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主播工作,离开凤凰卫视大楼回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时,安东总是立刻倒在沙发上,放松一下身体。窗外是绚丽的香港夜景,绿茵茵的赛马场上灯光慢慢黯淡下来,几名工人驾驶着机器清理跑道;远处,说不上是河流还是海湾的水面上,几艘赛艇还在奋力地向前冲,水中灿烂的灯光的倒影被划成了斑斓的花瓣……这一切太惬意了,让人忍不住思绪飘荡。
朦胧中,安东似乎能听见爸爸唤他吃饭的声音:“醒醒,儿子,喝点热茶,你妈一会就炒好菜,咱们该吃饭了。”赶紧睁开双眼,“噔”地坐了起来,可屋里静静的,没有任何身影。他定定神,抄起电话拨了起来。几分钟,那头传来最最熟悉的声音:“东子,是你吗?”
这声音,听了三十年了。
被“引梦人”搅了梦
九七年的初夏,北京已经感到热的味道了,而香港即将回归的浓重气氛更增加了北京的热度。那时安东正在上高三,面临着严峻的升学报考问题。得知学校要统计提前招生院校的学生人数时,他诚恳地征求父母的意见。
按照安东自己的想法,他要报考“北京广播学院”(现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这个梦已经在他心里蕴积了多年了,从小,他对爸爸是个媒体人就感到自豪,也是从很小的时候,这颗种子就种在心里了。所以,一听到学校统计提前批人数,安东脑海里第一个跳出的就是“北京广播学院”。不过,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爸爸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坚决反对!”爸爸嚷出了这么一句。看爸爸那一脸严肃样儿,安东和妈妈都很诧异。为什么他自己干了二十年的电视工作,论到儿子选择了,他倒反对起来?不都说“子承父业”吗?
“为什么?”
“很简单!电视这行太辛苦了,真不像外人看的那样轻松,你以为一天东跑西跑、游山玩水啊。那时候,我为了编一个节目,常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你刚出生几十天的时候,我就得扔下你出差去拍节目,根本顾不上家。所以,作为职业,电视这一行不是最佳选择。”
安东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一下爸爸,刚刚五十岁的人,脸上已出现皱纹,头发也开始初具谢顶的规模了。安东想起妈妈说过,爸爸有一次录节目,出国长达四十天,妈妈只好自己一个人带着安东从姥姥家回自己家。由于妈妈在年轻插队时,腰受过伤,所以她一路背着小安东,中途要歇好几次。
虽然领悟了爸爸的意思,可是小安东不想就这么放弃,因为他着实觉得电视行业是非常适合年轻人的,有挑战,有变化。正所谓兴趣是万事之源,那些朝九晚五的成天坐在办公室的工作,他实在觉得乏味。让他跳脱出来,不考虑电视,他便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学什么好。
“你觉得自己的优势在哪?”爸爸问。
“我外语还行,我也挺感兴趣。”在语言方面安东颇有天赋,学起来有自己一套“旁门左道”的小窍门,相传任何单词他都能过目不忘。
“就学外语,报北外。”老妈一锤定音,斩钉截铁。
一直以来的电视梦难道真的就这么告吹了?安东的心里还是感到恋恋不舍。
其实,导致安东如此心心念念电视梦的,还是爸爸。小时候,小安东曾和姥姥姥爷一起住在三间平房里,家里有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不知是出于兴趣爱好还是业务学习的需要,爸爸妈妈对许多精彩的专题片要一集不落地按时收看。令安东印象极深的是当时正热播的纪录片《让历史告诉未来》。每天吃完饭,妈妈爸爸和姥姥就各自落座,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小安东闲而无事,也搬个小凳坐在最前边蹭着看。谁知,越看还越觉得挺有意思。虽然那内容说的是什么他是一点都不懂,可就觉得那片子拍得像故事片似的,挺好玩。打那以后,每天他都头一个坐好等着看。
爸爸笑着问:“你看得懂吗?”
安东摇头。
“那你怎么还真的能从头看到尾,一动不动?”
小安东坐到姥姥怀里,说:“反正挺好看的,让历史告诉未来。”
什么叫耳濡目染?什么叫近朱者赤?反正从那时起,安东就对电视另眼相看,照妈妈的话说,活脱一个你爸爸的儿子!”
这电视梦,安东一做就是十多年,可没想到,让引他入梦的引路人几句话给搅了。
语言小宇宙,爆发!
来年春天,某个周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校园里热闹非凡。小语种提前招生报名活动吸引了无数学生和家长。安东一家自然也身在其中了。老妈拍板的升学B计划开始实施。一家三口兵分三路摸情况,在一个多小时不停顿的摸底调查后,三个人口干舌燥地在约定的小亭子下面汇合,开始各自汇报侦察到的“敌情”。总结下来就是:西班牙语是最热门的,北京只招三男三女,但却已有五百人报名。其余的语种随着热门程度的递减,报名人数也是递减的。爸爸也询问了他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朋友,那位老师的意见是报比较偏的语种(如越南、泰国语),要么就报阿拉伯语,而西语实在太热,竞争太激烈。把握不大,容易有闪失。
了解完状况后,三个人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考,时间在熙攘的人群中凝固。
“要我说,”妈妈的突然开口,在寂静中划开了一道口子,“要报就报西班牙语!要不就不报!”
爸爸和安东被这句慷慨激昂的话点醒,如同看到了远方一个明确的方向。“谁敢说我儿子没这个能力呢?!”爸爸满怀信心地冲儿子笑笑。年少的安东再次领略了妈妈那果断的气概。据爸爸讲,在工作中,老妈也属于有条不紊,有板有眼的那种人。不干则已,干就干得漂亮。而且原则性极强。由此,安东便与西班牙语正式开始结缘了。
面试那天,安东自己骑车到北外,一脸轻松,毫不紧张。旁边教室里有几个女生正用外语对话,那语调、那节奏,优美而动听,他便好奇地问负责叫号的老师:“她们讲的是西班牙语吗?”老师会意地点点头。安东把头靠在墙上,闭起眼睛,细细地倾听着,似乎像听懂了似的……
“下一位,安东同学!”
晚饭时,在餐桌上,安东兴奋地给爸妈描述面试的情况:“我进门,看见一个外国爷爷,笑着用英语招呼我坐下,然后就开始聊。先说这气氛就让人特放松。我一想,既然是聊天式的,我就得把话题慢慢引到我的强项上去。”酷爱体育的安东,和面试的老爷爷开始侃起了NBA,从乔丹、皮蓬,巴克利、奥尼尔的一通海聊,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的英语陡然变流利了。说来也巧,这老爷爷也爱NBA,直夸安东讲得不错。
没过多久,学校老师告诉安东,他是西语系面试的第一名,面试后留下男女各15名,高考后按成绩各取三名,五分之一的概率,竞争仍是非常激烈的。安东暗自发狠:看来不玩命不行了!于是他这边玩命复习,爸妈那边玩命给他加营养,最后连王八汤都上了,俩礼拜一只。(这玩意儿喝了会不会长寿?)鸡蛋更是不在话下,一天俩,不吃不行,到最后安东瞅见鸡蛋他妈妈都烦了。找辅导班听辅导,本校的、外校的,全去。下着瓢泼大雨,爸爸就开车送他去。安东心里很不落忍,看来自己只能用拼上十条命的心情来报答他们吧!
正是这种“玩命精神”,让安东的成绩在西语系报考生中名列第二,顺利录取。也许也正是这种“玩命精神”,让他今后逐渐在凤凰卫视中闪耀出自己的实力。在媒体这行,面对各路传媒精英,安东自我定位为凤凰的“草根”。他的起步再寻常不过,一名莘莘学子,在爸妈的支持和宠爱下,自己的认真努力下,闯过了人生的第一道大关,就这样踏入了理想的大学校园。在为他庆祝成功“考取功名”的家宴上,安爸爸和安妈妈端起酒杯,高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遇见西班牙
接下来的四年大学生活让安东体味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收获知识,收获朋友,收获社会经验,收获强健的身体。作为北外篮球校队的主力,他又结识了清华和其他高校的同学,经常一起打球、聊天,生活异常快乐,安东总觉得四年怎么这么短?忽地就该毕业了。
身为西班牙语的学生,梦想自然是有朝一日能去西班牙深造一下,只是安东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那么“唾手可得”。其实,这是他学习中一贯的“拔尖儿”心理的成果。
安东身为西语系的“顶级”好学生还不满足,又去参加了英语八级的考试。本来不属于英语系的人,是不让参加专八考试的,安东死磨乱缠了好一阵子,说只是想试试自己能考成什么样,老师才放行。
西语系刘主任对他的这股冲劲儿很是满意,便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他毕业后的打算。
安东一愣神:“听说不是各大部委和国企都来要人吗?”
主任点点头说:“是来要人了,而且我们的生源还不够呢,他们都是先北外然后才去其他学校找,外交部、经贸部打头。”
“有广电系统吗?”
“没有,都是部委,还有大型国企。你喜欢这些地方吗?”安东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其实他心里一直期待的,是一份类似于冒险一样的工作,充满未知和挑战,而不是一成不变。
主任突然有点神秘地问:“有个出国留学的机会你想不想去?”
原来西班牙有一所商学院,将要和北外建立互派学生的关系,老师们想推荐安东去读MBA,费用比一般自费留学要节省得多。
他心里一阵狂喜:“我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明天一准给您回话!”
毫无悬念的,安东乘上一架德国汉莎公司的波音飞机,从首都机场飞上了蓝天,它的目的地是西班牙首都马德里。
坐在机舱里,安东心情既兴奋又有点忐忑不安。西班牙,一个对于他来说,神秘而又让人向往的地方。他的西班牙语将在那里变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可这又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到异国他乡。临别之前,在机场,安东不敢多看妈妈的眼睛,怕彼此都会忍不住流下泪来。他用父母辛苦挣来的钱出国留学,到那个条件优越却又陌生的环境里,会是什么样子呢?到底应该如何做呢?看着飞机窗外的蓝天白云,安东陷入沉思。
到西班牙的第四天,安东发了第一封电子邮件:
“爸妈,你们好……我这里一切都好,放心吧!我就是有些想家,想你们,不过我们可以通过信件,电话联系就好多了。Zaragoza是个很不错的小城市,并不繁华但很美丽,非常的干净。窄窄的街道,几层的小楼,很有风味。这里有大广场、大教堂和许许多多的鸽子,和中国的麻雀一样多。我在这里生活蛮充实的,学校的老师们我也都见到了,都很好,很和蔼,我会和他们成为朋友的。刚到这里和他们说话还可以,听力上有些困难,他们说的真够快的,不过我有信心会很快适应的……”
安东猜想,这封信的影印件,爸爸至今都保存在他的抽屉里。
事实上,接下来在欧洲商学院的学生生活也的确给了他很大的考验。首先就是语言,别看他是北外西语专业本科四年的正牌毕业生,真到国外的时候就发现不大灵了。西班牙人讲话很快,正宗的西班牙式发音,他只能听懂一部分,更何况老师上课都是用西语,讲述五十几门他从未接触过的MBA课程,像“国际财会”,“统计学”,“国际贸易”等,虽说不用上补习班了,可跟上老师的进度非常费劲。课堂上,安东只好硬着头皮强记笔记,下课后,赶紧找同桌的拉美同学再抄一遍他的笔记。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晚上在灯下复习、阅读,经常熬到一、两点。
两周之后,安东又向北京发出了第二封邮件。
“爸妈,好几天没给你们打电话了,我很想念你们,你们还好吗?
我们的MBA已经开始两周了,它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说它不可怕,并不是说很轻松,相反,是非常非常的累。从高考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么学习的滋味了。每天上午课上到十二点,此后去吃饭。西班牙人最喜欢睡午觉,下午三点半开始上课,晚上九点才下课。总的来说一天过得很充实,我很累,但是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学习是迫于压力,而现在我感觉到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求知欲在支持我。我真的感觉在这里我长大的很快,我已经在不经意间开始学会考虑问题了。这是你们希望的,也是我希望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的……”
第一位外国哥们儿
信刚写完,宿舍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学校的一位英籍教员,叫约翰,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比安东还高大,黄头发蓝眼睛,一脸络腮胡子,那模样,打扮打扮像耶稣。
“嘿,你叫安东尼奥?”“安东尼奥”是安东的西班牙文名字。
“是我。”
“听说你喜欢打篮球、跑步?我想我们可以一起锻炼。现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咱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互相认识一下。”
“好啊!”安东正思量着要多交几个好朋友呢。
约翰娶了个西班牙女人做妻子,这位妻子还是位女强人,在某学校当校长,平时两人生活还算好,可有时约翰太太不高兴就会和他大吵。约翰每到这时就会跑出家门,直接给安东拨个电话,老地方,打会球,喝一杯。日子长了,两人成了知己,无话不谈。约翰给安东讲英格兰、西班牙,安东则给他讲中国。西班牙语、英语混杂在一起,谈天说地,热热闹闹。不觉地,安东的语言变得纯熟多了,而且是西英并进。
第二年的夏天,萨拉戈萨气温高达四十五度,安东下了课回到宿舍,用小扇子使劲扇着风,仍然汗流浃背。打开电脑,在键盘上开始敲电子邮件。这是第多少封,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但他知道,看了这封信,爸妈会多么高兴:
“先报告你们几个好消息:目前我的成绩在所有人中名列前茅(连西班牙人也包括)英语成绩也是全班第一。今天校长找我谈话,说让我交一份个人简历,他准备把我的简历发到几个公司,将来让我去实习,我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感到高兴。但是我更加冷静,因为这远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标准不是和那些中国人比,而是那些西班牙人,每天睡觉前,我都在发誓,我一定要学好,不管别的中国人是不是受歧视,我安东要让每一个人都佩服。”
开始踅摸“赚钱”这件事
离毕业的时间越近,安东和约翰的谈话内容就越多的集中在今后职业的选择上了。约翰告诉他,西班牙公司一般聘用外员不会一下子就定下给你多少工资,而是根据你做出的成绩。安东听了这话脑子里盘算着:多长时间才能真的自主,靠自己的所得生活,不再让爸妈花钱了呢。
于是安东把自己的好哥们儿约到酒吧,开始询问他:“在西班牙,好比就在萨拉戈萨,自己要开一个酒吧得需要多少钱?”
约翰思考了一下:“怎么着也最少两三万欧元,你有这想法?”
“是啊!我想如果能贷款,我先做起来,用他几年时间还清贷款,往后再赚就是自己的了。十年之内,总能立住了吧?”安东一直寻思着把爸妈接来,在西班牙一起住,也好让一直以来为他辛苦的父母不再为钱忙碌,好好享享清福,体验一把异国情怀。
约翰笑了笑:“远景挺美好,可实施起来会有难度,许多事你现在还想不到!”
“别给我泼冷水,我想干就一定要做到!”
约翰忙说:“我信,我信,祝你成功!我建议你先试试能不能考下西班牙驾照来,找点感觉。”
“一言为定!”安东喝干了杯中的酒。
一个多月后,安东又和约翰在老地方见面了。他不无神奇地把一本崭新的西班牙驾照放在约翰眼前,惊的约翰半天说不出话来。“考官都说了,机械常识和路考一次就过的中国人我是第一个!”
过了两天,安东实习所在的公司老板让他陪着一道去中国谈一桩生意。离家快一年半了,马上能看见爸妈了,安东非常兴奋。约翰也替安东高兴,说向安东的爸妈问好。安东拍着胸脯答应约翰,要带回一大堆中国特产让他品尝。约翰乐得直向安东作揖,他说他从没到过中国。
回家后,老妈的厨艺把安东这个刚刚初步适应了西班牙饭的肠胃又来了个大颠覆,安东直说:“还是家好!”
“那毕业后就回来吧!省得我们想你。”妈妈疼爱地看着他说。
其实,安东何尝不想回自己的故乡。可是,西班牙是他初试锋芒的地方,劲儿刚刚攒足,剑刚刚磨快,南墙还没看见呢,就抹转身回来,那岂不为世人耻笑。怎么着也要试巴试巴!想到这儿,安东的眼前忽地浮现出一座建筑,一座白色的塔,造型神奇而独特,那是他和同学们一起去美丽的巴塞罗那时见到的。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在那里举办,为了向全球电视转播,西班牙人特地建造了这样一座电视塔。它精美别致,竖立在绿树环绕的半山上,与恢宏的主体育场形成了鲜明对比。安东打心里钦佩西班牙人的艺术造诣,那绝妙的构思绝不苟同于其他。他在那里还初识了安东尼奥??高迪以及他的大作圣家族大教堂、奎尔公园、米拉公寓。这位碰巧和安东同名的大艺术家的作品,那让全世界为之倾倒和惊叹的水平,令安东神往。他急切地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熏陶,让自己充实起来。
毕业后,安东揣着MBA文凭,在西班牙继续打拼着,在公司做销售业务代表,给人家当翻译。有时是英语团,有时是汉语团,反正西语是派上了用场,而且挣到了能养活自己的钱。尽管离实现他的理想——开个酒吧还有点距离,可安东总觉得它越来越近了。
被勾起的痒痒的旧梦
一天晚上,安东接到妈妈神神秘秘打来的电话,说是央视成立了西班牙语频道,正在招人,正缺安东这样本科毕业又留过学的人才。他听了心里好一阵兴奋,但又对西班牙充满了留恋,毕竟在异国他乡刚刚有了些起色,有点舍不得了。
挂了那通承载着父母希望的电话,安东直接给约翰打电话约他见面,听了安东的心事,约翰说:“安东尼奥,从我内心讲,我舍不得你这个好朋友离开,可要替你着想,回去对你更好。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西班牙创业,并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东方人,这里文化融合是个大问题,不那么简单。”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行咯?”
“我没那么讲,我是为你好。‘听朋友劝才能把路走得直。’这是西班牙人的一句谚语,记住吧,小伙子!”
“那我的驾照白考了,还没怎么使上呢,本来还准备攒钱买辆二手车呢!”
“回北京留个纪念吧,北京有的是车开!”
上了大学后逐渐在脑海中淡去的梦,一下子又被拾了起来,原来,安东从来没有忘记过它。可现在的安东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西班牙语,也爱上了西班牙这个国家,他特别享受自己操着西班牙语和人们交谈、阅读报纸、看电视、看电影,在酒吧里看着一个人的“弗拉门戈”、在公司里和同事们讨论着业务,躺在塔拉戈纳海滩上晒着太阳,听着小朋友们操着稚嫩的声音大声说笑、玩耍。
“天呐,已经过去的就过去吧!为什么还要让它重回我的心中呢?”安东此时深深被自己心中的犹豫折磨着。
一边是崭新的梦境,而另一边则是年迈的父母充溢着期盼的目光。当然,那份“旧梦”也开始重重敲击着他的心脏。安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跳下床打开电视,看几眼又看不下去,关了。一会又打开了。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以前的一幕又一幕……渐渐,进入了梦乡,电视就这么开了一宿。
两天后,安东从西班牙给家里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内容只有四个字:“马上返京。”
央视的大门对安东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就跟着爸妈在这里出出入入。三九天在小花园里玩过打雪仗;三伏天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光着膀子打过篮球;在IBC吃过自助餐;在圆楼大审看间看过电影;在1号演播室里看过春节晚会的彩排。那时,在周围的人们眼中,安东是职工的家属,一个小孩子。而今天,他再次走进央视大门,则是向门卫亮出了自己正式的证件,上面写着:西班牙语频道,安东。
一切似乎比想象的更容易些。入台考试那天,安东比其他考生提前大约半小时就交了卷,因为这些题目对于安东来说简直简单到家了。口语面试时,几位老师对他纯正的西班牙口音产生了兴趣,因为直接从院校出来的学生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于是安东就在央视干起了文字翻译工作,几个月下来,他的语言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肯定。那些新闻稿件大部分都是英文的,要直接翻译成西语,再打出字幕,配上画面,而能完成这工作的除了他以外就是几位外籍的员工。安东很快就和同事们成为了好朋友。尤其是来自智利的娶了位德国老婆的维克多和来自阿根廷的迭戈。他们是西语频道的客座主播。还有来自西班牙的帅哥大卫,当然还少不了漂亮的西班牙姑娘兰海星。几个小伙子在西语、英语的海洋里,像是几条得意的鱼儿,在工作中快乐着,在快乐中工作着。
表演“小白”成主播
一日,频道总监把安东叫到办公室,问他:“学过表演吗?”
安东一愣,这话正插在他的软肋上,“没学过。”
“唱歌跳舞会吗?”
“唱歌凑合唱,跳舞真不会,您…找别人吧!”
总监笑得直弯腰,说:“找谁去?就找你,我们看你的形象挺不错,语言也好,想让你当主播,你觉得如何?”
安东脑里一片空白,双手捂在胸口上,无辜地问:“是让我吗?”那声音都带着激动地颤抖。其实他当时心里的OS是:“苍天!机遇来了,我要起飞了!”
梦这东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摸不着边际,却又像一直在边际上站着。有梦而成真时的那份惊讶和喜悦是无梦成真的人绝对无法想象和比拟的。安东熬出头了。
第一次走上主播台那天的情景,安东永远也不会忘记。早上临出门前,爸爸妈妈帮他一通忙活,做早点,准备衣服,皮鞋都擦得锃亮。提醒他别忘了带稿子,别忘了播出前喝点热水润润嗓子。他问爸妈:“你们来台里看吗?”
“一定去!”
一个没有学过播音的主播,开播头一天就现场直播,这也算央视的一个大胆举动吧。演播室外边几位中心和台领导都在观看,安东的父母也在办公室里收看,他坐在主播台上,脑子里轻轻地记忆着要播的内容,等待着导播对他发出口令。
要说出镜,严格算起来,安东也不能算第一次了。上幼儿园时,他才六岁,爸爸因为工作关系和电影《黑炮事件》的制片主任崔叔叔认识,崔叔叔说片中有场戏需要两个小演员,其中一个要六岁男孩,妈妈就把睡得正香的安东宝宝抱出来让崔叔叔看,当时就定了下来。暑假期间爸妈带着安东到大连去拍外景。十天下来,他记忆中留下的就是:多米诺骨牌式的砖头,那位戴眼镜的不爱说话的刘子枫叔叔和饭桌上的大对虾。电影上映时,全家人特地去看了一场,当看到自己在银幕上出现,小安东有点害羞又有那么点自豪,趴在妈妈的耳边说,“再看一遍行吗?”真是符合凤凰人的气质……从小就这么自恋啊。
在这以后,在体育中心的“篮球公园”栏目里,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报道中,安东也曾露过面,发过言,但那都是作为观众。而现在,安东已经坐在演播室的主播台上了。
半个小时的西语《财经新闻》并不感觉长,当安东摘下耳麦,走下主播台时,才发现自己西装里面的衬衫已湿了一大块。
回到办公室,总监对安东说了些鼓励和叮嘱的话,维克多和迭戈这帮朋友就操着西语叫喊着过来和他又拍又抱地表示祝贺,老维说:“安东尼奥,太好了,我们请你喝一杯!”
打那以后,在西语频道,安东成了个大忙人。既要担任主播,又要兼任翻译编辑稿件。在这儿,本事越大任务就越重,许多难翻译的稿子都来找他,像什么“紫砂壶”、“水立方的建筑构造及特点”、“八卦”等等,从中文翻成西语,老维他们就使不上劲了,可安东对这些词汇也不是很精通,只能先上网查资料,有时一篇几百字的小稿子他要查上足足三个小时才能准确翻出来。因为他一直对自己有个原则,就是决不模棱两可,经他手里送出的稿子都要力求准确。到后来编审老师拿稿子一看:安东翻的,不用审了,直接上吧!
转眼间,一年多时间就过去了。
有一次外国人的生日聚会上,安东、老维和迭戈又碰一块了,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喝着,聊得挺开心。突然,迭戈对安东说:“你知道吗?维克多要走了!”安东听了一惊,这老头儿,五十多岁了,长得相当出众,就像电影明星。在德国电视台,他曾是一位著名的主播,不知道怎么就跑中国来当主持人了,但怎么没干两天又要跳槽了。
好同事的离开,让安东的心绪有些起伏,很长时间纠结在心中的一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过答案。“当初我想学电视,爸爸坚决反对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现在为什么爸妈又支持我从事电视工作了呢?莫非,是要我自己通过实践去寻找答案吗?”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安东的工作还得照常,而且还越来越有起色了。
2007年初,中心要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与当地华人组织共同举办一场晚会,领导决定由安东担任主持人。在央视,在中国,似乎大牌主持人都是主持文艺晚会起家的,倪萍、朱军、董卿等等,而安东非常崇拜的主持人白岩松也曾在许多晚会上露面。这次去巴塞罗那给安东提供了一次切身实践的机会。面对台下数千观众,除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外,能否有点得体的发挥,能否与搭档默契地配合,这些,对于安东来说都是新的体验。
乘凤凰飞向更广阔的天
说到和凤凰卫视的接触,最初是来自于安东的亲友。他发现在他身边,凡是年龄大些的知识分子们每每凑在一起,他们的谈资许多都出自凤凰卫视资讯台,不由得引诱安东也开始喜欢收看凤凰的节目了,对一个新闻事件那全方位的,及时而不懈的,狂轰滥炸式的报道让他看了非常过瘾。安东的心里开始蠢蠢欲动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客观、准确、充满激情的播报新闻,才是在做电视。于是对“凤凰”充满了好奇心。
初夏的一天,迭戈约安东晚上一起吃饭,安东欣然从命。席间,迭戈说了个安东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也要离开央视了。
“去哪儿?”
“CNN。”这家伙亮了个让人羡慕的名字,世界级大媒体。
好哥们儿的决定,让安东在心底压抑了很久的激情,蓄势待发。他渴望发挥出自己的能力,渴望突破“匠人”身份,发挥潜能,成为充满创造力的电视人。
那段日子里,安东特别想念姥姥,总在回味小时候和姥姥在一起那种舒服的,安全的,肆无忌惮的感觉。在安东的童年记忆中,姥姥最疼他,每每想起姥姥,安东就一阵阵心酸,想掉泪。难怪妈妈说,东东最喜欢的是姥姥家。那次安东出国到巴西拍片,电话里妈妈问他巴西怎么样,安东说:“咳,就跟姥姥家门口那条街差不多!”
姥姥总说东东长大后有贵人帮助,而安东倒是觉得这些贵人都像是姥姥安排的。要不怎么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呢。
经人引见,安东向“凤凰卫视”正式寄出了自己的申请信和材料。即使妈妈舍不得他离开家,说“只要儿子在身边,我就觉得特别高兴”,但爸妈还是全力支持了安东迈向更广阔的天地。
于是,安东出发了。目标:香港,凤凰卫视资讯台。
“睡大街上我都干!”
2007年12月,安东正式辞去了央视西语主播的工作,只身飞到香港,按照安排,先到编译组工作。
于是乎,安东就一头扎进了编译组。没过多久,又干起了夜班编辑,一干就是三个月。表面上看,安东挺踏实。可心里其实无比着急。他想:“我是主持人啊,我的目标就是主持人,我肯定能当好主持人!只要让我当主持人,什么吃得合不合口,租的房子安不安静的,睡大街上我都干!”
其实,凤凰台领导的安排是煞费苦心的,让初来乍的安东先多看看资讯台的节目以及节目的整体运作方式,而且要体味一下工作中的甘苦。即使是最初让安东一试身手的《股市风向标》的主播工作其实也并不轻松,除了查资料编串联稿之外,编译组的活还是他的,两份活加在一起,没有九个小时完不成。但他还是特别得意,因为做的事情,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感觉。十分让安东惊喜的是,迭戈也到香港了,作为CNN在香港的派驻记者,这下两个好兄弟的西语又有的聊了。
在凤凰,如果一个人有十分的本领,公司就会给他机会,让他发挥出十二分的潜质。在这里,安东见识到了以往从未见到过的工作方式,敬业精神和和谐的团队氛围。如果有什么思想或工作问题,他可以随时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坐下就聊起来。还可以随时打电话约台长一起吃个饭,而台长也会乐呵呵地说:“好啊,你说去哪儿?”
在凤凰,安东周围的同事都是他的老师,也是朋友,他们对安东的每一分成绩都给予诚心诚意的祝贺;而面对安东的每个问题,也都毫不保留地指出并告诉他该怎么做才对。凤凰拥有众多为人们所熟悉的大牌主持人,而他们待安东这个新兵也像老友一样热情洋溢。
终于有了“名副其实”之感
2008年7月,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已炒到了热点,为全球媒体所关注。提到奥运,安东可兴奋了,因为他着实是个疯狂热爱着体育的人。高三毕业前,安东练了10年的田径。曾经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运动会100米田径比赛,最辉煌的记录维持在11秒左右,每每讲起这段经历,他总是神采飞扬。体育运动培养了安东坚忍不拔、吃苦的精神,好身体也使他在以后的择业道路上,能面对任何的困难,不断进取。而这样的精神,将伴他一生。
于是,安东出于对体育的热爱而萌生想法——在凤凰开辟一档奥运特别节目。当他把自己草拟的想法交给台长时,没想到台长也正在琢磨这件事。几周之后,奥运特别节目《今日金牌》整体实施方案全部敲定,由安东和任韧在香港演播室主持,姜声扬在北京前方直播室连线,连续二十多天现场直播。几乎每天播完后,安东的第一观众——爸爸妈妈都要在电话里对他的表现进行点评。从父母的话语中,安东看到了自己在慢慢地进步着,快找到在凤凰卫视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主持人的感觉了。
在凤凰,安东真正感受到了建立在“充分信任”基础上的用人原则。放手让年轻人到实战中去锻炼,让他们尽快成熟起来。
2009年的一天上午,安东正在家里洗衣服,突然接到台里一位负责人的电话,让他尽快赶到台里,说有紧急任务。放下电话,他忙不迭地扔下手里的事,到台里后才知道,当天下午三点半新增加一档五十分钟的直播节目,纪念“金融海啸一周年”。决定由安东担当主持,和来自驻美国、英国、日本和上海的四大资深记者共同探讨这一全球关注的热点问题。离开播已经不到四个小时了,安东在紧张准备的空隙,还抽空给两位忠实的“第一观众”发了短信通报了这消息。节目顺利播出后,公司的领导们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对安东的表现给予首肯。爸爸妈妈联合发来贺电:“近乎完美”。安东赶紧把短信删除了,心想:差得还远着呢!
终于,按捺不住想儿子的心情,安爸爸安妈妈到香港来看他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带着许许多多安东爱吃的东西,衣服,还有心爱的运动鞋。到罗湖口岸接他们时,看着摆在他们身边的一大堆行李,安东的心里一阵酸楚。爸爸显得苍老了,可精神依然那么好,妈妈的颈椎病大概又犯了,提着东西有些吃力,可她那脸庞依然那么美丽、红润。他们给了安东生命,也给了他点燃生命火炬、照亮事业星芒的能量。
绕了十八道弯路,安东还是走进了媒体这行,并且勇敢地踏入了这个他一直喜爱并且崇拜着的凤凰。那个曾经对他来说,神秘而高不可攀的地方,给了他自信,给了他无限发挥的空间。而他经历了这么多,也终于懂得了爸爸的苦心。他只有先跳脱出电视圈,出去历练一番,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能站得住脚的一技之长,才能在电视圈里找到一个名叫“安东”的位置,发挥出真正的优势。
这个“草根”主持人,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持之以恒的努力方式。和那些凤凰中的大腕儿相比,也许他只是一颗“草”,但和过去的自己相比,他已长成一棵脉络清晰、生机勃勃的“树”,沉稳而不失灵活,脚踏实地地去珍惜每一个机会。而他身边那些最熟悉的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成真》
作者:安东
我,
梦一样地跨进这节车厢
尽管,它不是头一班。
车上,人头攒动,
似乎能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
多神奇啊!现在,
我也坐在他们中间。
瞧,低头看报的那位,
阿富汗战场上曾经的战地玫瑰;
身旁快要睡着的是……啊,“别斯兰“
是谁在高谈阔论,激烈争辩?
是他、是她、还有他,
坐在车上也不忘“辩论会”、不忘“看世界”、不忘“一席谈”。
列车已开出整整十年,
车头上的“双凤”依然银光闪闪。
旅程的劳累都写在人们脸上,
可那一颗颗年轻的心却很难像静水一潭。
凤凰人的信条在激励着它们
——打动人的一定是真实的力量;
深入才有洞察,热爱方能感动;
永不放弃,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我坐得和他们很近很近,
可总是觉得他们在前边跑得很远很远。
车轮飞转,我的心也在飞旋,
我盼望有一天,有那么一天!
自豪吧,我真的已经登上了凤凰快车,
尽管,
它不是头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