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三三章 高山若流水
    陈则涵看着李景七绝尘而去,便停了脚步,沉思半晌,竟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惊得连忙往回走,经过苏家小宅门前时,不禁又踌躇着。这一段时日来,他也知道苏珺兮的生活不甚太平,但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每阴差阳错地错过,竟从未为苏珺兮做过些什么,帮上忙的,不是二郎陈则涛,就是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李景七。



    陈则涵浑然不觉地在苏家门口徘徊了一阵,脑中几度思索,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如何就与苏珺兮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田地。两三个月以前,他还觉得他与苏珺兮十几年如一日,谁料不过短短数个月,竟然沧海桑田,一切都让他始料未及……



    陈则涵站在初秋渐朗的半月下,看着苏家小宅紧闭的墨漆大门,突然觉得一阵忽起的晚风萧瑟不已,良久,不禁叹了口气,终是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陈则涵行至西街口,候在树下的小厮鹉哥转身瞧见,撒腿就奔了过来:“大少爷你怎么才来,你可急死小的了,说好让小的在这里等你一会儿,结果小的在这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陈则涵不理睬鹉哥的埋怨,径直上了马车,只回头说了一句:“柳楼街里巷。”随即就关了车门。



    鹉哥一听这地名,立即就打了个激灵,不知不觉手就伸进袖中摸了摸下午临出门前大少奶奶赏赐给他的一点小零花,热乎乎的,却更觉得心口发凉了,暗道既晓得大少爷的脾气当时就不该接大少奶奶打赏的!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大少奶奶问起,他该如何回答?



    鹉哥心中一番思量,便有了计较,“嘿嘿”笑着打开了车门:“大少爷,天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你伤才好,大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会心疼的。”



    鹉哥特意加重了“心疼”二字,听得陈则涵脸一黯,半晌却又无所谓地说道:“就是因为伤才好,才要出门。”



    鹉哥一听,不由又打了个激灵,狐疑地看了陈则涵一眼,才关了车门,心里直犯嘀咕,莫非大少爷真摔坏脑子连大老爷也不怕了?想着又摸了摸袖中的小零花,才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驱车往柳楼街里巷驶去。



    陈则涵的马车出了西街,又过了几条街道,便转进柳楼街里巷,须臾,便驶进了一座外表看着很不起眼的私宅。



    马车在私宅院中停下,陈则涵下了马车,便轻车熟路得往唯一亮着灯火的小楼走去。



    进了楼,大厅内却大异于外头普通不起眼的景象,只见雕梁绣柱,处处花窗飞幔,正前方一架镂刻繁复的梅花望月屏风,两旁各一细腰青瓷花瓶,左面墙上是一幅洛神出水,右面墙上是一幅《洛神赋》。再侧耳细听,竟隐有幽幽琴音绕梁不绝,陈则涵不禁感慨,顿觉轻松自在。



    陈则涵才往前走了几步,右边走廊便转出一位明眸黛眉的女子,身姿款款、言笑晏晏地走来:“大少爷,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却是落影阁的黛娘。



    “黛娘,我细听之下,今日怎么多了似有若无的琴音?”陈则涵不答反问。



    黛娘娇媚一笑:“若不是黛娘今日在这里,大少爷便看不到黛娘了,可大少爷不问黛娘,却先问彦君。”



    “彦君?鼓琴的是彦君?黛娘认识?”陈则涵心中一喜,不禁又问。



    黛娘飞了一记媚眼给陈则涵,状似不满:“我偏不认识。”



    偏?陈则涵这才醒悟,连忙给黛娘赔不是,竟认认真真朝着黛娘行了个礼,随即笑道:“黛娘若真生了在下的气,又何必多说个‘偏’字?我不过是想结识一番。”



    陈则涵向来喜欢结交才子异士,在他眼里,但凡有些才情的,不论身份出生,不管尊卑男女,都想要结识一番,就如姚娘。



    黛娘在欢场里长大,学的就是揣度人心,不敢说能揣测个八九分,也敢说揣测个六七分没有问题,与陈则涵的几次接触,她早就摸透了陈则涵的脾气,因此近前挽了陈则涵的臂膀,不缓不急地说道:“大少爷,急什么,我们且温酒听琴,才不辜负了彦君的余音绕梁。”



    陈则涵闻言一笑,喜道:“在下竟不知黛娘一双黛眉长得妙,一颗玲珑心长得更妙!”



    黛娘转眸瞥了陈则涵一眼,将陈则涵扶至一间厢房内,随即松了手,走至窗边将窗户轻轻打开,瞬间,那隐隐约约的绕梁余音便清晰了起来。



    “原来彦君不在这楼里?”陈则涵不禁有些失望。



    黛娘“噗嗤”一笑,上前羞了陈则涵一阵才说:“黛娘还真不知是说大少爷急性子呢,还是说直性子?彦君不在这楼里,也在这别院里。”



    陈则闻言涵恍然,这才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盏龙井,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黛娘见了陈则涵的一副我行我素,不禁低了声音嗫嚅:“若不是那次黛娘在湖畔偶遇大少爷,前几日又在留芳园再见大少爷,只怕大少爷根本不晓得可以时常来这里寻黛娘,时日久了,大少爷也许就不记得黛娘了……”



    黛娘虽然垂眸说得哀怨,但眼角余光却追着桌旁陈则涵的神色变化,直到陈则涵渐渐露出了为难之色,才适时展了笑颜,随即反倒说得颇为豁达,“不过黛娘不怨大少爷,就如大少爷所说,人与人之间看的都是缘分,黛娘几日之内能与大少爷偶遇两次,便是缘分了,大少爷,你说是不是?”



    陈则涵温和一笑,脑中想起另一个倩影,随即便答得敷衍:“黛娘果真善解人意。”



    黛娘将陈则涵的神色一一瞧在眼里,心中倒不以为意,便只笑着不答话,起身就走了。不多时,便有两个丫环随着黛娘回转,端来几盘精致酒菜。黛娘领着两个丫环置好饭菜,便吩咐她们:“去请彦君来吧,就说陈府大少爷请他来弹一曲流水。”



    两个丫环俯首应下,便退出去请彦君去了。黛娘则坐到一旁给陈则涵温着一壶梅花酒。



    陈则涵便就着忽至窗边的皎皎月瓣品着杯中梨花,不多时,厢房一侧的纱幔飘飞处,忽而缓缓传来悠远婉转的凝响,飘忽不定如若云雾环绕,陈则涵手中酒杯一滞,瞬间如置巍巍山间,只觉得一片青松葱茏,芳草碧翠,再侧首微闻流水潺潺,凤鸣水声渐至波涛澎湃,便似危舟过峡,临渊之处忽又幽幽水声复起,原来轻舟已过,流水缓缓势就倘佯……



    行云流水间陈则涵竟分不清是流水宛若琴音还是琴声势如流水了。



    一曲流水毕,陈则涵犹自怔怔,纱幔间走出一人,陈则涵未及回神已然又坠云间,几乎怀疑画中洛神缓缓行来。



    “彦君拜见陈大少爷。”彦君不疑陈则涵异样神色,自顾俯首行礼,声音低靡而富有磁性。



    陈则涵这才回神,连忙起身回礼:“在下陈则涵,彦君实乃当世伯牙。”



    彦君闻言面上清冷不减,只微微俯首,并不接陈则涵的话:“陈大少爷见笑,彦君不打扰两位,就此告退。”



    陈则涵看着彦君未及他再开口便转身回到纱幔飘飞之处抱起琴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风流飘逸的背影,不禁愣住,待回过神来,不禁回头不解地看着黛娘。



    黛娘举帕掩嘴,浅浅笑道:“彦君的脾气,倒是与姚姐姐有些相像,轻易不与人亲近。”



    陈则涵心中惋惜,便露了遗憾神色,点点头,说得却也豁达:“如此,想必在下与彦君缘分未及。不过,如何彦君也住在这别院里?”



    黛娘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又给陈则涵添了一杯酒。



    窗外渐渐月移星稀,屋内的烛火渐渐飘忽不定,最后爆了两三个烛花,旋即灭了去,只剩一缕青烟在黑暗中看得不分明。陈则涵不胜酒力,晕晕乎乎间,也分不清自己是醉意使然,还是本性如此,只再一次的在黛娘的温柔乡里消愁解恨……柳楼街里巷末,已然不知是第几夜春宵。



    陈府,陈则涵的小院却一派静悄悄的。何氏的陪嫁丫环巧儿替何氏梳着满头青丝,何氏望着铜镜中自己的俏丽容颜,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隐怒。



    “小姐,这么晚了,姑爷怕是……”巧儿轻声说道。



    何氏依旧怔怔地望着铜镜,不曾接话,巧儿瞧得着了急,不禁放了梳子退后一步在何氏面前跪下:“小姐,巧儿斗胆劝小姐一句,小姐莫要总是如此纵容着姑爷,姑爷每每彻夜不归,小姐都好心好意替他瞒着大老爷,可是姑爷却将好心当做驴……”



    巧儿话还未说完,便“啪”得一声被旁边突如其来的一掌甩到了一边,巧儿还不及反应,便听到一道缓而有力的妇人之声:“主子的事情岂容你插嘴?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你……”



    何氏扶了扶突突疼着的太阳穴,伸手止住了突然而至的自己的乳娘荣娘:“荣娘,罢了,巧儿也是心疼我。”



    “小姐,这哪里是心疼你?这话要是走漏个半点风声,别人不会说小姐贤惠大方,只会说小姐没能力管住夫君不懂得管教下人,反倒惹人笑话!”荣娘说着又转头看着巧儿,随即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这次便算了,以后记得,只急该急的事,旁的莫要多嘴,你是好意,别人未必听你整句话,可明白了?”



    巧儿扶着脸点点头:“巧儿晓得了,谢小姐宽容。”



    荣娘点点头,方道:“你下去早些休息吧,小姐我来伺候。”



    等到巧儿出去关好了门,荣娘才扶着何氏到了床边:“小姐行事,乳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事,乳娘要提醒小姐,小姐才新婚,不能总不让姑爷碰你。”



    何氏闻言身子一滞,想起陈则涵身上那刺目的掐痕,半晌,终是忍不住,抱着乳娘嘤嘤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