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遇袭事件,克柔不许小绿说出去,避夏节在即,容不得太多事情叨扰,况且真凶的面目太过丑陋,她真的不想多看一眼,只当是一次成长的教训,从今以后多加防备便是。等过了这一遭,凶手若还不安分,她自会连本带利讨个说法。
一早听小绿说小王爷与王妃准备下午起程,对此,克柔舒心笑了笑,母子没有隔夜仇,前段时间暗暗观察那母子俩之间着实别扭,现在好了,一切安顺,是该回家了,真是羡慕他呀!
将绘好的衣服款式以及做工细节的图纸交给小绿,道:“把这个交给蔡师傅,请他过过目。”
“嗯。”
这些样稿有一小部分出自蔡师傅,后来她几经修改,又将两人的思路融会贯通,默契程度与日俱增,今天这份算是定稿,至于出人意料的缂丝滚边她也早就织好,剩下的就是比较省力的绣工方面,估计以她与蔡师傅的熟稔程度也可很快完成,而染色坊那边的任务也做的差不多,只待做衣坊最后一击便大功告成。
现在,她该给小王爷道别了,眉眼弯弯一笑。
碧云阁,穿花谢
隔远就望见须牧瞻高贵优雅的盘腿坐在矮几前,刚要打招呼却见一名丫鬟端着琉璃碗与金盘子服侍他洗手。真是爱干净,已经见他洗过好多次手了,没见着的时候不知道会洗多少次?克柔暗自觉得好笑,回想起第一次见对方的手就发觉干净的不似真人。
“妾身见过小王爷。”虽然嘴上毕恭毕敬,克柔心里还是很放松的,并没有把他当成威严不可亲近的神圣看待。
“是二嫂呀,请坐。”面上既无惊讶也无平淡,似乎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顺理成章,须牧瞻彬彬有礼的伸手示意。
还真是怪人,只要有第三者在场,他便十分客气的称她为二嫂,若无人时,便又总是“你”,“克柔”的直接称呼。不过怪归怪,克柔并不反感。
见克柔一脸乖巧,眼含笑意的望着他,他略微猜到是为下午起程之事而来,不觉暗暗不屑,这才几次的接触就如此主动献殷勤,本以为她会是个有所把持的女人,现在看来很让人失望。牧瞻优雅的抿口玉液,眼神深邃,因为他看女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听说你下午要走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克柔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然后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她很紧张,害怕小王爷看不上自己的礼物,可出于救命之恩与羡慕他的幸福,她忍不住要对美丽插一脚。
果然不出所料,女人呀,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方法讨好我。牧瞻微微挑了下眉,不语,似乎请她继续。内心虽很不屑却也不否认有点开心,不屑是因为他无半点勾引之心,女人却自动上门;开心似乎是因克柔的出轨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有点惊讶后的刺激喜悦。
“你都不说话,呵呵,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克柔有点害羞的笑笑,并十分宝贝的从腰际解下一只粉绿色的小包包,双手捧着献宝似的递给他。
不得不说越来越有兴趣了,牧瞻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笑意,抬手接过包包,本以为她会像那些女子一样趁机抓住他的手,然后泪眼汪汪,娇滴滴哀求道:不要走(或者带我走)。
熟料她依旧笑的像个傻大姐,见他拿稳包包后急忙缩回了小手,眉眼继续欣喜的瞅着他,道:“快打开看看吧。”那是她忙里偷闲做的,满含羡慕与祝福。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牧瞻此时渐渐疑惑了,难道这个女人自持力与手段都属高明范畴?踟蹰一下,他终于从容不下去,慢吞吞松开绳子,掏出小包包里的两个奇怪东西,两只荷包?这也算高明?太俗气了吧,送他荷包,还一对,并且一大一小?!
“是不是没见过呀?我早就料到了,因为这种荷包只在我们家乡流行,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代表……”
“打住!”
颓然的阻止了女子接下来的深情告白,他想喘口气,也很想问问这么丑且没有情调的东西亏她送的出手,绣工虽然精致无比,可那图案也太让男人无法接受,大的那只是只大猴子,怀里抱着小桃子,小的那只是只小猴子,手里举着大桃子,这都是什么呀?竟有种失落……莫名其妙!
“怎么?你不高兴呀?”没想到须牧瞻会这么不耐烦的打断她,她有点难过的绞了绞手指,难道只有金银财宝才能入得了贵族的法眼吗?连须牧瞻这样好的小王爷都不例外……
“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慢慢说。”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说道。
“原来是这样呀,我一高兴语速自然快了点。”克柔放心的重新堆满笑意,道:“这在我们家乡叫‘母子连’。”
“母子连?”似乎离表白这一话题越来越远!
克柔吃吃一笑,道:“你别生气我多管闲事,其实我特别羡慕你能和爹娘每天生活在一起,那次见你与王妃闹别扭,持续了那么多天,就一直替你难过。我想王妃毕竟是娘亲,是大人,自然比我们成熟,反倒是我们很多时候双眼被自以为是的成熟蒙蔽,从而产生越来越大的疙瘩,所以不管怎样都要以好孩子的角度为爹娘着想,这样你们才能对彼此多一些关爱呀。呵呵,有点扯远了,这个母子连饱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多的祝福,只要你与王妃分别珍藏,幸福就一定永远连接着你们。”
说到最后,克柔因紧张微红了小脸,而且对方越来越奇怪的眼神也让她不太自在。
“谢谢,我很喜欢。”他温和一笑,眼眸深处的却越过难以名状的复杂,冯克柔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但愿你只是勾引我的一种手段,请不要那么单纯的对我……
“那就好!”被他怪怪的眼神看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克柔腾的站起身,胡乱欠一欠身,道:“那妾身告退了。”慌忙逃也似的的离开。
通常他不会浪费精力在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物上,然而这次尽管身形无动于衷,但他幽深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尾随那抹娇影渐行渐远,直到她猝然止步,倏地转过温婉的笑容喊道:“一定要做个好孩子呀。”
有点幼稚的思维,却在那一刹,不得不承认,芳华毕现,原来她是那般美丽,是那种需要你静一静心神才能发现的绝美……牧瞻猛的扭过头,阴狠弥漫,不许自己目睹那种致命之美……
两只可笑的荷包静悄悄摆在桌上,仿佛正嘲笑他与母妃。可上面绣的猴子很漂亮,他沉默的收藏在手心,愈攥愈紧,但又怕像上次攥碎山茶丝帕那样攥碎它们,所以力道用到某一点时又戛然而止。
一路小跑着回到居所,她感觉很兴奋,为那样一个得到幸福的谦谦君子而高兴,可能是她太想家了。然而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有家了,避夏节,她可以有尊严的离开卫家,但却不敢回乡下了,娘亲一定会打断她的腿再自杀,或者与她一起自杀……
“嗨,小姑娘!”
抬眼又见到骗子求道长,克柔蹙了蹙眉心,直想劝说他好好做人。却见他一瘸一拐的走来,眼神乖的像只小兔子,仿佛在乞求她不要不理他。
被那股熟悉的温暖感动,克柔竟怔怔站在原地,奇怪的望着他。
“你要去皇宫了,听说避夏节不太安生,我想一定有坏人从中作梗……”
“好了,求道长,这里有一点银子,加上上次给的那些足够你回去做点正经事糊口,别再骗人了,花骗来的钱,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克柔断定他又要弄些鬼神糊弄银子,皇宫里怎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那是最祥瑞之地,受上天垂青。
求道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扁着嘴轻轻抽噎一下,忽又紧张的拉住克柔衣袖,不让她走。
他怎么又开始没大没小,女子见衣袖被拉,自然羞赧,便吃惊的挣脱。
“克柔,听我说!”求道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熟悉,倏然的呼唤她。
克柔心下一紧,霎时裹足不前,难道她猜对了?!
缓缓回过头,眼波震然相望,她试探启音,道:“小珏……”
一瞬间上前捂住克柔的小嘴,求道长,不应该是小珏沉声说道:“跟我来。”
任他拖着走,半天克柔不敢回神,原来小珏一直在她身边,原来她猜对了,那个砍断杀手两臂的人是小珏,因为小珏想保护她也想保护姐姐上官英儿……
关紧门楣,小珏静静望着克柔,忍受不住思念的煎熬,手指一挥,逼真的面具便已落在掌中,突然上前一步,不待女子反应过来就粗鲁的拥住她,压下一片狂吻。
“不要,小珏……你要伤害我吗?”完全臆想不到对方的异常举动,她惊慌失措的不停挣扎。
“对不起。”似乎又回过神的他很痛苦,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太多超出他控制的事,他甚至怀疑北宫遗恨早有预谋,给了他光明实则等待他付出更多。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还要装成这个样子。”她红着脸退后几步。
“一时半会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总之,克柔你要相信我,我会一直保护你,哪怕付出所有。”他的喘息还有些乱,完全不见平日的玩世不恭。
“出什么事了?”小珏认真的时候绝对会有事情发生,克柔眼神一紧,慌忙问道。
“其实我真的会算命,北宫奉行道教,可能上天不喜欢我看透太多,所以我一出生就是瞎子。现在我能看见了,却无形中被羁绊了好多,好多……”他似乎有点伤心,却很快转化成释然,道:“皇宫之行,你定会有难,不过我相信克柔的聪明一定能逢凶化吉,但是克柔不会武功,所以……”他低头从怀里掏出那柄巴掌长的桃木剑,被克柔扔了以后,他又捡回来的。仿佛下了坚定的信念,决然递给克柔,道:“这个就如同我一样,好好保管,它会像我保护你一样的保护你,千万不要再遗失了。”
怔怔接下桃木剑,那时的克柔不会想到剑对于小珏意味着什么,却莫名的心酸,潸然泪下。
“我会站在皇宫外面守护你,等你平安的出来。”
他淡淡说道,粉嘟嘟的小嘴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又大又黑的同仁似乎比从前更晶亮,美的不似人类。
“小珏,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进宫?这柄剑一定很宝贵,应该由你自己好好保管。”她不解的问,为何现在有点憔悴的小珏让她心疼的厉害。
“我不能跟你进去,别问了,等你出来,我再告诉你,好吗?”他的神色黯然,有层悲伤流过,为什么他会是异类,他很难过。
记得那天,他被皇宫的瑞气打伤,门神斥责他是妖孽,属于他的天,似乎在一瞬间崩溃,他怎么可能是妖孽,他有血有肉……直到他发现自己喜欢血之后……
“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满眼尽是焦虑之色说明她正十分不安。
谁知他一眨不眨的凝视克柔许久后,倏尔而笑,调皮如故道:“不过你得好好保护我的行踪哦,一切等你归来再说。毕竟我现在还没有名分,只是个奸夫而已。”
“又开始不正经了,九儿骂你的话你也当真!”她扑哧一笑,假假嗔怪道。
“九儿?你叫他九儿,你怎么知道他叫九儿?”小珏的神色蓦地一沉,紧张问道。
“是他自己说的,以前我咒骂的都是卫可叔,怪不得他不惧怕,原来我所骂之人并不是他!”想到这,克柔不禁觉得郁闷。
“哦,他自己说的。”小珏沉声嘟囔一句,随后一把抓住她柔软的小手,道:“克柔……”他吞吞吐吐想说什么,似乎又有点害怕。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是还有这把剑吗?”
“克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从前的小珏,你会排斥我吗?”
“怎么个不是从前小珏法?我只知道眼前的,眸子里充满关切的,可爱的人是小珏没错。”
我是说如果我是异类……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便欣慰一笑,猝不及防的吻了心动不已的女子一瞬。
愕然的摸着被他吻过的地方,克柔沉默不语,忽而轻轻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女人好,你该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们……”
“我的时间到了,现在求道长回来了!”小珏似乎不喜欢克柔说下去,双手在脸上一阵折腾,不一会,新鲜的求道长便出炉了。他一步并作两步的离去,蓦地回头又朝她挤眉弄眼的做个鬼脸才迅速离开。
克柔配合的笑了,却没理由的难过,她聪利的眸子分明看见了小珏眼里的虚弱。小珏似乎变了一点,又似乎一尘未变,但她肯定小珏有心事,且心事重重,否则不会只不正经了那么一小会儿,反而会从头到尾跟她油腔滑调……
垂眸睇着手中剑,原来小珏一直在保护她,可她真笨,竟然认不出是他,现在想来,那么搞怪脱线除了小珏还能有谁?
一滴泪砰的砸在剑身溅起微细的水花,自从来到卫家,只有小珏与小绿是切切实实的爱护她,保护她……
她怎会不了解小珏的心意,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自卑,因为她配不上小珏。也许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吧,默默祈祷有个干净的好女孩替她守护小珏……
宫阙森宇,奢华严肃的皇宫粉饰一新,增添的几许俏媚,只为避夏节所有花枝招展的佳丽们。避夏节也是男人的狩猎节,届时包括皇上在内的皇子王爷等贵胄会在当日挑选中意的女子,所以参加的官吏富贾更是争相花血本将女儿打扮,凡是赢得贵胄注意的女子,包括为她量体裁衣、研磨脂粉的商人都将鸡犬升天。更别说赢得头筹的女子了。
明黄的御书房内,一身明艳的八妹粉面含春的站在大梁最有权力的男子身侧。梁帝和煦一笑道:“朕也最爱惜上官家,当然舍不得八妹嫁进卫家受委屈。”
“皇上,有冯克柔在,八妹不受委屈也难呀,您不知道我家大姐都不是她对手,整个一个闷坏的女人,看着乖巧,算计人却不眨眼,待人接物时让你挑不出毛病却又被她气个半死。”
“哦,有这么厉害吗?”
“等避夏节皇上一看不就知道了,我从小被宠到大,最不懂人心险恶,一旦到了卫家还不被她整死。听说可叔宠幸一名小妾(妓女草草)时,被她逮到,当场河东狮吼,理论不果,尽当众打了可叔,全天下也只有可叔那样的好男人才会如此尊重忍让一个泼妇!”她撅着小嘴撒娇,心里知道皇上的筹码压在上官家,取悦卫家的同时,当然不会亏待上官家。本来她想正大光明与克柔较量一番,可大姐的加急书信里告知此事不宜耽搁,若让克柔在避夏节出尽风头,那她们上官家的姐妹将在卫家永无出头之日。
“世上还有这等彪悍女子?”须泽故作惊讶,多多少少明白八妹是在夸大渲染。
“是呀,粗俗不堪。只听说有点织布的小本领,脑袋又灵活,左右逢源,颇得卫老爷欢心,才嫁入卫家。大家都知道卫老爷贫民出身,所以自然不太介意那个乡下丫头。”
须泽不懂声色暗笑,不管对方是不是这样的女人,起码如此形容一个女人的八妹已经不是省油的灯。
“皇上,我是上官家的八小姐,姑姑又是王妃,凭什么要跟那个丫头平起平坐?”
“这个朕还真的难办呀?”须泽摇摇头,似乎很费解,又道:“朕作为皇上怎能不顾体面插足臣民的家务事,你说该怎么办?”若不是看在初雪的面上,他怎么也不会把八妹这种女人嫁给卫可叔……
“这等粗俗女子怎能劳驾皇上天尊,如果皇上不介意,就让八妹来解决……”她轻眯了眯双眼,闪过戾气。
“咳朕最近很忙,外有边国之扰,内又要关心避夏节,繁琐太多,本就顾不得什么……”清了清嗓子的须泽说话很轻,似是不经意的聊天,然而识得颜色的八妹却喜笑颜开,这是皇上最体面的让步,代表着他会沉默的冷眼旁观,不帮任何一方。
卫家人手多,只要有好的构思,衣服成品的速度相当快,每道工序都有技术最好的专人完成。见过图稿的蔡师傅内心早就对克柔的敏捷才思讶然不已,如今看得成品,连老下巴都掉下了,直曰,此女子不简单……
世人都已缵金线包边最美,最高贵,克克柔却独树一帜,采用缂丝,全程亲手赶制,缂丝与双面绣相似却更胜双面绣,虽只体现在细节处,却让人眼前焕然一新,想必天上仙女的霓裳也不过如此吧。光是幻想美艳绝代的王妃穿着它翩翩起舞,画面就让人怦然心动,不可方物……
几位师傅总算肯承认,他们苦学二十余载的工夫输了克柔一大截,若加以时日,估摸这小女子更是不得了,绝非池中物。此番避夏节头筹非王妃莫属,避夏节之后,恐怕大江南北无人不识卫家冯克柔……
次日
威震王府派专人前来迎接卫崇与克柔进宫,风光而体面。老爷一路对她赞不绝口,关怀备至,克柔倒沉默寡言了许多,臆想里不停盘旋小珏的嘱托,人,一旦卷入金钱物欲的横流中,就注定面对竞争,包括公平的与不公平的,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后悔,她要骄傲的离开九儿,她不允许自己卑微的犹如宫墙内的怨妇,永远只生活在丈夫的阴影呀,强颜欢笑夫君左拥右抱。从今以后,她与九儿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