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缡云见明珠脸色不佳,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不再追问,跟着她策马向最近的城镇奔去,没过多久,只听得马蹄声急,一队黑衣骑士迅速会合过来,为首的正是夜瞳。
夜瞳奔近,一闪身已下了马,跪在道旁:“王爷,夜瞳听令。”
明珠勒停了马,沉声道:“夜瞳,速速传我的密令,皇上私自离京下了江南,你们急召我在江南一带的人马,在各大城镇、道路、关口、码头设卡严查,一旦发现皇上的下落,立刻来报。”
夜瞳吓了一跳,看王爷这架势,就跟捉拿钦犯似的,头顶依稀有青烟冒出,满脸的杀气腾腾,只听得明珠又道:“要是发现了他,决不能再让他溜掉,干脆五花大绑……不,上个三十斤的重枷好了……”
夜瞳心道:王爷您真当是拿贼了啊?谁敢碰皇上一指头?何况是上枷?他心里嘀咕,嘴上却什么也不敢说,领命上马而去。
明珠一回头,却见兰缡云盯着自己看,她微微皱眉:“看什么?”
兰缡云叹了口气:“你对你那皇帝侄儿,真是万分着紧。”
“是啊,我靠他混饭吃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饭碗不就砸了?”明珠笑了笑,可是担忧之色越来越重:“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东璇虽然太平,可是连一队护卫都不带就私自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没脸去见他的老子和娘了。”
“你放心吧,你的手下那么能干,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皇上的。”兰缡云安慰道。
明珠哼了一声:“这小子从小就是个鬼灵精,亏我还叫大内总管好好看着他,他倒好,传旨说罢朝三天,转眼就把侍卫总管用药麻翻了,可怜谢子安多老实一个人,好不容易等药性过去,还不敢张扬,哭哭啼啼的跑来我的王府送信,说皇上找我去了。”
兰缡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你们叔侄的感情真好,你才出宫几天,他就想你了?”
明珠忽然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抬头望天,喃喃道:“虽然我没告诉谢子安我下了江南,可是一定瞒不过瀚飞,他在我的侍卫中也悄悄安插了人手,一定是跟着来了,若我所算没错,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淮扬一带。”
“从此处去扬州,还有二日的行程。”兰缡云道。
明珠将嘴角一勾:“也罢,扬州素来好风月,小孩子馋嘴猫儿似的,若在那里遇到什么美人,流连得几日,正好让我逮他回去。”
兰缡云苦笑,堂堂东璇之君,好歹也算年少有为、治国有方的嘉辉帝夜瀚飞,被明珠说得好像个偷了家里银子出来玩的毛头小伙子。
珠箔曲琼钩,子细见扬州。
扬州最有名的烟花地是珠帘巷,珠帘巷最有名的院子是散花楼。
前日散花楼来了个奇怪的客人,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黄金将整个散花楼包下,虽然楼里的姑娘们细意打扮,歌笑相媚,他却鲜有欢颜,每日里只是在楼阁里闷坐,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只是来发呆的,眼睛也不朝她们晃一下。
“芳草落花如锦地,二十长游醉乡里。红缨不重白马骄,垂柳金丝香拂水。
吴娥未笑花不开,绿鬓耸堕兰云起。陆郎倚醉牵罗袂,夺得宝钗金翡翠。”
散花楼里最美丽最出名的花魁若玉,抱着月琴弹唱她最拿手的歌谣,歌声娇媚,眼波如长了翅膀的小钩子,一个个飞过去,满心要眼前这位“韩公子”倾倒。
韩公子左边倚着小如意,右边偎着金小宝,两个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儿,小如意为他剥着瓜子,金小宝为他斟酒,韩公子却只是看着面前的一碟核桃酥发呆。
“韩公子,吃瓜子~”小如意用涂了艳丽凤仙花汁的纤手拈起瓜子仁儿,往韩公子的嘴里送去,没想到他却一偏头让开了。
“瓜子与莲蓬,都得自己剥了吃才有味道。”他淡淡道。
金小宝见小如意尴尬地顿在那里,抿嘴一笑,端起酒杯,送到韩公子面前:“韩公子,且喝了这杯酒。”
韩公子倒是没有拒绝这杯酒,一口气全喝了,金小宝得意地向小如意瞟了一眼,却听韩公子道:“好难喝的酒……你们这里,有没有‘醉太平’?”
金小宝呆了呆,总算她见识还算广,勉强笑道:“韩公子说笑了,想那‘醉太平’是进贡的御酒,拿着银子也买不到哪。”
韩公子叹了口气:“说得也是……”伸手拿起一块核桃酥,看了半天,就好像这点心比眼前的美人们都好看似的。
金小宝心忖,这位爷莫非是脑子有点问题?可是他年少多金,又生得一副好样貌,这么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难道是什么世家子弟?
却见韩公子终于咬了一口核桃酥,细细嚼了半天,才低声道:“这个味道的确不错,做得比我……家里还好些,她一向喜欢吃这个,我给她留着罢。”
小如意见他终于有了点欢喜的神色,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将桌上七八碟甜点都堆在他面前:“公子既然喜欢这些,还请公子慢用。”
韩公子点了点头,又对她道:“请你让那位姑娘换首曲子。”
小如意估摸着也该轮到若玉被他挑剔了,使了个眼色,若玉停了拨弦的玉指,娇声问道:“韩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韩公子淡淡道:“方才听那你那首《少年乐》唱得不错,想必也会唱《军中行路难》了?你且唱来听听。”
若玉怔在那里,几乎连怀里的月琴也掉了下来。这里是风月之地,客人来玩乐,要听的自然都是些绮丽多情的曲调,谁会点那种慷慨悲歌?整个散花楼里也没人会唱什么《军中行路难》的。
韩公子见她迟疑,又道:“此歌不宜月琴,你且持铁板铜琶,自‘重义轻生怀一顾,东伐西征凡几度’那段开始唱也罢。”
若玉要是会使铁板铜琶,此刻只怕也会朝他头上扔过去了,只见她面上绯红,两行泪水潸潸而下,只说了四个字:“奴家不会……”将月琴一扔,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出去。
韩公子皱眉道:“既不会唱,我也不会降罪于你,你跑什么?”
却听帘外有个清朗的声音唱道:“君不见玉关尘色暗边亭,铜鞮杂虏寇长城。天子按剑征馀勇,将军受脤事横行——公子可是想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