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满手的白色泡沫沾了指柔一头一脸,于是两人抵死纠缠的亲吻里混杂了沐浴液清淡的香气和微苦的涩味。
搂着他缓缓的倒下来,倒在她的身上,当楚晋准备进入她的那一下,指柔昂起头来,让身体漫到激荡的水面以下,让水托起她飘浮,又紧张又想放松……
迷离的眼帘,呈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由无数个泡泡堆积出,绚烂而又迷乱,梦幻泡影,一切都那么美,却又模糊不清。
她恍惚听到楚晋低哑的吼:“不行!”
一阵水声哗哗响。
却只是刹那间,两人分开!
分开的时候,他们都喘息不已,特别是楚晋,胸膛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好像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到现实。
指柔被她推到了浴缸的尾端,她迷茫着,喘息着,再靠近。
雪白的身体像花朵一样,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水中涟漪轻泛,芬芳四溢。
“……别!”楚晋伸手阻止她,喘口大气,闭上眼睛说,“别靠近我!给我五分钟。”
“哗啦”一声水响。
他整个人沉入浴缸的水中,闭着眼,闭着唇,在水里窒息了足足有有两分钟,他才猛然“哗”的一声,从水底钻出水面,甩了甩脑袋,扶着浴缸坐了起来。
指柔再度退到浴缸的尾端,也沉在水中,身体飘浮着。
楚晋在冷却自己的欲.火,已经燃烧了起来,就没有那么快速消灭。所以,他很痛苦。
他痛苦的说道:“指柔,你先出去。”他两只手攥紧拳头,“出去!”
指柔在水中眨了眨眼睛,笑说:“我愿意,你为什么不愿意?”
楚晋狂甩了一下头部,不知第几次从水中坐起,湿淋淋的嘴唇,声音闷闷的:“我期待我们结婚那天……”
“别压抑自己。”指柔伸手到他胳膊,心疼的说,“要不,我帮你……”
她如鱼一样滑下去,刚捉到他的东西,楚晋惊跳了起来,厉声喝道:“不行!”
“对不起!我要出去!”他说着,仓惶的眼睛扫过指柔,他飞快扯下一块毛巾,包裹着自己飞快逃走,逃离这充满了暧昧的浴室。
指柔想笑,掩住嘴,却有泪水滑过脸。她以为是水珠,擦了一把,又擦一把,水珠依然连绵不断,这才知道不是水珠,而是泪珠。
不悲伤不痛苦,只是有些心酸,感动得心酸所以难受。
她相信,现在的楚晋爱她,爱得纯净,爱得要命。
她泡在水里,一边洗着,一边充满了欢喜的高叫:“楚晋啊楚晋!啊啊啊,你好可爱啊,你居然就那样跑了!把我丢在水里跑了?楚晋啊楚晋!可爱的楚晋!”
唱什么歌?难听死了!
那外边,楚晋擦干水珠,穿上衣服,站在化妆镜前打量自己,浓浓的眉毛,深邃的大眼,五官清晰立体,现在他不再是光头,而是精短的板寸。他喜欢这样的发型,头发短短的,显得干练有劲。男人的五官几乎毫无遮掩,大气的表现了出来。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板寸。
如果李明远也递这种发型,他一定不如他楚晋帅!
楚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扬了扬唇角,笑起来。
想到李明远,眼色蓦然暗沉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那样一个成年男子,居然也想到失踪这一招?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皱紧眉头,不管干什么,他一定会把指柔争取。
他不会放手。
手机有来电。
楚晋怔了一下,看一眼浴室的门,侧耳细听,指柔还在里边洗,边唱。她很开心。
他拿过手机,到阳台去接听。
楚楚在电端那边,稚声稚气的喊:“呆笛,呆笛!中秋节,你要带我去天上看月亮的。”
“去天上看月亮?”楚晋一时木有反庆过来,他猛拍了一下额头,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跟孩子说过,中秋节带她去天上看月亮。可是他不是这样说的,他是那样说的:“楚楚,中秋节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年呆笛带你去看月亮。”
“月亮可以摘下来吗?”楚楚仰着小脸,眨了眨可爱的眼睛问。
楚晋摸摸她小脑袋瓜儿,慈爱的说:“楚楚想要月亮,那呆笛就去把它摘下来。”
“可是,呆笛把月亮摘了下来,那天上就没有月亮了。”楚楚很认真的站在他膝盖间说,“别的小朋友就看不到了嘛。”
“哇!我们楚楚好聪明啊!”楚晋夸张的笑道,一下子又假装为难的,“怎么办呢?楚楚又那么喜欢月亮。”
楚楚伏在他膝盖上,侧望着窗外的天空,忽然手一指,欢笑道:“呆笛,呆笛!我们到天上去看。”
楚晋把她抱起来,“行,我们飞到天上去看月亮。”
楚楚于是盼望着中秋节的到来。
楚晋估计了一下指柔洗澡的时候,她应该快出浴室了,连忙和楚楚简短的说了几句,然后结速通话。
指柔洗过澡,穿好浴袍出去。
楚晋坐在沙发上抽烟,手指搭在扶手上,烟头对下来是茶几,上面搁着捷克水晶烟灰缸,凝聚着浅浅一层柳絮般的烟灰。
“今年中秋,我们公司,要准备一个特别的活动。”指柔在他对面坐下,双手往浴袍口袋一放,美丽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她的唇小巧而柔薄:“我想,举办沙滩露天酒会,届时会邀请一些名人来参加,楚晋你会来吗?”她理了一下湿着水的头发。
“有什么奖励?邀请函呢?”轻轻弹去烟灰,楚晋睥睨着她。
“哪,第一张发给你,楚先生。”指柔笑吟呤将右手从口袋拿出,一张鲜红烫伤的邀请函,递过去给他。她期待的眼神,“一定要来哟!”
她美丽的笑容让楚晋微微一怔,然后,嘴角柔和的牵动:“看着手里邀请函,为了表示一下风度,我也得去。”
他拿起来看看,放在唇边亲亲,眼角扬起起来,似笑非笑,总之很迷惑人。
指柔被他迷上了,不禁叹道:“楚晋,你越来越像个神了,怎么办?”
“又给我戴高帽子?”楚晋抽烟,鼻孔里冒出来的烟雾,使他面孔渐渐模糊。
指柔静静地看着他说:“人要学会赞美,我还以为是赞美呢?”
她坐过去,没有丝毫欲念亲他一口,张开手臂抱着他笑道:“神!咱们出去哈皮吧!”
“唔……”楚晋回吻住她的唇,嘴唇温热柔软,擦过她下巴停住,他又有些克制不住,强忍着那血气翻涌的阳刚,他手攥了一下拳头,站起身来说:“走!哈皮去!”
哈皮的过程是让人暂忘烦恼的。
她和楚晋坐在练歌房飙歌,楚晋的嗓子很好听,听他唱歌有时候会觉得全世界都不在了,只有他的歌声在,时间很快,倏的一下过去了。
她不再管李明远,和楚晋出入高档餐厅,出入名流场所,每天工作,开会,会见客户。假日做脸,运动,过着自己舒心的日子。
她想时日一长,就会忘了那个男人的。
她已经尽过力,为了找他胃痛得要命,双足磨出血泡,走得两眼发黑,脸色苍白,还和楚晋闹过矛盾。
正在她渐渐淡忘他,那天晚上,却听到林如墨来电说:“指柔,你有时间,可以去李宅看看。”
指柔正看文件,对他的话没放在心上,淡淡的应了一声。
才挂上他的电话,又有一个自称是楚晋派出去的人,给她电话:“向小姐,我们发现李先生的行踪。”
指柔怔了好久,才似乎缓过神来,她拿着钢笔无意识的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问那边:“他在什么地方?”
“墓园。”
墓园?墓园!墓园!
她震惊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再一看手中胡乱的笔划,雪白的纸上一笔一画,组合起来竟然是两个字:“明——远——”
歪歪斜斜的笔画,名字却那么清晰,那么有力。
掌心一松,“啪”的一声,钢笔掉下,打在桌上,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生疼!
李明远现在正是在墓园。
面对着一座墓碑。
看着父亲,童年的记忆里,父亲亲切的笑脸,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已经想不起,父亲的笑脸是什么样子;远到已经想不起,父亲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痕迹,远到已经想不起,父亲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啊!他好像已经忘了很多,父亲,母亲,姑姑,妻子,女儿……
他想到楚楚。
她今后,永远姓楚,不姓李。
两个“木”字下面有一只“足”,而不是“李”字下面加一个“子”。
今后,那只“足”会带楚楚走得更稳,走向幸福。
六一儿童节那天。
他去学校看楚楚。
隔着铁栅栏,楚楚在一群孩子当中特别抢眼,她个子高,随他,单而不瘦,长势茁壮。
孩子们在玩丢手帕的游戏,数十个小朋友围成一个圆圈,一支歌唱完,最后手帕丢在谁的背上,谁就接着站起来,绕着大家背后唱歌,唱完歌,再丢手帕,被丢中的人再起来唱歌,丢手帕……如此重复,简单而快乐。
楚楚穿着白色的纱裙,边走边唱:
“哀伤的不会忘却
那只是一些片段
忘却的无法消失
他们躲在树后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眼中的星辰月光
消失在心中的光年
……”
她刚唱完上半段,下半段由李明远在外边,双掌打着节拍,接着唱:
“寒夜落进秋天
风景依然进来
相爱沉默不语
凋落一片孤单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眼中的星辰月光
消失在心中的光年
……”
这不是儿歌,是当年的大乔小乔,最好听的一首歌,至少李明远认为。
可是孩子唱起来,奶声奶气的声音非常好听,非常动听。
纯净得如春天的小溪,清脆叮咚,再也听不到比这更好听的歌声了。
楚楚望着他,从那边跑过来,问:“叔叔,你也会唱歌?”
李明远被她喊得心酸,蹲下去,扶着栅栏说:“是,叔叔也会唱,那是妈咪曾经唱过的歌。”
“叔叔,你有妈咪吗?”楚楚歪着头问。
“有,叔叔有。”李明远赶紧答道。
楚楚又问:“那你有呆笛吗?”
李明远微笑,满脸慈爱:“有,有。”
“我也有。”楚楚笑,白白牙齿如玉似的闪着光,“奶奶说,我呆笛去了远方,要五年后才能回来。你看,这是我呆笛,我天天把我呆笛带在身上,我可想他了。”
她粉嫩小手在脖间摸摸,把那块精心打造的硬币掏出来,给李明远看,“看!这是我呆笛!”
李明远定睛看去,那是楚晋的头像!
她两指捏着,笑容可爱,翻过一面,那是楚楚的头像!
幼教师在那边招呼小朋友,楚楚听到后,赶紧将那硬币收好来,然后冲李明远一笑:“叔叔,再见!”小手举起摇了摇,摇了摇,转身,消失。
孩子们一走,热闹的场面瞬间变得空旷,清冷。即使由教室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也融化不了那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的操场。
没有一丝生气的何止是操场,还有他的内心。
三年里。
他来过这地方许多次,他和楚楚差不多混熟了,却只能隔着栅栏,遥遥张望。
不能告诉她谁是他真正的呆笛,不能告诉她。
他第一次看到她,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去湖边垂钓,楚楚走在中间,他跟老师说了一声,然后轻轻走到她面前,轻轻的喊了声:“楚楚!”
楚楚转过头看着他,她不认识他,可是能叫她楚楚的一定是认识她的。
她困惑的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叔叔。
“叔叔,你以前见过楚楚吗?”
李明远含着笑:“是,叔叔见过,因为你叫楚楚。你想不想爸爸?”
楚楚嗯了一声,点头说:“想……”
他们没有说上几句话,幼师过来了,将楚楚带了过去,和一堆小朋友混杂在一起。她的楚楚,却是最耀眼的,像一颗最亮的星星。
儿童节那天,他呆到很晚。
看到楚晋上午来过,然后下午是司机来接她回家。
他开车去了那里的别墅,荷兰式的房子,屋顶上的风车,一望无际的绿水,和青山,是适合孩子成长的乐园。
这里是她的宫殿。
孩子爱画画,和她当年一样。
画很多的花草,和房子,还有小鸡,小动物。
他曾经隔着一面湖,遥望那边的景象。漂亮的房屋,门前不远是碧湖,水面用木板支起一大片空地。
孩子的画架支在那里,她坐得笔直端正,手握长长的画笔,他可以想像出,她作画时的样子,时而托腮凝思,时而咬唇微笑的。就像她当年一样。
那天他呆很晚才走,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那些东西,他已经失去,追不回来,他将永远失去。
失去的痛苦,失去才知道。
等他不能感受到失去的那种痛苦,那时候,这块墓地上,就会多出一块墓碑。
他抬头望向西边,太阳还没到那里,还能再坐一会儿。
天将黑,他就会走。
中秋节快来了,今天的中秋节又是一个人渡过——
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想过节。因为那过节的,热闹的气氛,会从大街上行人的笑声中飘荡到房子里,让他寂寞的空虚。
虽然寂寞是一个可耻的名词,可是此刻的他确实很孤单。
孤单的置身墓园。
陪伴他的只有无数块墓碑。
原来,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便如一根长势茂盛的大树,脱离了土地,脱离了养分,便会一点一点失去根,失去呼吸。
生命,在渐渐枯萎。
抽出一只烟,在彩霞满天中点燃,深深的吸上一口。
眼睛在香烟的明灭间,深藏着无尽的寂寥,颓废。
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居然没有勇气开口与人说话?
他并没有哑巴。
只是声带还在慢慢恢复期,话音略显沙哑。
还没有哑,他苍凉的笑了一下。
往山的那头望去。
楚风的墓碑就在那边的山头,他绕过去怔怔的伫立在风中,风吹起他的衣角,轻轻的摆动。
“风儿……”他在心里,用亲切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风儿,那年如果你坚定意志,或许能把指柔带走,那样就不会有我和她的后来,也不会有我对她的伤害……”
“风儿,我已经没有未来,我现在越来越优柔寡断,我又想死又想活……可是死了就不能活,而活着还能寻死,你瞧,人类的思想多么矛盾啊……”
“风儿,指柔已经爱上了你大哥!我不知道她有多爱,但是,我确定她爱上了。我又开心又伤心,我又快乐又痛苦,我那矛盾的心理又来了。我曾经以为,她除了我,不会再爱上旁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会占满她整个人,整颗心,她的心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我曾经以为她离开我就会活不下去。可是你看,她活得比谁都好。真的,她现在变得很自信。而我已经越来越不自信。”
李明远低头,看见躲藏在草丛的一只蚂蚱,身子和叶片一样的绿,头部触须长长的。
他蹲了下去,伸指靠近,那只蚂蚱“噗”的一下子,弹跳而起,飞得老远。
有些东西就像逮蚂蚱,才刚刚接触到,就一下子飞走了。
他扶着白白如玉的石栏坐了下来,靠在楚风坟前,继续用心灵之声和他聊天。
“你家的公司被人抢走,你父母被人陷害,又被人杀害,你唯一的亲人也遇害……如果你是我,保不定你也会这样做,只是伤害程度有所不同……我深藏起我的道德心,我要装作对一切无所谓,这样我才能狠心……我其实有想过,结婚后和指柔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组成幸福的一家子,每天看日出日落。可是每次看到姑姑,我都无法再说服自己……风儿,你尽可以鄙视我……我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为了得到某些东西,不惜伤害我所深爱的女人……可是,我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我把他送给你大哥。并不完全是为了我公司退市合并的事情,最重要是让她找到下一个幸福,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我和灵魂深处的那个我作思想斗争,最后我战胜了那另一个我……我决定把她送出。楚晋,你大哥,他很早就在暗恋她,你不知道吧?楚风,所以说,我比你聪明………”
他失笑。
兀自和这座坟心灵对话:“………风儿,在人世间,你总是不喜欢我。而你却不知道,我一直都想把你当弟弟看待,我想体验一下有个弟弟的滋味。可是风儿,每次见了我,都带着一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神。其实我,一早就知,你在背后找人跟踪我,偷偷的拍下了很多花心在外的相片,不过我一直不懂,你拿来干什么。后来我懂得了,因为你爱指柔,你想看看她嫁的男人,会不会忠诚于她,对婚姻忠心不二。”他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往下一丢,内心激动了起来,“我最后还是让你失望了。现在看到她幸福了,我对自己也失望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在地下相见……到了那另一个世界,我们能不能做兄弟?……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一个兄弟……”
“我走了,风儿。”李明远缓缓的站了起来,再望一眼那座墓碑,在偏西的阳光下亮光闪烁,星星点点,仿佛贴着无数片的鱼鳞。
他沉重的下山,默数着步子,一步,二步,三步……数到十八步,平台上望下去,远远的一辆黑色轿车。
想着今后的日子毫无着落,想着缺失她以后孤单的生活,他悲惨的笑了一下,对着反光镜望着自己欲逃避的眼神,心里一阵阵酸楚、凄凉。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一下一下击打着方向盘。
这些天,她有没有在担心他?
开车驶出墓园的道路,驶入繁华的世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脱离这个世界。
不回公寓。因为不敢,怕遇上她。
他回到李宅。
这所宅子,林如墨买走原意是赠送给指柔的。到最后,宅子送不出,却赔上了一颗心。
而林如墨平时大多数住城市中心的公寓。这个地方,一年难得来上三回。这地方,曾经是她藏身之所。而如今,又变成了他的藏身之处。
所以,历史总是在复制。
他有钥匙,自家的钥匙当然会多配一把。除了围墙的大门外,里面的锁基本上没有换。
虽然重新装修过,但是依然掩盖不住那有过的熟悉的气味。
他拍了拍膝盖上爬墙而入的白灰和草屑。
后花园的围墙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树冠延伸到墙外,而墙外的地势又比较高,搬几块砖头垫底,踩着就能长腿跨上墙。
然后,扶着树,跳下地。
轻而易举,登堂入室。
楼上有他们的新房,也有他和她的书房,琴房,棋房,运动室,视听室。
很多大物件的家俱原位不动,林如墨买下宅子,又不用,真是破大财了。
他在厨房里做饭,那是她最爱吃的披萨,烤得香喷喷的端出来后,他又转进厨房,煮了点粥,为了嗓子只吃流食,对着披萨只能望梅止渴。
指柔进来的时候,李明远并没有察觉,而是低着头,拿着匙子,小口小口的喝汤。他喝得极慢,极慢。仿佛不是喝,而且品尝。
她像一个鬼魅之影,轻轻移进,轻轻移近,身上芬芳香味,就像绣球花一样。
他嗅到那阵香气,吸吸鼻子,搜寻的眼光定在西面的墙壁上,他没有开天花板的水晶灯,只开小盏的壁灯,光从后头照射过来,一缕清影飘飘浮动在墙上。
李明远怔了一下,指间一抖,匙子“叮”的一声,掉落碗里。他没有猛地回头,亦没有出声,他只一声不吭,再捡起碗中的小匙,继续吃粥。
没有语言能形容他此时的心理,没有句子能表达他此时的感受。
他只是激动,激动在手指上,激动在内心中。
于是,这碗粥越来越多,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到底吃进的是米,还是空气?
他的身后,指柔在呼吸。
用力的呼吸。
她差点缺氧。
她没在墓园找到他,却想到了李宅。
是林如墨提醒了她,她却没有问他要钥匙,她清楚有个地方可以爬进来。
她在后墙垫着砖头慢慢的爬上墙头,再抱着树木绕进园内,然后,从树上跳下来。落地的那一刹那,双脚受力一震,震麻了她全身,脑袋嗡嗡的响!
是这个地方!
让她有晕眩之感。
她眼冒金星,吃力的,艰难的,往前挪动几乎麻木的双腿。
宅子还是那个宅子,却没有一丝人气。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搜寻着这儿的每一物,从花园道穿过廊道,一步步靠近宅子客厅大门。还未进门,便已闻到他的味道。
她心头一怒,噌噌往前,加快脚往里进。
绕过客厅,来到餐厅。
通过敞开的餐厅门,忽然脚步一顿,刹那间连思绪都凝滞了!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居然也成为他的藏身之地!
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两人都选这个地方藏身!
指柔立在他身后,用力的呼吸。
缺失的氧气慢慢回归大脑,回归身体,可她还是呼吸困难,急促。
李明远在她前方坐着。
头微低,背挺直。
李明远已闻到她的气息,从肺腑里飘出来的气息。
他紧张,他激动,他听到心底的声音,亲切而温暖:“指柔,我终于等到你回家……”
影子浮在墙壁上动,浮动得比之前略快。
他知道,那是她走进来,向着他走进来。
指柔突然靠近他,二话抢过他手里粥碗,就是一甩!
甩到墙壁上,那儿泼了一大片白花花的米汤,四散的米泣。
“你喝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个人为了找你,一天里都没有喝一口水?”指柔捏着碗,冷硬的吐字:“你行!你比谁都行!你玩失踪?你怎么不玩到天上去?你还留在人间干什么?”
手臂放下来,碗口阖在桌上,发出哐哐几声。
她秀眉倒竖,嘴唇抽搐,一头短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睛瞪着圆圆的。
李明远手指抚过额前的碎发,摊开掌心,顺势撑住额头,手臂支在桌上,没有一句话。
“给我说话!”她拍了一下桌子,“你没有哑巴,你还能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要装哑巴装一辈子?”她推他的额头,“如果你认为装哑巴好玩,你装,你装!你装!”
李明远的手臂被她推开,额头被她推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嚅动,眼睛闭着。他不说话,听她所有的话,却不说一句话。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看她一眼。
指柔震惊在他发白的脸色中,震惊地看着他紧闭着眼睛,痛苦挣扎的眼皮,有了皱纹的痕迹,他满脸都是漠然表情。额头冰冷,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一个活死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情形,从来没有!
和他的两年婚姻,虽然没见他有过高高在上之气势,可是偶尔,他也会流露出三分傲骨,七分尊贵。不像现在死气沉沉。
指柔弯下腰去,心酸的问:“李明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说话,你说!”
他不说,只看着桌。
“请你不要封闭自己,请你,请你!”指柔眼光朦胧,已看不清他面容,不相信有泪。找他的时候,足底磨出血泡来,胃疼得要命,也不曾流泪,现在见到他为什么热泪盈眶?
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看到她闪烁的泪光,心中悸痛,他猛然又低下头,手指放在桌面渐渐握紧,握紧拳头。然后,再度抬头,他努力的扬了扬嘴角,淡淡的笑了笑。
起身,拉开椅子,一个人收捡,将狼藉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指柔恨不能,一拳将他揍醒!
她坐在客厅,抱着胳膊,看着他从餐厅出来。他微微低着头,脊背却挺直直挺直,走向花园。
跟着过去的指柔,见他停留在绣球花圃的秋千架旁。
他知道她在跟着,回头对她笑,依然是淡。
曾经她坐在秋千荡来晃去,他在背后推着她,由缓到疾,由轻到快,她飞扬的笑声,都掌控在他手中。
李明远用手比了一下秋千,指柔愣了愣,瞬间明白他意思,缓缓走去,试图坐下去。刚坐稳,身后被他一推,秋千向前飞出,再往后急退,摇晃了起来。
他推得越用力,秋千荡得越高,空气中划过一道道明亮的弧线。
笑声不自觉的随着秋千快乐飞扬,她叫道:“慢一点,慢一点。”
渐渐的,秋千慢了下来,他停止动作,她转过头去,秋千的惯性斜过来,晃过去,他的脸就在她的视线中,摇摆不定。
他伫立在光中,光却不能将他照得明亮,脸一半在阴,一半在阳,可他的笑唇,却比还光还明亮。指柔看去,他笑着与她对视,那样的笑容让她感觉到,他有一种知足。
也许,他是真的知足。毕竟,他还能和她相处,换了谁,不是仇敌,也已陌路。
他与她,还没有陌路,却也不算熟悉。半熟悉,半陌生,就这么纠缠着。
“明天回医院去吧。”指柔跳下秋千,轻轻的跟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到你开口。”
李明远淡淡的笑,点了点头,嘴唇动了一下:“我……我……会……好……不……要……担……心。”
“好,能说话就好。”指柔鼓励的微笑,“你瞧!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话了吗?慢慢练习,就会好的。我会留在你身边的。”
她说着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转身欲走。
“不,不……走……”李明远迅速抓着她胳膊,见她回头瞪他,又吓得赶快丢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惶惶的看着她。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做错了事一般,如今连她的手都不敢碰了!
他曾经是那样心狠的一个人!
“再,再……见……”他抬臂,向她摇了摇手,然后自己一个转身,消失于花丛中。
指柔却没有走,留了下来。
她睡客房,他也睡客房,就在一楼,两人隔壁。
夜半无人时,她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好像有人开门,当她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脚步却消失了。
除了李明远,还会是谁?
她壮胆,开门出去。
客厅的吊灯没有开,只有沙发侧的一盏台灯,亮莹莹的,他坐在灯下,胸口凶猛的痛。
她走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没有喝酒,亦没抽烟,只是坐着,干坐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睡不着,只想坐着。
“你怎么起来了?”指柔轻轻的问,人已到了他面前,他并没有抬头,一动不动。
啊啊,啊,现在才更,停电啊,停到我焦急啊。关于楚楚,会在后边说明那是谁的孩子,相信奇迹,我问过医生,也看过资料,也是根据孩子自身条件来的,如果发育好,抢救及时,是可以存活的。但是机率很小,很小。但也并不是没有,所以现实中既然有的,那么小说中就叫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