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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咫尺天涯间
    经过苏珺兮的一番诊治,许毓清醒转,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许毓清才刚刚醒过来,眼神涣散尚无焦点,半晌,目光定在苏珺兮身上。



    苏珺兮就势坐在许毓清的床侧,轻声安慰道:“外公,娘其实也想外公,只是她怕外公伤心,宁可让外公十几二十来年如一日地牵挂着她,以为她只是赌气不回来,也不愿外公受着丧女之痛。”



    许毓清定定地看着苏珺兮,双眼中眼波流动情绪正浓,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嘶哑着声音对苏珺兮说着:“外公都晓得,只是心里难过,原以为可以一朝尽逝前嫌,谁知已是天人永隔……”



    苏珺兮不住地点头,不知是自己怀孕以后就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还是外公和娘亲的事情实在太令人心酸,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许毓清见状又添了一分对苏珺兮的心疼,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颤巍巍地抬手替苏珺兮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口里轻声呢喃:“不哭,不哭……”只不知是对苏珺兮说的,还是对苏珺兮的母亲许容卉说的。



    大概是实在太过疲倦的缘故,过不多久许毓清就睡去了,睡得尚且沉稳。



    苏珺兮替许毓清掖好被子,起身和许云舟、周雁北出了许毓清的卧室。



    周雁北近前握住了苏珺兮的手,担忧道:“爷爷他如何?他近几年身体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小病小痛却是不断的。”



    苏珺兮闻言不由仔细地咨询了许毓清以往详细的身体状况,结合今日的诊断,终于呼了一口气,含笑对许云舟和周雁北说道:“外公这几年身子不甚健朗,却并非大碍,我回去琢磨琢磨,给外公拟个调养身子的方案来,若是慢慢地调理着,再加上现在娘亲的事情已明,等外公自己想开了,过个一两年就能康泰颐养天年了。”



    许云舟和周雁北不由相望一眼,许云舟柔声对周雁北说道:“卿卿,我不是说过嘛,这下相信了?”



    周雁北见许云舟当着苏珺兮的面和她说这么亲密的夫妻私语,面一红,别头只不搭理他。



    苏珺兮却是“噗嗤”一笑,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我想法子去了,你们自个儿商量着看谁来看护外公吧。”苏珺兮特特加重了语气,“还是一起?”



    许云舟闻言轻声笑起来,当真转头问周雁北的主意,周雁北无奈地瞥了许云舟一眼,避而不答:“现下爷爷睡了,我着人给他熬粥去,大家也还都没有吃,我去安排安排。”说罢不理睬许云舟的反应,径直出了屋子。



    长玄逛了大半个东京城,按着苏珺兮的口味搜罗了几样新鲜杂嚼,各买了好大一份,其余的挑着苏珺兮没有吃过的,都各买了一些,好让苏珺兮尝尝,自己拎不动,还雇了个老实的店小二和他一起走一趟,不想到了许府大门却碰了钉子。守门的许府小厮才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细缝,见是他,只说了句你走吧便将门关上了,无论他怎么敲都无人应答。



    长玄心中惊诧莫名,忽然明白过来,之前苏珺兮不是调开他好和清风与清霜说话,而是有意遣走他。



    长玄沮丧地转身离开许府,走了两步又回头,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再去敲门。他不知苏珺兮缘何变了态度,但是眼下既然已经到了东京,是该去见见师父了。



    一打定主意,长玄转身就走,雇来的店小二见状迟疑问道:“小哥,这些东西怎么办?”



    长玄一愣,又回头,敲了两下门,守门的小厮终于开了门,见又是他,一愣立马就要关门,电光石火之间,长玄猛地将手伸进门缝里卡住了门,痛得几乎惨叫出声。



    小厮见状,一时倒犹豫了,开门不是关门也不行,想想只稍稍开大了一点门缝,想让长玄松手,长玄却没有放手,龇龇牙对小厮说道:“我不进去,麻烦你把这些吃食给夫人送进去好不好?”见小厮迟疑,长玄连忙解释道,“夫人怀了身孕,原先在船上的时候害喜,就爱吃些小零嘴,她特意嘱咐我去买……”



    长玄话未完,却见小厮转了头看着后侧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正要恼,却又见小厮转回来二话不说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裹,这才说道:“清风姐姐说了,就要一些,多了不要,再说我们家自有厨子会做,可比外头干净。”



    长玄今日碰了两鼻子灰,这下听闻小厮的话也不知为什么,瞬间火气上涌如何也忍不住了,正要和小厮争辩,眼前大门却“嘭”地一声关上了,气得长玄咬牙切齿:“让你也叫清风姐姐。”



    说罢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登时大窘,脸瞬间红得似煮熟的虾,看得一旁的店小二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些吃食……到底怎么办?”



    长玄没好气地转头应道:“便宜你了。”



    这话实在不好听,加上长玄语气也有些冲,店小二当即窜起一股怒火,抬手指着长玄要理论:“诶,你,你怎么说话的?”



    话音才落,店小二却见长玄压根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已然疾步走远了。



    “今日撞鬼了,晦气!”店小二恨得咬咬牙,抬起手作势要随手丢掉手中的包裹,想想却又鬼使神差地收了手,只轻声嘀咕着,“哼,不要白不要!”



    长玄寻了一间不起眼的普通客栈歇下,直等到了晚上才动身一路向西往京郊行去。到得京郊的皇家别苑附近,长玄也不敢再往前,只在附近守着。



    此时长天无月,只有荒芜的林道尽头,依稀可见的京郊别苑前两盏昏暗的灯笼照出别苑大门模糊的轮廓。长玄隐在树林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别苑隐隐约约的屋脊旁树影葳蕤,忽然一阵不明的动静惊起树上雀鸟,在黑黝黝的天空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旋即复又归于可怖的死寂。



    此世皇家以仁俭身先天下,虽然也收了前朝的皇家园圃,但天子甚少前来流连,原本奢华精致的皇家园林此刻虽然说不上落败荒寥,但也是任其野生野长,不知不觉倒是滋生出了一份粗旷的天然大气,在这月黑风高之夜多多少少也露出了几丝可怖诡异的气息。



    别苑之中黑灯瞎火,看不出其中规模,只有一座略有些单调落败的小楼里隐隐闪着几点灯火,才让人看出这座荒园里尚住了人。



    长青又一次走进简陋的书房,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三四幅工笔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这是他第几回叹气,更不知这是李景七第几次作画,每次都是三五幅,丹青颜料用得飞快,陛下也不过问,却默契地定时遣人送颜料过来。



    也好,总好过一年多以前公子每每喝得不省人事,醒了又继续不省人事地喝……那段时日是连长青都不愿回忆起来的噩梦。



    “公子。”长青等李景七停笔,才近前行礼。



    李景七并未抬头,仍旧低头注视着画中的女子,半晌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颜料用完了,可是陛下送了新的来?”



    长青点点头,又自袖中摸出一张小条子递给李景七:“来人还偷偷地塞了张条子给我。”



    李景七这才抬起头,接过长青手中的纸条,打开一看不由怔住,纸上不过两个字:来了。



    李景七凝眉,复又垂眼看着画中女子,半晌才喜道:“珺兮来了东京。”旋即又黯然,低声问长青,“她都知道了?”



    长青摇了摇头,思忖半晌方道:“陛下什么也没有说,别苑里压根听不到外头的消息。若是夫人来了东京,想必长玄也跟来了,我寻个机会,悄悄潜出去,看看能不能和长玄碰上。”长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若是夫人都晓得了该怎么办?”



    李景七伸手将纸条送入微弱的烛火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逗留在每一幅画上的女子身上,半晌才低低感叹道:“长青,我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的鲁莽,后悔到心痛,但是偏偏天意弄人,若是当初我不一心求死,来此粉身碎骨之举,我又如何能去杭州府,如何能……”李景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遇到她……”



    长青心中明白李景七的煎熬,却也毫无办法,原五皇子余党不依不挠,目的昭然若揭,却不能奈何,毕竟唯一能替李景七洗刷罪名的证据是不得见光的陛下细作暗哨,原本想靠着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宠蒙混过这一劫,不料太后私动食实封一事被对方挑了出来,陛下便落了被动的境地,除去拖延时间以外再无它法,如此一来李景七被困在京郊别苑不知何日是尽头,而陛下的新政也迟迟不得实施。



    长青收回思绪,转身将已经晾干的画一一卷好,提议道:“公子,我去裱起来,我仔细看着,待寻了机会定要和长玄碰上。”



    李景七缓缓走回书案后,收拾起案上纸笔,点点头,轻声说道:“多问些珺兮的情况。”说罢自怀里摸出一只荷包来,看着束带两端的两只小猪出神,想起那时和苏珺兮夫妻间亲密的玩笑私语,心中一动,回想起来才知不足一年的时间恍惚而过,而相隔天涯的短短三个月却那么深刻而漫长,眼下更是同在一城而不得见,想着眼前小猪脸上的两个“囧”字便渐渐地模糊了……



    长青应下,见李景七陷入回忆,心中虽然沉重,却不由屏息退出屋子,深怕惊碎了如此不堪一击的画面。



    长玄在别苑附近守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碰到长青出来,眼见着天就要亮了,只好打道回客栈,只等着入了夜,再继续前去蹲点。



    如此反复地守了四五个晚上,仍是无果,长玄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心中便多了一丝烦躁,忽然觉出身后异动,长玄一惊,想也不想,抬起手肘就往后砸去,不想对方身手敏捷躲过了他的攻击,不由暗暗叫苦,如此一来他便露出了前方的破绽,如果对方动作够快后果不堪设想……



    长玄正急急思量着对策,却听到一声压得极低但异常熟悉的声音:“不见长进!”



    是师父!长玄一时激动,差些喊出声,好在及时收住,与长青一齐一个回身闪进了树林里。



    “守了几个晚上?夫人怎么来了?眼下她在哪里?过得如何?”长青自知时间紧迫,不由问得有些急。



    长玄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也不管长青问什么,只捡了自己觉得重要的说:“夫人原来是前相爷许毓清的外孙女,这次就是跟着前相爷的孙子许云舟来的东京。长玄原本觉得,即使夫人是为了亲口告诉前相爷她娘亲已经过世,但是多多少少夫人定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公子而来,但是五日前,夫人才到许府,便借故把我赶了出来再不让我进府,眼下我既不知夫人过得如何,也不晓得许府的动静。”



    长青闻言震惊不已,想到长玄被苏珺兮赶了出来,不由问道:“可是你哪里惹了夫人?”



    长玄无辜又委屈,只申冤:“哪里,我很尽心尽力,不知夫人是怎么了?反复无常的。”



    “啪”地一声,长玄被弹了个爆栗,不由恨恨地瞪着长青,却又忽然记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反而忘记了说,忙说道:“师父,夫人她……”



    未及长玄说完,长青忽然伸手捂住了长玄的嘴巴,在他耳边将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息:“有人来了,你上树躲着,我先行离开。”见长玄警戒地点点头,长青这才松开了捂着长玄嘴巴的手,纵身一跃,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密林。



    长玄也小心翼翼地跃上树,凝神屏息,直至巡逻的侍卫过去,昏黄的烛光消失在不知何处,才从树上轻轻跳下来,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地离开了京郊。



    直到回到热闹喧哗的夜市,长玄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走了两步,脚步一顿,猛地一拍后脑勺,顿时懊恼不已,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夫人怀孕了,等下次再有机会和师父碰头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转念一想,师父知道夫人来了东京,极大可能是陛下偷偷告诉公子的,那想必陛下也说了夫人怀孕的消息。如此一想,长玄霎时定下心,换上闲逛的悠闲姿态,缓缓走回自己租住的客栈。



    苏珺兮在许府安顿下来,之后她并未过问许毓清和许云舟的动作,除了偶尔听听许云舟汇报来的东京消息,只静心地替许毓清安排着日常饮食,监督他按时喝药每日散布,偶尔也帮他针灸按摩,以舒活筋骨。



    在长玄三不五时地来硬闯一次许府的无意义举动中,日子一晃而过,东京城里也渐渐地流布开关于许府、苏珺兮和柴景镝的传言,一时在朝堂上销声匿迹的前相爷霎时间掀起满城风雨,城中众人纷纷议论起前相爷二十余年前失踪的女儿,以及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外孙女,乃至于苏珺兮和柴景镝的婚事被渲染得天花乱坠,前相爷的政治立场忽然间扑朔迷离,比之更加神秘的当属深居许府的传说中的前相爷孙女、仍旧软禁中的庶民皇子的妻子苏珺兮。



    一时,许府所在的清幽小巷络绎不绝,许府更是门庭若市,昔日不明许毓清政治态度的大大小小官员纷纷寻了各式借口登门拜访,当然,其中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前来祝贺许毓清祖孙团圆。



    许府每每不胜其扰,许毓清干脆往床上一趟,称病不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许府门前总算渐渐清净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府中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特别是守门的小厮,几乎举杯庆贺,再不用那么来来回回地通报、传话、拒绝,再通报、再传话、再拒绝地折腾了。



    苏珺兮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显了肚子,此刻正坐在许毓清的床畔给许毓清剔着西瓜的籽儿。剔了小半碗,苏珺兮将盘子递到许毓清的面前:“可不能吃多了。”



    一旁看着的许云舟和周雁北相视一笑,许云舟说道:“眼下外头已经没人了,爷爷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原来是为着珺兮的伺候。”



    许毓清捏起一片西瓜,也不以为意,只道:“还不到时候。”



    辞儿趴在许毓清的腿上,见许毓清捏了一片西瓜,连忙将嘴巴张得大大的,抬头含糊说道:“曾爷爷,辞儿要吃。”像极巢中嗷嗷待哺的雏鸟。



    许毓清见状不由朗朗笑出声,轻轻将手中的西瓜片塞进了辞儿的嘴里。辞儿认真地仰着头,腮帮子一鼓一鼓,没两下就将一小片西瓜下肚,看得众人好笑不已。



    忽然,门外许管家进来禀报:“老太爷,来了圣旨。”



    众人一愣,许毓清却微微一笑,对辞儿说道:“来,扶着曾爷爷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