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使李明远身体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低着头,眼底充满了悲哀,伤痛如此强烈:“不!不许这样诅咒她!我不许!”
“她没死……没死!”他依然喃喃自语,“慕名,爸爸的小公主,你不知道她长得有多可爱,可爱的像个小公主……”
她睁开眸,眼已发热,“我说她死了。”
“没死!不许说她死了,你不许这样说!”他很激狂。
她仰头间,察觉到他黑色双眸中光彩粲然,心为之一怔。
为什么会有那样煜烁的光芒,为什么会有那样幸福的向往?
是他神智不清了,抑或小脑萎缩症犯了?他已濒临痴呆?
不!
指柔再度闭眼。
心揪成一团,苦涩的酸楚蹿出喉头。
泪从眼缝涓涓细流。
那些泪,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光照着,晶莹剔透。
他痴痴的看着,张了张唇,哑声的说:“别哭,指柔,别哭。……我没想让你哭,别哭。笑吧,指柔!”他声音越来越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和慕名一样的美。”
她已是泪流满面。
哪里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现在在他面前,总是禁不住泪水泛滥?
就在指柔和李明远倚在钢琴上怀念慕名的时候,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大门,走进了门厅。
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指柔陡的一跳,楚晋来了!
在她的印象中,那天两人相拥着睡了一天的觉,她就给楚晋配了一把大门钥匙,有了钥匙之后,也只有他会不经过门铃而进门。
楚晋来了。
来得多么巧啊。
不早不晚,偏偏赶上了。
李明远身体微倾着,把指柔压在钢琴上。
钢琴前,指柔怔了一下,然后,那对曾经的夫妻正仓猝的分开,而楚晋呢?
楚晋站在那儿,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完完全全惊呆了。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视着指柔,又回头瞪视着李明远。
同时,李明远似乎也同样震惊,同样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同样瞪视着楚晋,而指柔,她傻傻的看着楚晋,傻傻的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后抵着白色的琴架,光从头顶流泄,她的脸雪白如玉,又如水晶般透明。
他深邃的眸子,如鹰隼犀利注视着这边,注视着他们,注视着他们暧昧的姿势。虽然,分是分开了,但是指柔仍然和李明远站在一起,而没有向他走过来。李明远还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
楚晋冷着脸,迅速将头一转,目光定在餐桌上。
三菜一汤,两碗饭。
她给他盛得满满的,连筷子都摆上了,是准备同桌共餐?
如此着急如此焦虑从他那儿赶回,原来,只为给他做一顿饭?
“哦,楚晋!”先清醒过来的还是指柔,她尽量将声音变得柔和,使称呼在嘴里温暖不生涩。
她微微红着脸,不胜羞愧的,急于解释的说:“我,刚刚,他是来……”
“不要再解释了!”楚晋终于恍然醒悟过来,他对指柔挥了挥手,眼光冰冷仍然紧盯着李明远,现在,这眼光已经变得相当锐利,相当严厉了:“我打扰到你们了?”
“不!”指柔刚喊出声。
接下来,被李明远沉沉的打断:“不!楚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应该信任指柔!”
楚晋低沉的开口:“对!我应该信任!但是我信任指柔,我不信任你!”
“哦,是的。”李明远应着,唇角上扬,冷笑了起来,“是的,你是不信任我,您当然可以不信任!但是。”他转头看指柔,又看楚晋,冷笑得更大了。“楚晋,我是否该告诉你,或者,该向你坦白,我们刚才在做什么?如果你不信任,我们可能什么都会做,是不是?!”
楚晋似乎没听见李明远的话,即使听见,他也不想很清楚的去弄明白这之中的关系。
明明已经那么清晰的呈现,明明一切景象都清楚的摆在眼前!
在眼睛所看到的事实面前,信任已经被远远的抛却了。
他低下头,瞪视着指柔。
她肩膀一震,甩开李明远的手,呆如木鸡立在那儿。
她被楚晋给震慑住了,给这突然的,没有防备的,或者说算是“意外”的事件而惊呆了。
她再也没有想到楚晋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却偏偏撞见她和李明远的亲密镜头。
此刻,在楚晋那冰冷的,犀利的,近乎苛责的眼光下,她有些惊惶了,有些瑟缩了,畏惧了,不安了。
她内心发抖,身子发颤,觉得尴尬,觉得窘迫而无以自处,觉得大难临头,觉得很难向楚晋这个“神”来解释自己。而且,她沉默久了,忽然也不想解释,她就呆站在那儿,对着楚晋呆呆的发楞。
李明远兀自在说:“楚晋,你不懂指柔的心,以后怎么在一起,怎么相处一辈子的时光?”
一辈子,好长!
楚晋看看李明远,又看看指柔,立刻敏感,心痛的体会到,他们间那种渊源仿佛一辈子都无法割舍,无法斩断。
他忽然郁闷的吐出:“我还没吃晚饭。”
“那我们,我们吃饭吧……”指柔甩了一下头,慢慢清醒过来了,她看着楚晋说道。
他沉重而息事宁人的点了点头。
指柔很快的走过去,把厨房里一盘香喷喷的煎蛋放在桌上,微扬着头,对楚晋和李明远说:“你们快过来吃饭!我刚煮好的,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楚晋缓缓转过身,走了过去。
李明远也回过魂,跟在后。
他虽然对楚晋的到来,对楚晋拥有钥匙随时可进来,严重感到妒嫉,但是,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是啊,他是谁啊?
一个成为过去式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妒嫉呢?
李明远先坐下来,在看到楚晋依桌而坐,单手捧碗吃饭时,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不要紧的!反正他行为端正问心无愧,反正也已经给他撞见了!反正他又没和指柔做过什么!反正他又不听他解释什么!
这样一想,自我安慰,李明远心里的尴尬和窘迫消除了,不安的情绪也从楼房窗口飞走。
而指柔,在看到楚晋依桌而坐,单手捧碗吃饭时,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麻烦大了!他们在钢琴前边,给人造成的景象实在太让人无法想像!她害怕今后楚晋会觉得她自身不检点!害怕楚晋心里从此产生了一层隔膜!害怕楚晋会带副有色的眼光看她!害怕楚晋批评她是朝秦暮楚,风吹两边倒的女人!
这样一想,指柔心里的尴尬和窘迫愈加深了,不安的情绪也从四周将她包围。
楚晋脸色不好,楚晋心情不悦。
楚晋吃饭扒得很大口,楚晋不要她布菜,楚晋狼吞虎咽。楚晋,楚晋……隐忍着!
“我做的菜还可以吗?”指柔心慌慌的问。她看着楚晋,李明远也看着楚晋,他耸了耸肩,变得满不在乎,却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还行……”他在两人的默默关注下,终于挤出了两个字。
单调无比的两个字,后面是无数的省略号。
这顿饭,就在三个人持不同的心理状态下,默默的吃着,每个人心里怀揣着无尽的省略号。
其实,她饭做得不多,仅够两个人饱餐,如果挤进一个人分餐,那就得要有人半饥饿。
他们三人,其中必有一个。
指柔饭量小,她每天每餐仅吃一小半碗饭就足够了,李明远饭量也不算大,但他今天却特别能吃,楚晋自是不必说。他平时一顿饭,能顶指柔一天的饭量,要不,人家杂能长得那么高啊,188的个头,是靠无数的米粒一点一点铸成的。
指柔给他们两人盛饭后,倒杯饮料喝着,把自己那份让给楚晋,留在锅里。
李明远吃得够快,风卷残云般,狂扫完碗里的饭,然后把空碗往指柔面前一伸,“再来一碗!”
她怔了怔,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明远。
楚晋手臂一扬,“啪”的一声,把竹筷往桌上一掼,“你就这么喜欢和我抢?”
李明远压抑着说:“是我先吃完的。”
他站了起来,满脸迫切的朝指柔喊:“指柔,给我盛饭。我饿!”
“我不饿吗?”楚晋蹙眉,神情不悦,将手中的饭碗递给指柔,“给我盛饭!”
望着两个男人暗中较劲,暗中赌气,她有些无奈。
她看看李明远的空碗,又看看楚晋的空碗,最后说:“那碗饭,可以一分为二吗?”
两个男人对看了一眼,扶着椅子,挪开一点。
“不可以!”异口同声。
“那怎么办?”指柔为难的说,“只有一碗饭,你吃了,他就没得吃。”她望望李明远,再望望楚晋,最后又望着李明远,希望他能放弃,放弃!他早应该放弃,而他也早就放弃了,不是吗?何苦还在争呢?
那碗饭是楚晋的,是她精心留给楚晋的。
她不能盛给李明远吃。
绝不能!
所以,她双手一摊,面向李明远说:“李先生,请你懂得知足,知足好不好?”
“是啊,要知足。”楚晋咳嗽一声,“古人有言,知足常乐。”他唇角下沉:“我想李先生,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李明远神色冷淡的扬了扬眉毛,“道理不道理的,那是别人的言论。我现在吃饭,我饿!”他坐了下去,“我如果连肚子都饿着,我还乐什么?”
“我也饿!”楚晋睨了他一眼,“这碗饭,我吃不上,你也甭想!”
他转过头,看着指柔,她的脸腾地发红,为什么她会感到对方的眼光充满了某种暗喻?
“那个……”指柔实在是苦恼极了,她将水喝完,锅里的饭直接盛给了自己,然后拨了一大半给楚晋,李明远皱眉,但也没再敢发表任何声明。
楚晋得到了那半碗饭,虽说吃得不是很爽,但毕竟已经吃到了,他的脸微微缓和下来。
李明远终究还是识相的,他见这儿没有自己的事了,饭也吃了,是该走了。
他闷闷的说:“慢用……”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就向客厅走去。
出去后,就接到一个电话,很陌生的号码,他看了看来电,立即挂掉了,他不想接。如果是向指情,他更是不愿意接。
他的身影移出去了。
指柔面前的楚晋终于和她谈及刚才那个话题了。
他很严肃:“指柔,我是信任你的,可是,他总是和你这么亲近,你让我怎么去信任他?”
指柔微微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去面对,去解决!”楚晋接过她递给的一杯茶,新沏的都匀毛尖,嫩绿明亮,入口清香醇爽。
指柔轻轻叹了口气:“楚晋,你忘了?他是病人。”她收捡桌子,碗碗筷筷重叠一起,刚才李明远用过的饭碗,幸好不具传染性,否则他动用过的餐具都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