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情杀, 自然是要有感情, 也要有人死。
“薛烟嫣年轻的时候, 长得还算漂亮,本身武功家世都好, 就算脾气差一些, 也还是有人追的。”少年的声音很清淡, 就好像真的是个彻底的旁观者。
“但是她只喜欢一个人, 那人叫范红岭,是一名潇洒英俊的侠客, 问题就在于,他有妻有女, 早已成家。”
沈隽皱起眉, “所以呢,她杀了范红岭的妻女?”
“可不是那么简单。”少年说,“她杀了他全家, 包括范红岭,只有他年幼的小女儿被藏在衣柜里逃过一劫。”
“为什么?”沈隽不理解, “既然她喜欢他, 为什么要杀他,难道是范红岭拒绝了她?”
“范红岭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因为薛烟嫣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喜欢他,直到杀他的那一天。”
沈隽:“……”这纯粹是个神经病吧。
“她杀了他,取走了他的头颅。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喜欢范红岭,而且她之前和范红岭毫无交集, 所以在她杀了范红岭一家十七口,包括范红岭的弟弟以及刚满三岁的侄子、范红岭的父母叔伯以及叔伯的子孙之后,一把火烧了范家,却没有人怀疑是她做的。”
“因为喜欢他,所以取走了他的脑袋?”
“大约对于薛大小姐来说,范红岭是个死人比是个活人可爱吧。”少年一本正经地说。
沈隽:“……”
“不过,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然后就是那个小女孩长大了,来报仇了是吗?”
“小女孩报不了仇,因为薛烟嫣比她强得多,她打不过她。”
“但小女孩也有优势吧,薛烟嫣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不,薛烟嫣知道,知道范红岭还有个小女儿,她知道,却并没有杀掉小女孩。”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这样很好玩,有个人想杀她,又杀不了她。”
沈隽:“……”这是纯粹心理变态吧。
“薛烟嫣甚至在小女孩不知道的情况下,资助成了孤儿的她上学,悄悄派人教她武功,甚至连她的男朋友都是她故意找来的。对于薛烟嫣来说,这可能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然后呢?”
“然后小女孩知道了真相,她决心与薛烟嫣同归于尽。”
沈隽皱起眉,“所以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少年淡淡说。
“萍水相逢,你就替她杀了薛烟嫣吗?”
少年笑了笑,“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还需要其他原因吗?”
沈隽看着他,忽然问,“你的祖父呢?那天看到车上与你一起坐的那一位。”
“他?”少年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临死之前回到这里,也是想落叶归根,这里是他的故乡。”
沈隽若有所思,“那个小女孩现在已经长大了,难道她是车上那位都市丽人?”
“是的。”少年并没有隐瞒。
“伍三爷的死,他也是你杀的,是因为那对兄妹,对吗?”
“对,”少年爽快地承认,“伍三爷与他们有杀父辱母之仇,可不仅仅是夺其祖屋,不过这兄妹二人苦无证据,心中郁愤,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们得罪伍三爷,只有一位好色之徒愿为他们动手,他们差点为此丢了尊严。”
沈隽恍然,怪不得那天卫姚说怪怪的,那一班车那个时间,本该没有多少乘客的中巴车有不少人。“既然这样,伍建国又是因为什么?”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少年叹了口气,“他的死和伍援朝毫无关系。”
“是因为车上的谁?那个小道士,还是那对夫妻、校服男孩、魁梧大汉?”
少年怜爱地摸了摸八哥的小脑袋,“这世上的凶杀不外乎那几种,为情为利者最多,当然也有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伍建国表面上急公好义,为人大方,性格爽朗,在这秦城中是颇有声明的侠义之士,这也是为什么他能选上城主的原因。”
“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少年摇摇头,“他事实上是嫉妒心极强的人,不过披着一层宽容大方的皮而已。早年秦城中发生过一起大案,连续有七个孩子被杀,时至今日也没人找到凶手。”
“是那伍建国动的手?”
“那一年,伍建国才刚满十一岁,是伍家人人称赞的少年天才,资质极佳,谦逊懂事,前途光明。而那七个孩子,个个都是新兴的少年天才,无一例外资质极佳,如果他们活到今日,大约有百分之□□十的可能要比伍建国武功更高。可惜他们没能活到今天,因为伍建国那时自己也是孩子,和其中几个被杀死的男孩还是好友,绝无可能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但杀第一个人时,到底不熟练,是他的哥哥伍建军替他抹去的尾巴。”
沈隽若有所思,“那现在他的哥哥伍建军呢?”
“伍建军是看在兄弟情义的份上帮的他,而且家中就属伍建国的资质最好,他为了伍家也要这样做。但伍建军是个好人,他一直心中愧疚难安,尤其很快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七个受害者,有了经验之后,伍建国杀人再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伍建军既为助纣为虐不安,又对弟弟产生了恐惧,与人比斗之时心神不定,才受了不可治愈的重伤。于是,他借此离家,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他在港城碰到了当年第一位受害者的弟弟,那种愧疚又来纠缠他,他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真相。”
沈隽问,“那人的弟弟是那位魁梧大汉?”她以年龄猜测。
“不,是那位年轻道士。”少年笑着说,“他是父母的老来子,在他的哥哥被杀之后,父母十来年后才有了他,然后没有几年就去世了。这么多年他失去父母兄弟的庇佑,流落在外风雨飘摇,到处闯荡,后来假扮作道士,以在港城招摇撞骗为生。”
“他回来也是为了报仇?”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能为了家人付出所有的,”少年的表情有些忧伤,“他从没见过他哥哥,又谈得上什么感情?”
“那他……”
“他来秦城,不过是因为听说伍建国如今是秦城的城主,事业有成威望极高,他自觉握住了伍建国的把柄,回来想办法威胁伍建国一把,从中谋取利益而已。”
沈隽皱眉,“伍建国这人心机很深,他如果这样做了,很可能反倒会被伍建国杀害。”
这种十几岁就会杀人的人,还指望他对杀人有什么心理障碍?敢威胁我,杀了比较放心啊。
“是的,不过这位从六七岁就会骗人榨取钱财,也说不定能够成功吧,只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少年又笑了笑。
沈隽并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所以还有三个,穿校服的少年,和那对夫妻,以及那个魁梧大汉呢?他们又是为何而来。”
“你不抓我了吗?”少年反问。
沈隽托着下巴说,“我本来也和你无冤无仇啊,不过是伍家请我去,想让我帮他们抓你。”
“你很厉害吗?他们为什么要请你来抓我。”
“我当然很厉害啊。”沈隽笑起来,“因为我刚刚打败了秦城的第一高手丁卯呢。”
少年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真心实意地称赞,“那你真的是很厉害了。”
“剩下那三个人你是要明天杀吗?”
“嗯。”少年承认。
“也都是和薛烟嫣、伍建国和伍援朝差不多的理由?”沈隽看着他问。
少年点点头。
沈隽笑着说,“那我当然不会抓你了。”
“谢谢。”
“不用谢,他们都该死。”沈隽认真地说。
少年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浮现两抹嫣红,明显身体的情况在恶化。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嗯,无药可解的病。”
沈隽想了想,“现代医学已经这么发达了也看不好吗?”
“白血病,第二次骨髓移植了,还是发生了排异反应。”这个古风古意的少年用很现代的口吻说,“其实我以前以为这种病只存在在狗血电视剧里,想不到会发生在我身上。”
“不能再移植吗?”
少年摇摇头,“匹配不上合适的骨髓了,除了爷爷我没有其他亲人,他去世了,骨髓库里也匹配不到,我已经撑不了几天了,陪着爷爷回来一起死在这里我已经别无所求。”
沈隽不知道这种病江雪宗或者容明溪能不能看,不过,就算不能治这种病,也许延长生命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是想着临死之前杀死那几个人渣是吗?”
“嗯。”
“不过我有一点我很奇怪。”沈隽忽然说。
少年看向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事?”沈隽笑盈盈的,“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告诉你。”
少年沉默不语。
“尤其是那个年轻的道士,他既然是想来敲诈伍建国,就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这个秘密。”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回到秦城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时间回秦城不会有任何人问为什么,秦城最近有一件大事,只要是练剑的人,都收到了邀请,如果不封城,本来会有更多的人来。”
“所以他们觉得现在回来是个好机会?”
“是,人多,不论是要揭露恶人的真面目,还是混入人群之中不被想要敲诈的人发现,都是不错的机会。”
沈隽摇摇头,“我并不想知道这件大事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那么隐秘的事的。”
“我没有打听过。”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的。”少年认真地回答。
沈隽笑了,“说说看。”她不觉得能有什么让她不信的事,她自己本来就是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我能读心。”
“哦?那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少年露出一点点困惑的表情,“我刚刚就感到很奇怪,我明明能够读出人心中在想什么,可为什么就是读不到你的心?”
沈隽:“……”
她能说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主角所以他无法读她的心吗?
少年盯着她,“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读不懂的人。”他眨了眨眼睛,“你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
“对了,我忘了问,你叫什么?”
“我叫宁丛疏。”少年回答。
沈隽也说,“我叫沈隽。”
宁丛疏笑起来,“嗯,我们这样就算是认识了吧?”
“对呀,我们可以做朋友。”沈隽说,“如果让我知道了这些事,也许我也会去杀这些人。”
宁丛疏叹气,“我并不喜欢杀人,但是临死之前,总想再做一些事。”
“你读了车上那些人的心,所以决定帮助他们杀人,是吗?”
“反正我也要死了。”宁丛疏平静地说,“其实我的武功也没有那些人想得那么强,不过是因为我能读懂他们的心,自然知道他们接下来要使用什么招式,料敌先机,杀起人来要简单得多。”
沈隽也叹气,“所以,你不能将剩下三个要杀的人告诉我,也不能讲那三个故事给我听吗?”
“故事没有什么好听的。”宁丛疏说,“人死如灯灭,我杀了他们,我死之后,那份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沈隽凝神看着这个眼神清淡隽永的少年。
他身骑白马而来,一日杀三人,远遁而行,无人能够发现他的踪迹。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个小故事的男主,是不是有点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