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缡云是江湖人，目光更是敏锐，王府庭院里那光洁的青石地面刚刚才被冲洗过，一些石板缝隙还隐隐嵌着深色的痕迹——是残余的血迹吧，他淡淡地看了看明珠，明珠却看着他笑了笑：“这里的鸡汤面很好吃，待会儿让厨子给你做一碗尝尝。”



    夜瀚飞以手扶额，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得到吃面，明珠把宁王府当成饭馆子了么？



    越往王府深处走，周围明珠属下的黑衣侍卫就越多，有些甚至身着铠甲，见了夜瀚飞和明珠，纷纷跪下行礼。



    夜瞳并没有出来迎接，派了两名手下将明珠他们带入内厅，一进门就看见夜小玉悠然自得地在喝茶，夜瞳倒是一本正经地站在夜小玉身后，微微躬身算是行礼，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夜小玉。



    “我要是没看错的话，夜瞳应该是你的属下吧，你什么时候把他送给小玉了?”夜瀚飞低声道。



    “没……只是陪聊，陪聊而已……”明珠微笑着，坐在夜小玉的对面。



    夜瀚飞又看了看夜瞳，发现他的手始终扶在腰畔的剑柄上，心下登时了然。



    夜小玉倒了杯茶，手腕一动，汝窑白瓷杯缓缓从桌面上浮空三寸，平移到明珠面前：“皇叔，喝茶。”



    明珠神色不动，接过茶杯才要喝，却被夜瀚飞夺了过去：“我渴了，给我喝。”



    也不知道怎么的，夜瀚飞的手一滑，杯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明珠叹道：“可惜了一杯好茶。”



    “此茶不过是今年敬上的贡茶，皇叔若是喜欢，我再着人送去你府上。”夜小玉跟明珠说着闲话，却始终没有抬头向夜瀚飞看一眼。



    夜瀚飞居然也颇沉得住气，自己拉过一把椅子来，大大咧咧地坐下，还向兰缡云招了招手：“你也坐吧。”



    兰缡云摇了摇头，站在明珠身后三步开外：“我站着就好。”



    夜小玉喝了口茶，看了看兰缡云：“这位是？”



    “我新收的男宠。”明珠笑得一副甜蜜的样子。



    “噗——”夜小玉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怎么可能！”



    “唉，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明珠笑吟吟地道：“哎呀，你不要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嘛，你看，云卿都被你吓到了。”



    兰缡云保持着石化状态，一动不动。



    “吓到他的是你不是我！”夜小玉吼道，手里的茶杯已被生生捏成了碎末。



    “有吗？”明珠双手捧脸，把手肘支在桌上，一脸天真地看着夜小玉。



    夜小玉深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笑容：“明珠，你真是个妙人。”



    “哦？这话怎么说？”



    “绝顶聪明，绝顶天真，聪明得让人以为你是个傻瓜，天真得做出来的事情无比残酷，让人以为……你是没有心的。”夜小玉低低地道。



    明珠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侧头笑道：“我有心，它在跳。”随即她的表情忽然一变，冷冷地道：“山鬼的老大，是你吧？”



    夜瀚飞虽然早已习惯明珠那天马行空般的说话方式，但还是被她的话惊到：“什么？你说小玉……”



    夜小玉微笑着点点头：“是我。”



    “为什么？”明珠皱眉道。



    “消遣，消遣而已，”夜小玉微笑道：“原本我只是想用山鬼来做些不适合由官府出面做的事情，不过后来我玩得很开心，不知不觉就将山鬼的势力做大了。”



    “所以我一出京城，你的人就盯上我了。”明珠道。



    夜小玉无辜地道：“我只是想帮你逃脱朝廷的追踪，倒被你炸了我的山中酒店，我这是何苦来。”



    夜瀚飞哼了一声：“那么今天晚上的事你又怎么说？”



    夜小玉微笑着打量了夜瀚飞一会，故意叹了口气：“我这么帮你，看来你还是没吃到哟？”



    夜瀚飞张口结舌：“……啊？”



    “我牺牲了一艘花舫，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做了这么一个陷阱，让你有机会跟明珠独处，你居然还是不懂得把握机会，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夜小玉摇头叹气：“我们夜家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是啊，你帮他帮得倒彻底，早就在鸡汤面里下了药，药性遇到花舫上的熏香立刻变成催情药物，”明珠咬了咬嘴唇：“幸好……”



    “原来是鸡汤面有问题，”夜瀚飞恍然：“我一直在奇怪，我们在船上时很小心，连水都没喝过一口，若说是迷香，又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药效……”



    “我只是很奇怪，你也吃了半碗面，却好像没有中招的迹象，真是奇怪。”夜小玉笑眯眯地道：“给我配这个药的人说，只要吃了这药的是公的，就不可能抵抗得了那药力。”



    兰缡云总算从石化状态下恢复了，默默地将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所以一切只是小玉的恶作剧而已，”明珠笑了笑：“云卿，你先出去。”



    她似乎知道兰缡云会拒绝，又重复了一遍：“夜瞳，你带着云卿出去，给他好好包扎一下伤口。”



    一直沉默着的夜瞳走到兰缡云面前，兰缡云深深看了明珠一眼，转身跟着夜瞳走了。



    “瀚飞，”明珠又柔声唤：“你一定累了，去后面休息一会罢。”



    夜瀚飞摇了摇头：“明珠，我陪着你。”



    明珠轻轻一笑：“瀚飞，让我再跟小玉说几句话就好。”



    她的神情是不容违拗的坚决，眼里却有水光漾动，夜瀚飞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夜小玉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



    “谢谢你，明珠。”他涩声道。



    “为什么?”明珠忽然问了重复的问题。



    “为什么？”夜小玉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男人的野心，也许是因为我不想再装了……明珠，夜家的直系血族已经没几个了，不是在十多年前的宫乱中被牵连诛杀，便是在之后与你跟瀚飞的权力倾轧中失势被贬，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想那样……”



    “小玉，你一直都站在我这一边，你明明知道我会护着你，还担心什么？”明珠的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气：“我知道你一直故意装出那种怪样子，只是想让大家看轻你，不在意你的存在，其实连瀚飞也看出来了，才将你外放到这软红十丈的江南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夜小玉凝视着明珠，半晌才道：“伴君如伴虎，我原以为你比谁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