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柔听她那样悲观,忙又苦涩的吐出一句:“别这么灰心。你这不是,还活得好好吗?”
“我差一点就死了,不是吗?”余颜夹着香烟的姿态很美,连指柔都多看了两眼,“你知道吗?当你撞上我的那一刹那,我整个大脑的意识全部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李明远!当一个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到的那个人一定是最重要的。所以,连我大脑细胞都围着他运转,你说,我还能再忘得了他吗?除非我死!”
纤纤手指,弹了弹烟灰,烟灰飞落,指柔忙起来,给她找烟灰缸。
“真要感谢你还没把我撞死,往后,我们还可以竞争呢。”余颜笑得很凄凉。
“你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有心思,和你竞争,他会是你的……”指柔把烟灰缸放到她前面的床桌上,不想多呆下去。
余颜看她走到门口,忽然问:“指柔,你还是不会原谅他的吧……”
“是的……不会原谅。”指柔转过头,手扶着门的一侧,认真的说:“不管他有多么爱我,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让我离开,我都不会原谅……尽管我很想原谅。”
她以为这些话,她会放在心里一辈子,不会对任何人说,想不到今天会对余颜说出来,而且,这样坦诚:“嫁与他为妻,那么,我就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如果他有什么苦衷,可以和我讲,和我商量。自古以来,爱情比亲情自私。如果非要让我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决择,我会选择后者!因为那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就算得不到亲人祝福,只要有他的爱我就会感到幸福!”
她回身,靠着墙壁,看着余颜那一头水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决定把话说完。
“可是,他伤害我的方式,让我不堪回首……虽然伤害我,他有他的痛苦,他迫不得已。我可以给予理解。但是我不敢保证,下次他再遇上什么难题,再来一次类似的伤害,再来一次精心布好的局,再来一次让我痛不欲生……那样的痛,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不要我以后再去承受。”
听完,余颜怔住,许久,她一边抽烟,一边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原谅他……我就是这么卑溅!在爱的面前,我卑溅的比尘埃还低。我没有你那么多的顾虑,他哄我一下,我就会开心得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她浓浓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掩饰不了深深的失落:“当然你和我不同!你得到过他全心全意的爱,所以一旦被伤害,就会觉得天塌了世界都毁灭了,一个毁灭的世界纵然是拼尽一生去弥补,也回不到当初的完整。而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的爱,我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安宁美好,所以,我很想去得到。哪怕一生,为此而活。”
烟已燃到尽头。
余颜把烟支摁灭在烟灰缸里,“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已经苏醒,只不过一直假装昏迷……我想证实,我心中最后那一点残余的侥幸,我盼望着,他能来看看我……最后,我的盼望,变成失望,到现在,我是真正想绝望了……”
指柔惊讶的看着她,原来她早已经醒来?
“如果换了是你,他一定会时时刻刻守着你吧。而我呢,他几乎没来看我一眼。每次来,都是有你在他身边,都是你劝他进来……可他进来的时候,眼神都不敢望着床,不敢望着我……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呆那么一点儿时光,还是在你劝说下领命似的、象征性的站在我病床前……”她呵呵几声笑,手指抖着,苍凉的味道,“我都成植物人了,他还是对我那么无情,连一丁点的怜悯都不施舍给我。”
施舍的爱情,在她看来,那也是极大的恩惠?
指柔不懂,或许,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不同。
假如她是余颜,又会怎样呢?或许如她所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很想去得到。
走出医院。
指柔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空下着雨。
秋雨霏霏,树上几片花瓣飘落,花香里浸润着湿寒的气息,悠悠向她袭来,袅远的思绪穿透雨帘,漫无边际。
在外面巨大的玻璃雨棚停顿了下,才决定回家。
那是自己的家。
一个人的家。
冒着雨开车,视线不清,雨唰来回不停的左右摇摆,晃过去一帘水雾,斜过来一片水气。湿湿的前挡玻璃,渐渐模糊了她双眼。
经过不多的人与车,突然望到前方有人打着雨伞,匆匆向前跑来。
指柔只觉得他奔跑的姿势非常熟悉,定睛一看,却是李明远。
她今天开的车不是那辆林宝坚尼,而是另一辆,也许雨水太大,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只是打着伞跑,那方向竟是刚刚她出来的医院。
那样的他,又让她回到从前,那一个雨天,他丢掉五百万订单,只为去接她放学回家。
她把车当街一停,隔着流泪的玻璃喊:“李明远!”
他猛地回头,在与车身擦肩而过时,顿住脚步,看到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依然担心地说:“我正准备去接你……”
“你上来吧。”指柔为他打开副驾的车门。
“有没有淋到雨?”他收伞,上车,关心地查看她全身上下。还摸了摸她的肩膀,确定衣服是干的,总算放心了,缓缓吐出一口气:“还好,没有淋到雨,不然你又要感冒发烧………”
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么虚弱的身体。
“她怎样?”李明远将雨伞挂在门柄上,断线的水珠滴滴嗒嗒的流下来,在这样慢慢沉静的空间里,他打发时间似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不去看她?”
“我不想去……”
“曾经她是你女人。”
“曾经你也是我的女人……”
“可是现在我不是了,她却还有机会。”指柔快速望他一眼,表情淡淡的陌生,减慢车速。
她开车的姿式很认真,也很美。
李明远不再接着她的话往下,只一言不发,然后突然感慨地说:“早知道,以前我也叫你学车……下雨的时候,你也可以载我一程……”
指柔没有答话。
他也没再说话。
两人静默着,视线一致都望着前方。
雨水茫茫,车子被越来越大的雨幕围困,车速又减慢了一档,指柔目不转睛盯着路,李明远侧头望着她,目光只在她身上。
突然前面有人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
她急按喇叭,尖脆喇叭声,那人仿佛没听见似的,直直冲过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来,李明远猛地抢过方向盘,飞快地往右一打,打到底,迅速调转车头,错开与人相撞的机遇,同一时间,脚踩刹车,庞然大物嘎然而停——
指柔惊出一身冷汗,李明远皱眉,隔着窗朝外一望,那人跌在雨水中,自行车的两只轮子朝天翻倒,李明远冲着躺在地上那人,低吼:“找死!”
不是李明远想骂人,便连指柔也禁不住想骂。
时速已经很慢了,不到十码,相当车子起步的滑行速度。
而那人,分明是自杀性地往前来撞!
雨太大,一时看不清那人嘴脸,只知他一身灰色衣服,身子骨挺瘦的样子。
李明远把方向盘还给指柔,又望了她一眼,突然担忧地说:“这不是你的责任,是那人故意撞来的……”
“故意?撞我的车?”指柔虽然觉得他说的不可思议,可是她也细心的发现了。
“最近,你最好多注意你老母……”他说老母的时候,习惯用粤语,咬字很重、很粗,腔调有种浓浓的恨意。
“关我妈什么事?”指柔的反问很尖锐,然后他紧闭着唇,不再开腔了。
车驶入公寓的大门。
从车库到门口还是有一段小距离,幸好他带了雨伞,撑开来,仿佛一朵蘑菇。小小碎花,光滑的丝稠料子,映着伞外的灯光,颜色暖红,两人如被朦胧的光晕笼罩。
她被他揽着,伞在他手上,为她遮住一片风雨,撑起一片天地。
她在楼上,他在楼下。
两人在不同的楼层,走出电梯,回到自己的屋中。
望着窗外密织的雨,李明远眼眸深暗,漠然的神情在面对姑姑的电话时,又微微有些柔和。
“姑姑,李氏很快就能回来了……”
姑姑喜极而泣:“辛苦你了,明远……”
他小心地将听筒放回去,走回书房桌前,然后按开柔和的台灯,开始面对电脑处理公司事务。
却总是,心神恍惚。
思绪总是停滞在刚才去送给送伞那一幕。
她开车,载着他。
他们所说的那些话。尽管围绕着另一个女人,谈话气氛很僵硬;尽管他在说曾经你也是我的女人,她缄默不语;尽管她的眉眼对他不再有留恋,只有淡淡的陌生;尽管他心知他已没有回头的机会。可是心里对她的那份情愫,却总是抑制不止地与日俱增,今后,还会更深更深!
雨,下了一夜,时疾时徐,时轻时重,时大时小。
楼太高,离地面太远,雨点的声音他听不太清,耳边只依稀传来雨打树叶发出的细细沙沙。
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每次下雨都会不可抑制的痛,止都止不住,连药物也不管用。
李明远只能紧紧地攥住拳头,让那渗入肉里的钻心痛以毒攻毒般,驱散脑部顽固的神经痛。
视线渐渐模糊。
想喝水,扭过头,却看不清床头的柜,努力努力睁大眼睛,脸庞白得仿如雪地求生的白狼。
“砰——”终于还是把那朦胧中的杯子给撞翻了下去!
溅洒出来的水悬空坠落,仿佛他的泪一样,打湿地上的毛毯。
“指柔……”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叫出声。这个时刻,特别需要一个女人的存在,需要她的关怀,哪怕她只是可怜,只是同情的站在他身边。
他需要她!
干渴的喉咙仿佛火烧一般,而他身上却特别冷,特别冷。
把所有的棉被都包裹着身体,依然还是冷,冷得牙齿上下打战,零零碎碎的轻唤着:“指柔,我好冷……”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终于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听到她睡意浓浓的声音,他不忍心把她吵醒,声音好轻好轻:“对不起,打错了……”
狠狠地阖上听筒!
指柔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突然爬起来,飞快地穿上衣服,坐电梯下到他楼层。
门铃响起来!
一遍、两遍、三四遍……
在她提心吊胆,万分担心的时刻,终于见到李明远拖着沉重的身躯,移出来开门。
他的眼睛红红的,曾经清冷发白的脸庞也微微晕红,凌角分明的轮廓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变得柔和,似乎有阳光抵达。
“你……”她已经闻到从鼻腔里呼出来的气流好灼热。
“有点烧,不碍事……刚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李明远没让她进来,只站在门里望着门外的她,这样与她保持距离说话,否则他不敢保证让她进屋,他又控制不住的会对她做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