”椿娘在一边帮腔。
“臭丫头,我掐……”蓉娘羞怒交加,猛然扑过来,忽然想到正月间不能说出“死”字,马上改口道:“我打扁你们两个!”姐妹三个闹作一堆,麦二郎一边憨笑着看热闹,一边麻利地洗着菜。天寒地冻地,一个人洗那么多菜实在是痛苦,三个人闹了一阵便一起帮忙,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几下子两篮子菜便洗好了。
几个人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李兴月,她也在今年下半年定了亲,夫婿是其祖母贾氏的娘家离浑水镇不远的贾家村人士。她似乎也是来洗菜的,有人跟她说话,还拿她的未婚夫婿打趣,但李兴月似乎兴致不高,狠狠瞪了一眼姚舜英便虎着脸走过去了。蓉娘没好气地冲其背影啐了一口,怪姚舜英怎么不反瞪回去,难不成还怕她不成。姚舜英暗道无聊的人我才懒得搭理,嘴里只说自己根本就没注意看李兴月。
几个人的手都冻得生痛,飞跑着往家里赶,只想着去火塘边烤火。姚舜英跑在最前面,刚一冲进院子却吓了一大跳。李大柱李大梁已经回来了,都在院子里,可是衣服上却沾有血迹。姚舜英心里一紧,不会是祖父……深吸一口气才颤抖着问道:“大叔叔二叔叔,你们,祖父呢?”“我在这里。”姚舜英一看,姚承恩正好端端地从屋内走出来。姚舜英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英娘妹妹,你们回来了。”姚舜英一看彻底傻眼,田青林竟然从屋内走出,奇怪的是他和姚承恩的衣服上都沾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