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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知身是客
    清风见苏珺兮说得郑重,强逼自己止了哭,听到苏珺兮后面的话,又红了脸,却还是郑重地摇了摇头。



    苏珺兮顿时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又想到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能让清风想开回转过来,因此也不劝说什么,只不再提此事。



    苏珺兮看着床上的清风,一脸素净,五官倒不见得长得如何出色,只那两排长长的羽睫带得那一双杏眼饶是妩媚动人,此刻,清风双眼微垂,两排羽睫轻颤,点缀着晶莹泪珠,更是楚楚可怜。苏珺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替清风拭去眼角滑落的泪。



    清霜送长玄去王叔处回来,就替了苏珺兮照顾清风,苏珺兮这才放心离开去客厅见李景七。



    此时已经丑时,苏珺兮六月份连着忙了将近一个月,身体多少有些疲弱,加之今日情绪紧张,又各处奔忙,脚步便有些虚浮,只觉得眼前轻飘飘的有些晃眼,但别人仗义相助,绝没有将人晾在客厅的道理,因此苏珺兮只扶着墙站定,略缓了缓,强打起精神,才徐步去了客厅。



    苏珺兮深深行了一礼:“珺兮万分感激李公子今日的仗义相助。”



    李景七虚扶一把,将苏珺兮扶了起来:“苏大夫言重了,也不过是往日苏大夫说过的一句话,举手之劳罢了。倒是多亏了长玄这孩子。”



    李景七温淡一笑,苏珺兮不禁一滞,怔住,依稀记起过去的十数年爹爹也总是这么清清淡淡地笑着……



    “苏大夫……”



    听到李景七的叫唤,苏珺兮恍然回神,才轻浅笑道:“长玄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李公子,还请坐。”



    说着苏珺兮自己也一侧坐下,却又似忽然记起什么,转头吩咐一直陪在客厅的王婶:“差点忘了,王婶,你去熬一碗甘麦大枣汤给清风压惊安神,让她睡个安稳觉。”



    王婶应下就去了厨房。



    李景七随即示意,一旁的长青便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苏大夫,长玄在乌巷口看见清风遭歹人绑架,便尾随而上。我们寻到长玄时才知此事,后从绊住长玄的地痞流氓口中得知清风被带去柳楼街里巷末的一处私宅,这才寻到清风。只是,当时他们寻了支援前来,我们怕滞留下去反救不了人,因此只先带了清风回来。”



    苏珺兮听罢略一分析,便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对上。果然如她所料,她和清风早就被赵成益盯上了。今日傍晚她和清霜去陈府赴约,回途中又偶遇陈则涵,去了晋安客栈,这几番波折,回家便晚了,偏偏自己又忘记着人通知家里,才让赵成益钻了空子。



    思及此处,苏珺兮一腔愤怒便转作满心愧疚,不禁低了头轻声沉吟:“是我的疏忽,明明知道赵成益乃杭州一霸,怎么可能轻易罢手,却一时大意给他寻了空子。”



    李景七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苏珺兮所指,安慰道:“若是杭州之霸,恐怕谁都防不胜防,何况你一个闺阁弱女子。”



    苏珺兮叹了口气,深感自己的无力和疲累。虽然这世的前十四年,她爹爹的世界因为娘亲的去世而崩塌,然而即便如此,爹爹亦是苏家的擎天之柱,给她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爹爹都不会让她挺身而出,可如今爹爹去世,她又落得和前世一般,女子强作男儿身,可她又为了什么呢?为了苏家甘愿依附她的这几个比她还无根无依的人?她自认她只是个不为恶的人而已。那是为了在这世生存下去?也许是吧……



    无欲则刚,哼,说得哪门子笑话!偏她两生两世,所欲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一处自在,可究竟,何处是吾乡?何处能自主?



    苏珺兮突然而至的情绪低落,看在李景七眼里,不似往日那般干练疏离,却多了一丝蒲柳之姿的楚楚之感,看得李景七心中愈添疑惑,不由得想穿过眼前的重重迷雾,瞧见那不被所见的真实景象。



    李景七看着闪烁的烛光中苏珺兮略显清减的脸颊出神,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并不一样……



    一时万赖俱寂,屋外古樟树的剪影在淡淡的月华下模糊成一片,远处不知从哪条小巷子里,传来巡夜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咚!咚!”余音渐行渐远。



    苏珺兮蓦地回神,心中了然,这已是五更天了,在这世,此时便是一日之晨,又是新的一天么?



    “李公子,我……”苏珺兮整了整思绪,正欲提长玄疗伤之事,眼角余光便瞥见长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进客厅来,不由一笑,便起身走到长玄身边,“李公子,还请去客房歇息一会儿吧,我给长玄瞧瞧,只怕他挨了不少拳脚。”



    “我哪里那么矜贵……”长玄摇摇头,偷偷瞥了长青一眼,“本来就没少受师傅的拳脚。”



    “什么话!这哪里一样?”长青斥道,旋即却又缓了语气,“还是让苏大夫给瞧瞧吧。”



    “你们随我来。”苏珺兮领着李景七几人去了客房。



    苏珺兮给长玄仔细瞧过,伤处也看了,倒没有伤到要害,只青了好几处,刚刚长玄用凉水洗澡,也算冰镇过了,因此苏珺兮只叫清雨去取了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要给长玄上药。奈何长玄刚刚给苏珺兮看伤处时就千般不愿意,此刻更是红着一张脸,抱着薄被死也不肯让苏珺兮给她抹药。



    苏珺兮看着长玄此番模样忍俊不禁,正想说话,长青实在看不过去,对苏珺兮道:“苏大夫,让你见笑了。我略有武艺,早年行走于市井江湖,还是晓得一些门道的,不如让我来吧。”



    苏珺兮闻言,便将长玄交给长青,留清雨在一旁伺候,自己则行至外间,在李景七的对面坐了。



    苏珺兮倒了两杯热水,递给李景七一杯,随即就垂眸看着自己的青釉杯出神。



    一时两人无话,屋内昏黄的烛火闪跳个不停,闹得两人的影子也在地上不停地跳跃欢腾……忽而,这深夜的静默被屏风另一侧的哀叫打破。



    “哎,师父,你轻点!”长玄不禁痛呼出声。



    长青听了长玄的叫唤,手上力度不减反添:“活该。”



    长玄终于明白他师父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不由得抓着薄被苦叫连连,心中直后悔没让苏大夫给他抹药。



    苏珺兮不禁抬眸看向李景七,一时间两人四目交接,只相视一笑。



    “李公子,不如在此歇下,等天亮再回去?”



    李景七点点头。



    苏家不大,余出的客房只得这一间,因此苏珺兮便领着李景七到她爹爹旧日住的房间歇息。



    待给李景七安置妥当,苏珺兮才离开,行至门口,关了房门,正要走,却突然一个不稳,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瞬息间苏珺兮慌忙伸手乱抓一气,堪堪抓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却是整个身体都倾了过去,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手中的烛台亦滑落在地,“嘭”的一声瞬间火灭。



    苏珺兮闭眼略缓了缓,再睁开眼睛,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两声响动却惊动了房内的李景七,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珺兮回眸看向门内的李景七,身后微弱的烛火影得他的身材更加清瘦修长,清俊的面容在淡淡的清辉下有如秋雨微寒,清寒中一双眼恍若深潭无波,苏珺兮只觉得这一眼如何也望不到底,望不尽其中情绪。



    苏珺兮不等他开口询问,扶着门框掩饰道:“太黑了没看清路……”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却弯身拾起滚落在一旁的烛台,走进屋内,笨拙地重新点上蜡烛,才将烛台递还给苏珺兮。



    “谢谢。”苏珺兮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道过谢便离开了,纤细的身影笼在摇曳的烛火中,缓缓消失在小园的转角。



    ……



    苏珺兮睁开双眼,恍惚中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蝉鸣,转眼透过纱幔看到泻入屋内的晴好阳光,不禁惊起,掀起纱幔便看见清霜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李公子他们呢?清风回来的消息可通知二哥了?”



    “小姐,看你才醒来就担心这许多事。”清霜一边系着纱幔一边看着苏珺兮,“小姐放心吧,李公子吃过早饭,见小姐还在安睡,先回去了,王叔一早已经去通知大老爷和二少爷了,二少爷说你就在家里安心歇几天,不用去一鹤馆了。”



    苏珺兮点点头,心中计较,觉得还是得去一鹤馆一趟,于是起身梳洗一番,吃过早点便要出门。



    万径园,翠微亭。



    翠微亭悬于万径园的最高处,巧妙地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惊险之中一种安之若素的气息浑然天成。站于翠微亭之中,极目之处,便是远山巍巍兮云渺渺,颇有一种相携老翠微的出世之态。



    李景七自苏家回来,就上了翠微亭,只远眺着这蒙蒙山色,瞬间觉得自己不过青山一叶、须臾一生,惶惑间深思起来,清俊面容不见悲喜。



    远处,长玄全身似散了架一般趴在石桌上,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酸痛,只双手握拳支着自己的下巴,神情惆怅得仰视着翠微亭,末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长青默默地站着,一双眼沉得看不出深浅。



    “师父,”长玄清幽幽地问道,“快四年了吧?”



    “嗯。”长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不改惆怅的语调,“若不曾发生那事,一切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嗯。”长青仍旧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这次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那样的日子再回不来了吗?”



    这次长玄没有等来长青的回应,一时万籁俱静,及至突然叫嚣的一阵蝉鸣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长玄才觉得胸中那股凝滞的气息顺畅了一些。



    良久,长玄感觉到长青俯视自己的目光,转头,恰恰对上长青的视线。长玄不禁心中一惊,看着长青不知深浅的眸光突觉一阵莫名,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长青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