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老大夫纷纷点头赞同,陈于敏喉中一动,半晌才压下心中的一片翻腾,对几位老大夫又行了一个大礼,俯首道:“敏大恩不言谢。”
几人闻言莫不摇头叹气,纷纷起身行至陈于敏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略躬着的肩膀,旋即缓缓地走了。
周老大夫走在最后,对陈于敏说道:“你忙你的吧,不必送我们。”说罢看着陈于敏,直到陈于敏轻轻地点了点头,才重新迈步。
待几人出了屋子,陈于敏才挺直了背,挥挥手让陈府管家陈福跟上。
苏珺兮见屋子里只剩了陈于敏一位长辈,连忙上前一福,道:“二伯父。”
陈于敏转头看着苏珺兮,半晌才道:“珺兮,适才几位老大夫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大伯父他……”
陈于致真是疼她的,苏珺兮被陈于敏一句话带起了情绪,心尖不禁一阵酸楚,良久才勉强收回涌至眼眶的泪意,道:“二伯父,我进去看看大伯父。”
陈于敏点点头:“也好,府里虽然有大夫,但有你们晚辈在我才真放点心。”说着陈于敏叹了口气,“你二伯父素无大志,生在杏林世家却是门外汉,倒是苦了你们这些晚辈。”
“二伯父!”苏珺兮见陈于敏语气沉重,不禁出口打断了他。
陈于敏摆摆手制止了苏珺兮未说出口的话:“你先去换下二郎,等二郎吃完午饭,你再来我的书房寻我。”
苏珺兮点头应下,随陈于敏入了陈于致的内室,陈于敏看了一番仍旧昏迷中的陈于致,见他面色不似原来般紫胀,稍稍安了些心,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苏珺兮近前,对陈则涛说道:“二哥,你先去吃午饭吧,可不能硬扛着。”
陈则涛却说道:“苏妹妹,只怕你今日也还没有吃,你先去吃吧。”
苏珺兮摇摇头:“我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适才陈德也周到,你就去吧,我替你顶一会儿。”
陈则涛这才嘱咐了陈府里的大夫陪着苏珺兮一起替他守着陈于致,到外室胡乱地吃着下人送来的午饭,吃到一半,瞥见陈则涵进来,忙道:“大哥。”说着就要起身。
陈则涵连忙阻止了他,在他身边坐下,迟疑问道:“我爹爹他……”
陈则涛见状,知是适才几位老大夫说的话吓到了陈则涵,但是,实际的情形却是比那几位老大夫说得还要严峻。陈则涛想了想,还是将实话告诉了陈则涵。
陈则涵闻言一怔,呆呆地愣了半晌,才几乎哽咽着说道:“我进去看看我爹爹。”
陈则涛点点头,埋头又扒拉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也跟着进去了。
苏珺兮先是见陈则涵进来,没头没脑地往陈于致的床前一坐,便紧紧抿着嘴不管她怎么劝都不说话,正心急,没多久又见陈则涛进来,连忙将陈则涛拉了过来:“你劝劝大哥吧。”
陈则涛低头看见陈则涵的神色,半晌摇摇头:“就让他这样吧,不要劝了。”
苏珺兮闻言一顿,转头看了陈则涵一眼,心中一声叹息,便也不再坚持:“二哥,二伯父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去了。”
陈则涛点点头,苏珺兮略一迟疑,还是没有上前打扰陈则涵,转身就出了屋子,须臾转进了陈府二房的院子。
等到苏珺兮来到陈于敏书房外的时候,发现陈府各处的管事齐齐聚了一屋,惊疑过后又了然,此刻正值春日,药园里的事情一大堆,大伯父突遭变故,陈则涵、陈则深又不真正管事,陈则涛又要看护大伯父,因此眼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悉数无人定夺,各处管事便纷纷来二房找二伯父,此刻他正忙得焦头烂额。
苏珺兮本想在门外等等,不想还没有等多久,有小厮进去瞅准了机会禀报,陈府账房的总管事陈忠很快就出来了。
陈忠微微行了一个礼:“苏小姐。”
苏珺兮颔首,问道:“二伯父寻我来可有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若是二伯父无暇顾及,珺兮就等二伯父得了空闲再来吧。”
陈忠闻言摇摇头,说道:“今日大老爷出了意外,二老爷便晓得会出这种情况,等安排好了大老爷诊治的事情就匆匆赶去了百草堂和药园各处,中午才回来,只看过大老爷一眼,饭都还没有吃两口此刻又被几个管事绊住了。”
苏珺兮叹道:“多亏了二伯父。”
陈忠点点头,继续说道:“二老爷此刻确实不得抽身,不过二老爷找苏小姐来,也是依着往日大老爷的行事规矩办的事情。往日大老爷大凡遇到事关苏家产业的意外,都要请来苏老爷亲自参与苏家产业事务的决策和处理,想必上回苏小姐也见识过了?”说的是上次何氏故意做假账导致苏家产业亏损的事情。
苏珺兮听到此处恍然,是要她再亲自来管着她自家的生意,也是,如今陈府风吹草动,自是怕不清不楚的到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好看事小,陈府就是翻倍赔偿也无妨,但陈府在乎的是事情的透明和明白。
苏珺兮点头回应,陈忠又说道:“如此,二老爷书房里头一大堆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若我们到边上的房间来说?二老爷见这许多人一齐找来,便让小的把苏小姐的账册都移到了这屋。”
苏珺兮暗自佩服陈于致的行事,此次意外不论对谁来说都是始料未及,陈于致如此忙而不乱,想到他平日一副不事生产的闲散模样,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无为哲学。
苏珺兮收回思绪,跟着陈忠进了陈于敏书房旁的小屋子,陈忠行事颇有效率,苏珺兮对自家的产业也早有接触,因此两人很快就接下来的苏家产业运作达成了共识,苏珺兮由于自己现在有孕在身,因此特意跟陈忠提了提,平日和陈府往来的事宜她大多会交给王叔处理,陈忠听了也只不过点点头,算是晓得了。
谈完事情,苏珺兮见无事,又回了一趟大房陈于致的住处,告诉陈则涛她明日还过来后,就回了苏家。
苏珺兮今日中午没有吃午餐,只吃了果子,此刻倒是也不饿,就是特别想大快朵颐一顿,才回到苏家,就让王婶先下一碗面来。
王叔和王婶原先也是陈府的下人,虽说跟了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但多少对陈府也有一番不同的感触,今日得知陈府出事,也不禁暗暗担忧,但是因着苏珺兮有孕,他们便格外的小心谨慎,王婶当即煮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牛肉鸡蛋面送到苏珺兮面前,王叔也一声不吭,直到苏珺兮将一大碗面都吃得精光以后,王叔才开口问了陈于致的情况。
苏珺兮一时只顾着自己的肚子,倒是疏忽了王叔和王婶也着急陈府,不由歉然,连忙如实把情况告诉了两位老仆。两人闻言眼神一黯,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婶说道:“但愿老爷夫人地下有知,保佑着大老爷这次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王叔一听,不由轻声斥道:“怎么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说着小心地看着苏珺兮的脸,生怕苏珺兮的情绪受了影响。
苏珺兮见状忙摆摆手:“我自己心中都明白,所以你们不用顾忌我。”
王叔闻言这才安了心,王婶收拾好苏珺兮的碗筷,就和王叔一起下去了。不料,王叔没有走多久就又回转,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看得苏珺兮莫名,还隐隐有些担心,不禁问道:“王叔,这是怎么了?”
王叔敛了惊疑神色,忽然又有些兴奋,对苏珺兮说道:“小姐,门外有人自称姓许,东京许氏,只说是来找老爷的,要求见老爷,我不敢擅自做主,就只让他等着,先进来禀报小姐了。”
苏珺兮闻言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终于有了消息了吗?想着心里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苏珺兮稍稍稳了稳情绪,说道:“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躲在门后头听着,你先在前头问他来找爹爹有何事,若当真是相关之人相关之事,我给你打手势。”
王叔点点头,带着苏珺兮去了大门。苏珺兮躲在门后,王叔将门开了一丝缝,令门外之人看不到苏珺兮,而自己却能看到苏珺兮的手势,才问道:“这位许公子?”
门外青年男子和善地点点头,一袭素白长袍,旋即清声微吐,更显得儒雅:“在下许云舟,不知苏老爷可愿见见小可?”
王叔看着许公子周身的书卷气息,令人望之不知不觉就生出好感,不由也放缓了语气:“想来许公子和我家老爷素昧平生,不知许公子找我家老爷是为何事?”
许公子闻言也不急不躁,只又清声朗朗,答得坦诚:“实不相瞒,小可的祖父乃东京许毓清,小可实为姑姑而来。”
门后苏珺兮顿时一震,半晌才缓过劲来,朝向她瞥来的王叔打了一个手势,随后便先去了客厅,只在客厅里等着,心里却是早就五味杂陈,不知到时会是什么情形……
不及她多想,王叔已经领了人进来,那许公子定睛一看,再从容的态度此刻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是你!”
苏珺兮困惑不已,看着许云舟不知他所云是何意。
许云舟见苏珺兮怔愣,忽然轻笑开来,摇头说道:“小可莽撞了,那日夫人……”
未及许云舟提起,奉苏珺兮之命去烹茶的清霜回转,看到许云舟忍不住惊呼出声,打断了许云舟的话。
清霜将茶放到案几上,转头对苏珺兮解释道:“那日小姐在街上晕倒,帮了大忙的恩人便是这位公子,不想公子竟是……”
清霜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弄得许云舟和苏珺兮两人心中俱是一震,都惊疑地看着对方,半晌,还是许云舟先开了口:“小可许云舟,祖父许毓清,敢问夫人可是姑姑的……”
说着,许云舟自怀里取出一块半圆玉佩来,递到苏珺兮面前。
苏珺兮接过玉佩,看着上面只刻了一半的梅花,以及坑坑洼洼的裂面,心中顿时“砰砰砰”跳起来,这块碎玉的另外一半,就在她那里,她爹爹告诉她,那是她娘小时候跌了一跤,摔碎了这块玉,而娘亲却没事,因此她的外公收好没有打孔的半块碎玉,而娘亲则一生都戴着那另外半枚残缺不全的玉直至过世,而若非娘亲的至亲家人,想必不知这块普普通通的碎玉片的来历,更不会保存至今。
收回思绪,苏珺兮望着许云舟,心中情绪翻滚,眼前这位男子,是这世除了已经过世的爹爹和娘亲之外,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苏珺兮缓缓地点了点头:“先父苏世林,先母许容卉,小女苏珺兮。”
许云舟先是惊喜非常,旋即呼吸一滞,迟疑问道:“先父、先母……莫非我终究是来晚了?”
苏珺兮看着许云舟又点了点头,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愁绪,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先父已经过世三年了,先母……”苏珺兮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塞,才继续说道,“请随我来。”
说罢苏珺兮带着许云舟来到苏家小祠堂,将自己爹娘的牌位指给许云舟看。
许云舟仔细一看,顿时一脸黯然,半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知爷爷晓得了,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沉默了许久,许云舟点上香案上的白烛,旋即取了几炷香,在跳动的烛火上点燃,行至牌位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将香插在香炉上,旋即转身看向苏珺兮,问道:“珺兮?”
苏珺兮点点头,许云舟又说道:“想来,你该是我表妹了,我爹爹是许容岭,是你娘的大哥。”
苏珺兮闻言轻浅笑开,许云舟通身的书卷气华,融融语声又令人如沐春风,让人不得拒绝,心中没来由就生了亲近之感,于是垂首低声喊道:“表哥。”
许云舟笑着点点头,而后突然记起一事,温和说道:“适才听闻,表妹三年前便双亲俱往……实不相瞒,此次爷爷令我寻找姑姑,我好不容易得了线索寻到了杭州府,不想却是这番情形,爷爷疼爱姑姑,知道了不知要如何痛心,你既是姑姑的女儿,不若随我回东京见见爷爷,也就是你的外公?”
见苏珺兮面露迟疑,许云舟淡淡一笑,说道:“此事尚不着急,我也知道,我们突然出现,你需要适应的时间,适才你肯叫我一声表哥,我心中已经欢喜异常,至少你认了我们。”
苏珺兮抬眸,看着许云舟缓缓说道:“当年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爹爹虽然零零散散与我说了一些,却因娘亲过世,爹爹实在沉痛不已,终究没有个来龙去脉,直到爹爹临去世前,才将我叫到床前,递给我那半枚玉佩和一个匣子,匣子里是娘亲留下的两封信,爹爹告诉我,将来若是有东京许氏找来,自称许毓清,我便可以打开那匣子看看信的内容,否则便让一切过往和娘亲一起过去……”苏珺兮声音渐低,脑中依旧回响着她爹爹那最后的恳求:珺兮,答应我,便原谅你母亲吧。
许云舟闻言,连忙点头应和:“我正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我是晚辈,也是除了爹爹零零散散的跟我说了一些姑姑的轶事,别的也不甚清楚,早年,家里是不能提起姑姑的,我自然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去问爷爷了。如今也是爷爷自己要求找寻姑姑,我才得了一些讯息,不若我们坐下叙叙,也好彼此串联个来龙去脉,我想着,这里头恐怕有着天大的误会。”
苏珺兮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请字:“如此,有请。”
说罢,自己先走在了前头,领着许云舟往偏厅行去。
路上几人遇到长玄,长玄一脸震惊,也顾不得细想几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一股意气涌至脑门,当即冲到苏珺兮面前,一脸戒备地看着许云舟,斥道:“公子你!”说罢,转头看着苏珺兮着急道,“夫人,他虽然气度翩翩,也是夫人的恩人,但是,但是,但是……”
长玄急得口吃,但是了半天也没有但是出个所以然来,听得苏珺兮双眉微蹙,问道:“但是什么?”
长玄心中一急,顿时豁了出去,脱口说道:“但是他怎么说也是个陌生男人,虽然现在公子不在,夫人也不能,夫人怎么能,”长玄真是急得脚一跺,几乎口不择言起来,“何况现在夫人还怀着公子的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他进了苏家后院?”
苏珺兮听得心中莫名火起,身旁的清霜连忙扶着苏珺兮替她轻轻地拍着背顺气,一边没好气地对长玄说道:“长玄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小姐的亲表哥!”
长玄闻言当场懵住,半晌才摸摸后脑勺,嗫嚅道:“可是陈大少爷也是夫人的大哥,公子就不高兴夫人见陈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