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辰本也如北堂钧所想，并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就好像听到的事情和他无关似的。



    但对上安宁投过来那略带担忧和含蓄的关心后，突然福至心灵，神情微微一变，淡漠的眼底染上一丝伤痛和黯然。



    他微微垂下眼帘，半晌才哑声道，“说清楚。”



    北堂钧有些意外他的反应，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不过当他看到安宁那皱得更紧的双眉和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时，立刻恍然大悟，心里暗道王爷为了追妻也是用心良苦了，不过为什么觉得那么好笑呢。



    即便觉得好笑，他面上却没有透露半分，反而在王爷眼角投过来的凶光中默契配合。



    他沉沉叹了口气，面上表情也没了之前的云淡风轻，而是带上几分沉重和压抑的愤怒，“这件事是从宫中传出的，我已经派人查实了，不过空穴不来风，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却很明显。



    卫斯辰用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止住他的话，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看他这副样子，明明脸是面瘫着的，安宁却仿佛能感觉到那如同枷锁一般如影随形的不甘、愤怒和哀伤。



    莫名的，心口也觉得涨得慌，此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国君的印象也跌至冰点，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么。



    “咳，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北堂钧看着两人的神情，努力压着嘴角不让它往上翘，在王爷威逼般的目光暗示下，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安宁心里有些复杂，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等他离开，凉亭中便只剩下两人了。



    卫斯辰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似乎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气氛越发的压抑沉重。



    安宁有些坐立不安，她也不是那种善于安慰的人，对孩子还说能半哄半教，对大人就真有点无从下手。



    沉默半晌，她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事情还没有定论，或许只是谣言而已。”



    卫斯辰微微动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会，随后抬头看安宁，又恢复初次见到时的漠然样子，说，“还有酒么？”



    见他这漠然的神情，却比表现出痛苦要让人揪心。



    她只觉得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压得喘不过气。



    “有，你等会。”她轻轻吸了口气，站起来快步朝厨房走，脑中却在琢磨着该怎么样安慰对方。



    她却没看到，目送她背影离开的卫斯辰，眼里哪里还有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的笑意，还有丝丝的温柔流动，仿佛冬日冰山雪地上，突兀升起的暖阳，点亮整个世间。



    考虑到某人打算借酒消愁的样子，安宁便挑选了几款口感比较适合他，度数也不会太高的葡萄酒。



    用酒精麻痹神经是下下之选，于身于心只有害没有益。



    她顺手又做了几道下酒菜。



    一道水煮牛肉，一道辣子鸡丁和一道麻辣香锅。



    看着这几道色泽红艳艳，看着就极有刺激性的下酒菜，她摸了摸下巴，反正对方也是要寻找刺激，那刺激感官也一样。



    所以当卫斯辰看着这几道菜，闻着那令人既垂涎又有些敬而远之的刺激香味时，突然想到五个字，痛并快乐着。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不一样呢，明明都是儿子，为什么只有我被丢在一边，甚至有时候想要见他都要看运气，或许一年都未必能见一面。”



    一小罐子酒下肚，卫斯辰眼帘低垂，薄唇红若染血，面颊也泛着红，却不知道是被辣出来的，还是微醺了。



    安宁只是默默的听着，充当一个合格的树洞。



    “等到长大了，懂事了，我也就明白了，我的确不一样，因为我是灾星，是孤星，注定孤寡一生，他怕我克他，不止他，所有人都怕我，担心接近我会沾染上灾难，呵呵，你不知道他们多可笑，明明看我的时候就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恨不得丢远远的，却还要保持表面的亲和和谦恭，真是可笑。”



    安宁心微微一揪，看着对方一脸漠然的平述这些话，感受对方周身那种令人战栗的冷意，却好像能透过这带着尖刺的外壳，看到脆弱的内里。



    她突然伸手过去，按住他倒酒的手，待对放抬眼看来，才一惊。



    但见对方眼底那坚冰之下淡淡的期盼，心又是一软。



    她抿了抿唇，“命运是个可笑的东西，你过得好，是命，不好也是命，可在我看来，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过了，才知道，我最认可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世界万物生生不息，宇宙苍穹瞬息万变，谁能定夺主宰一切。”



    卫斯辰愣怔的看着她，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你觉得命不由天，可即便是仙修者，不也需要在天道的掌控下苟延残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什么人定胜天，最终却也都逃不开一个天数。”



    安宁神情微微一顿，慢慢的收回手，认真的盯着他，严肃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怎么？难道不是？”卫斯辰略带嘲讽，似笑非笑的挑眉和她对视。



    安宁定定的和他对视半晌，突然伸手拿回剩下的两罐酒，冷着脸站起来就要走。



    卫斯辰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宁已经快步走出几米远。



    “诶，等等，你去哪？”他连忙快步追上，挡在安宁面前，“咳，不是说陪我喝酒吗。”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耍弄？”安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她或许没完全了解对方，却也知道他并非是那种甘愿臣服于命运掌下的人。



    卫斯辰一噎，眨了眨眼，和那双带着几分隐怒的眼眸对视几瞬息后，从善若流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要耍你的意思。”



    随后又自嘲一笑，“我只是……想找个装傻一次的机会。”



    安宁一愣，错愕看他。



    卫斯辰却已经转过身，抬头看着缓缓升起的明月，声音低沉，却也显得有几分飘忽，饱含着深深的落寞，“其实，曾经的我，的确那样认为过，人，胜不过天。”



    安宁看着他的背影，那种遗世的孤独，让她心中也多了几分空洞。



    想了想，她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抬手把其中一罐酒塞给他，一边跟着抬头看月亮，幽幽道，“那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