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的一声,一根弦竟意外的断了。
那清鸣的声音回荡的殿里,一股麻麻的痛意从嫩白的指尖传来。杏眸淡扫过那些脸见喜色的朝臣,指尖下拨弄的曲子却没有停下来。
柳色继续弹着,红色的血顺着根根细弦流淌下来,更为那曲子的悲壮染上了色彩。眼眸低垂间她不经意地一双狭长的眸子,闲适的眼底透出的是隐隐的心疼吗?
殿内还是同样的静,那曲《霸王卸甲》在殿内缓缓流淌,在每一个北夷朝臣的心里流淌。萧倾城的脸色却依然深沉难测,看着她的身影的眸子从未离开。
最后一个音符如低低的呜咽消散在殿内,曲已毕,她站起来缓缓走向萧倾城身边,银白的靴子踩在光洁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得极其认真。而秀美的脸上神色如常,没有得意,没有惧怕,也没有报复,甚至没有情绪——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然稳坐在主位,似在与众臣都在等待着什么,都把目光齐齐地落在了萧倾城身上,都很想知道他将会如何处罚这个女子。却只见他凤眸低垂着,衣袖轻抬地举杯,薄薄的唇沾上透明的酒水,那神情仿佛在品尝着世上最美的佳酿。
银白的靴子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大红的色彩挡住了萧倾城眼前的光线。他也终于抬起眸来直直望着她,四目相对间,她笑得浅浅淡淡,似在等待他的开口或者说出惩处或发怒的话。
“来人——”低沉的声音刚扬起来,却只听得对面“哐当”一声。
抬眸望去,那凤鸣突然站起身来,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竟然带翻了面前的桌几。顿时,所有的菜品、酒水都洒在了地上,一只硕大的苹果甚至还滚到了她的脚边。
“啪——啪——”两声鼓掌的声音回荡的殿上,凤鸣神色自若,似是完全没到受到自己已是失仪的影响。或许只有自己轻颤着的心里清楚,他有多么紧张她会得到处罚。
凤鸣眸子含笑,赞赏地看着那道绝然的背影,神情闲适的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柳夫人的技艺果然非凡,让凤某今日终于见识到真正的南离琵琶。”
他一出口,满场哗然。萧倾城的眸子一下子沉了下去,柳色的身子明显一震,就连萧然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本来柳色在这样的庆功宴上弹那曲子是不对的,对北夷而言她是在东华国的使者面前给北夷难堪。但是那东华太子却又奇怪的赞了她的好,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变得诡异难测。
“还不坐回来。”萧倾城看着她淡淡地说着,那样平淡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半分隐忍。
柳色只得缓缓走过去,安静的坐回原来的位置。再抬眸看替自己解围的凤鸣时,他的眸子已经转向主位的萧然道:“本宫失仪了。”
“太子初来我国,怕是不太习惯。”萧然虚应着,示意凤鸣安坐。
这时打翻的桌子已经有宫人清扫,他的面前换了张新桌,酒菜、鲜果陆续地重新呈上来,凤鸣又坐回了原处。
萧然对福达递了个眼神,他手中拂尘一扬,台上又响起了丝竹之乐,那喜庆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
宴还在继续,柳色却从那沉闷的殿里走了出来。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月湖畔。夜色浓重下,阵阵凉风袭来。她刚刚出来时并没有穿披风,刺骨的寒意让单薄的身子颤了颤。
“夜里风凉,你还是回殿去吧。”清澈的男声传来,她看到凤鸣缓缓向自己走来。
“太子。”身子微微一福,那般的疏离,一时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凤鸣皓眸低垂,落在她青葱般的指尖上,那里还留着斑斑干涩的血迹。
“为什么不上药?”指尖已经红肿起来了,却还在吹着寒风,她到底是想做什么,这般的自虐。
柳色朱唇淡笑,泛着无边苦涩。这里会关心自己的也许只有他了,却是个异国的太子。
“我并无意隐瞒于你,只是身在异国,恐有……”解释的话欲言又止,她会在乎吗?
他母亲虽是东华的皇后,却也是罪后。他出生在冷宫,父皇不曾看过一眼,是母亲取名为鸣,如此叫了十年。十岁那年母逝,父皇偶过冷宫见到他,方才将他接了出来,赐名为逸轩。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世人只见到他的光鲜,却忽略了那些疼痛的记忆,更不知他为此付出了多少。但他从不敢忘却母亲对自己的爱,私下总喜欢自称为凤鸣,这也是东凤鸣的由来。
他的故事很多很多,他压抑得太久太久,却从来不曾对人倾诉。而今晚,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第一次有了诉说的冲动。只是她会愿意听吗?她会关心那些有关于他的事吗?
“太子不必解释,柳色明白。”果然,淡淡的语气传来,那般的无波。
她仍然自称柳色,在众人印证她是柳芊芊之后,她还能在他面前坦然的自称柳色。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未置啄,自己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名字。
“把药擦了吧。”隐下心上泛起的千般心思,他递上一个瓷瓶,虽然深知自己的身份跟着她出来不妥,却总也无法抗拒。
柳色唇边淡淡笑着,伸出那只素手去拿。红肿的指尖碰到精致的瓷白,他的心颤了一下,猛然间握住了她的手。
“凤公子。”温热的体温贴着她的肌肤,她没有将手抽回来,只是叫着他提醒。以他现在的身份,这种举止是不合适宜的。
皓目望着她,那似是千年修炼的闲适不在,露在眼底的是深深的心疼和无奈。她不是北夷的王族小姐,不是普通皇族家的小妾,而是北倾城看中的女人,这一点让他心如刀绞。
柳色杏眸低垂,即便是没有再看,也知道那眸子里的意思。只是莫说他是东华的太子,就算是北夷一个普通的百姓,她又有什么资格希冀?
“柳儿。”清澈的嗓音变得低沉,唤出了许久以来萦绕在心的名字,却又带着深深的悲切。
初闻那一声,纤细的身子僵了一下,抖动的指尖却掩不住内心的纷乱。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可是好像心底有什么泛了上来——
“这不是太子和柳夫人吗?”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轻快的脚步已经走近。
说话的是萧然,可他身侧还有萧倾城,后面有福达和几个太监。
凤鸣快速地放开了她的手,柳色将那只药瓶握在手中抽了回来。
“皇上。”两人齐齐见礼。
“出来怎么也不知道穿披风呢,看这脸色冻得这么差。”萧倾城走上前来,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伸两只大掌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呵着气。
柳色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手中他故意无视的瓷瓶上,任他演着戏。
“太子中途离席,莫不是嫌弃我们北夷的歌艺太差,故而跑到这里来躲清静?”萧然一脸纯净的模样,当作看不出三人间的微妙,却又故意拔弄。
“哪里,只因逸轩一时贪杯,头有些晕沉,想出来吹吹风而已,不想偶遇了柳夫人。”凤鸣淡淡解释。
萧然浅笑,不再多语。有些大家都看得真切,只是还不到点破的时候。
“王爷,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回府了。”她不喜欢这样透着诡异的气息萦绕,更不想让萧倾城看出什么,给凤鸣带来麻烦。
“我送你。”手滑向她的纤腰搂住,对着萧然跟凤鸣道:“我们就先告退了。”
“皇叔请。”萧然道。
萧倾城的眸子淡淡扫过凤鸣,搂着柳色渐渐离去。她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直到出了庆丰殿,渐渐行到内宫的宫门,她才突然停了下来。
“已经没人了,王爷不用再费心机。”她冷冷地说着,身子挣扎了一下,脱开他的怀抱。
“你以为我是在演戏?”他眸子沉沉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嘲弄,只问:“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以让本王利用?”
柳色的的身子颤了一颤,看着他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着宫门走去。
他快步上前掠过她的身子,柳色只觉得头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就这样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萧倾城眼中闪过惊诧,轻摇了下晕过去的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紫金色的马车辗压着道路上未化的积雪,一路急驰地回到了摄政王府。
萧倾城将晕迷的柳色抱入凌雪阁内时,那年迈的老太医已经被架在外室等候。
“臣参见王爷。”见他稳步走进来,手上一个身盖披风的女子。他心下已经明了,这必就是那位传闻中的柳夫人。
“免了。”萧倾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进内室,将柳色放在床上。
小黛和鸢儿马上上前,两人小心地为她除了披风、盖了被子、掩上床幔。萧倾城朝那太医示意,他马上恭敬地进入内室,来到柳色的床前。
红色的床幔虚掩着,鸢儿小心地将柳色的一只莹白玉手移了出来,请太医诊脉。
萧倾城则走出内室,坐到了桌子后。小黛为他奉了茶,室内一时沉静下来。
那太医苍老的手搭在柳夫人的跳动的脉博上,眉皱得越来越紧,不知道是不是靠得火盆太近,额角也渐渐渗出汗来。如此过了许久,整个屋子里人的心都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太医,我们夫人怎么样?”看着这太医的脸色,鸢儿猜测柳色的情况很可能不妙。可是即便这个太医怕被牵怒,就这样耗下去也总不是办法,萧倾城迟早会失去耐心的。
那太医佝偻着身子,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萧倾城,用尽量听起来平稳的声调回道:“王爷,夫人身怀有孕,已四月有余了。”
“碰!”他的话音刚落,萧倾城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在大掌下。被炭盆烘得暖暖的寝室里,在瞬间变成了外面的腊月寒天,阵阵的寒意刺骨般袭来。
那太医心里本就忐忑不安,此时见他这般反应,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谁都知道这位夫人曾经滞留江都过,桑家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而满门抄斩的。不管萧倾城是不是爱她,恐怕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背负这样的污点,哪怕有一点点可能。
“你说什么?”冰寒的声音传来,那阴沉的模样比地狱阎罗更加令人恐惧。
“夫人……已经身怀四个多月的身孕。”那太医声音颤抖地重复。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他手上淌出的鲜血,放在地上的手颤的都撑不住老弱的身子。头贴冰凉的地上,他几乎是闻到死亡的味道。
萧倾城脚下那双深色的长靴缓缓走过去,站在老太医的面前,目光却穿透红色的床幔,隐约看到躺在那里的人影。她有了身孕,四个月有余。
凤眸微阖,想让心多一丝冷静。那应该是他离开江都的日子,而他记得出了王府后,就没给她用过药。但会有那么巧吗?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死紧,血如柱般滴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鸢儿担忧地看着他的手,秀眉紧皱,眸子里盛满的是担忧,她从来没有见过萧倾城这样。
凤眸骤然睁开,他跨着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了床幔,将脸色苍白又晕迷的柳色拎了起来,直拽到自己面前。
“醒来!”那么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怜惜。
“王爷!”小黛紧张地看着他,小姐现在的身子还很弱,怕是经不起他这样折磨的。
萧倾城却置若罔闻,只用冰冷的眸子盯着柳色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她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他就不相信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也许是被拎的难受,也许是因为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太过冷寒。柳色就在此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被拎着的衣领勒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急咳了两声。
“你有身孕了?”看她咳得那般难过,他都没有放手,只是想尽快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杏眸逐渐清明,映出他坚毅而阴郁的脸,让她一时不解。
“太医说你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别告诉你不知道。”如潭的眸子紧锁着她脸上的变化,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柳色的杏眸因为他的话而骤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垂望向自己平坦的肚腹。怀孕?四个月?不可能的,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像别的孕妇一样有反应?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孽种?”他又将她拉到离自己近了些,那般的近,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眸中充满怀疑。其实是在害怕,害怕肯定的答案。
柳色的脑子在瞬间清醒过来,此时的她就算再迟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怀疑,在怀疑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看着那冰寒的眸子隐隐有一丝紧张透出来,一抹淡淡的笑意却从她的朱唇边漾出来,那般的灿烂。她明眸轻抬地看着他反问:“王爷以为呢?”
“我要你明确告诉我。”他淌着血的手抓着她一阵摇晃,那样子极近疯狂。她可以故作惊慌的肯定,也可以满含带恨意的否认,更可以语露嘲讽的嗤笑,但是不能这样模梭两可,让人无从判断。
她继续清浅的地笑着:“王爷不是不在乎吗?”那一夜,他说他不在乎,自己只要满足他的欲望就好了不是吗?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妓子罢了,又何必在乎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他看着她,眸中那些焦燥一点点地退去,眼恢复寒潭般的漆黑冰寒。“鸢儿,带太医下去开药。”他清晰而冷静的声音传来,那开药两个字被咬得极重,几乎要将牙咬断。
鸢儿闻言蓦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楞了一下。那开药两个字的意思都听得清楚,王爷是真的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
见她没有反应,萧倾城冷厉的眸子一眼扫过来,让鸢儿惊得回过神来。快速地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应了声“是”,然后眸子投向那个老太医,示意他跟自己来。
那还在发抖的老太医从地上吃力的站了起来,战战兢兢随着鸢儿去了外室,他抖动着手在鸢儿铺开的纸张上写下一连串的药名,其中就有一味藏红花……
柳色看着恢复冷静的萧倾城,他梭角分明的脸呈现的那般的冷酷无情。他果然是不在乎的,即便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她想他也是不会在乎的。
一只手摸上仍然平坦的小腹,那里竟有一个小生命无声无息的存在了吗?那是她的孩子,一个被自己忽略了四个月的生命,才刚刚得知就要被扼杀掉。想到这里一股锥心的疼痛向她袭来,让那笑意在她唇角一点点抽离,清明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氤氲。
“怎么了?这不是你要的结果?本王都成全你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呢?”他带血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将那眼中渐渐升起的水雾看在眼中。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一阵阵的痛,那原本已干涩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滑过脸颊,落在他捧着自己脸的手里。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哭过,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却原来如此脆弱。
他看着她,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映在眼前的朱唇压抑着在颤抖,湿热的泪珠滚烫着他手上的伤。心上突然被什么袭来,她的悲伤就那样笼罩了他,那般的痛。
“告诉我,告诉我,我就将他留下来。”带血的手指摩擦过她的秀美的脸,他的心从来没有如此痛过,像在被什么一点点的在撕裂一般。
她却倔强地摇头,闭上眼睛摇头,并一撇脸挣开了他的手。她此刻相信她只要点头,他会真的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只是他已经将她变得这般不堪,她又何必让这个孩子来到世上跟自己一起受罪。
他看着倔强的样子,他眼中刚刚升起的怜惜迅速退去,眸子在瞬间又冷下民来。他突然好恨,也许是恨自己一时的心软,也或许是恨她的绝然。其实他要的答案此时已在他心中明了,却因为她的倔强和绝然,让他心也冷硬下来
“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他说完突然从那张床上抽身,拂袖而去,背影虽如往常一般昂扬挺拔,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柳色趴在床上,脸埋在了锦被里,呜呜的低泣声从被子里传出来,那般的悲痛欲绝。
小黛站在床前将头撇了过去,不忍看她,那泪水跟着滑落下来。
外室里鸢儿抓着老太医给的方子,那张宣纸在莹白的指尖下颤动着,胸中五味俱杂……清晨,天刚刚亮,萧云就如一只破笼而出的鸟儿般冲进了摄政王府。她刚刚从荆州回来,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萧倾城了,所以回了京便直奔了他这儿来。
“嘻嘻,城哥哥,我来啦!”萧云唇角扬着笑,高兴地叫着推开了萧倾城的寝室,却迎来了满室浓浓的酒味。
萧云看着那个趴在满桌酒壶中的身影,不由得楞了一下。这是她的城哥哥?心里泛起一丝担忧,她在门口赶紧脱了披风,抖落了身上的雪,走了进来。
萧倾城迷迷糊糊间听到门被推开,凉风从外面吹进来,他抬起朦胧的醉眼,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影子背着光一晃一晃的,越近却越看不清,头却痛极了,便又额头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城哥哥?”萧云蹙眉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喝了那么多的酒。
“城哥哥?”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萧云从他手里拿下那只空了的酒壶,却看到了他手上的伤。
他宽厚的手掌摊开在她的面前,手心里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带着未干涩未清的痕迹。那伤口算不得深,却灼痛了她的眼,也痛了她的心。
萧云赶紧掏出帕子,走到窗下煮酒的炭炉上沾了些酒水,小心的为他擦拭着。也许是酒水沾到伤口有点痛,他眉微蹙了些,却并没有醒来。
萧云给她帮他将些干涩的血水擦了,又弄拿了药粉给他洒上。他好像醉得很,睡得也很沉,根本没有没有再动一下。
处理好了伤口,萧云将目光移到他坚毅的脸上。不由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眸中满是欣赏。
萧倾城一直是个冷酷的人,虽然自己从小就粘在他的身边,却从来不曾靠他这般近过。虽然他也碍于自己母亲临终的嘱托对她还算疼爱,但她知道他的心里从来不会装下自己。
她萧云,是个从小被众星拱月般成大的女子,多少男子对她趋之若鹜,她从来都不屑看上一眼。可对于眼前的萧倾城却只能从小一直仰望着他,如仰望天神一般仰望……
“柳儿——”手突然被他紧紧抓住,将她从那些情绪中拉了回来,听到他口中叫出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的身子一震,眸子中闪过一抹受伤。即便是在梦中,他叫的都是那个南离女子的名字。那个女子真的已经深入到他的心里了吗?
胸中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来,她猛地站起身来——他却抓得她的手腕死紧,剑眉紧拧,那般的极不舒服。她含泪回眸,看着他的样子——心不由的软了一下,又坐了回来。
“柳儿,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口中的话含糊不清,让她听得不真切,只觉得那低语里带着自己从来不曾听过的悲切。
他温热的体温从他的手掌下传来,熨烫着她的皓腕和她的心。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子,他是真的对那个女子动了心吧,爱得如此惨烈?
抓着自己手的力道渐渐放松下来,他好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萧云深吸了口气,小心将他的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
“雁儿。”她走到门口叫着。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丫鬟的身影走了进来。
“郡主。”叫雁儿的丫鬟上前来,朝她轻轻福了一福。
“城哥哥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酒?”萧云盯着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的雁儿,她确定这府里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奴婢不知,王爷昨夜宴会回来就一直在房里喝酒。”雁儿接触到她的目光,吓得连忙低下头去。
这位郡主平时仗着王爷的疼爱,常常在王府里的横行。让她们这些下人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她自然知道她的厉害。可是如果王爷醒来知道她在郡主面前乱嚼舌根,自己怕是会死的更惨。
“不说?”萧云声音又冷下去几分,她就不相信她什么也不知道。
“奴婢真的不清楚,只听说凌雪阁的柳夫人好像有喜了。”雁儿被她一吓,连忙跪下来和盘托出。
“有喜?”萧云震惊地看着她问。有喜了?就是说那南离来的女人怀了孩子?是城哥哥的?眸子侧过去扫了眼宿醉的萧倾城,难怪他会如此痛苦。
“嗯。”雁儿点点头。
“还有呢?”她直觉得这话没有说完。
“……”雁儿一脸为难,跪在地上没有作声。
萧云蹲下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直让人毛骨悚然。
“奴婢只听说王爷命人煎了打胎药给柳夫人……”雁儿被吓得头晕晕的,还是说了出来。
萧云眼睛一下变得璨亮,打胎药?果然,就算他的城哥哥再喜欢那个女人,也不是不会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思的。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道:“柳芊芊,怪就只怪你生在南离。”
那雁儿看到萧云眼中射出的光芒,心里如打鼓一般,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又要闯下祸端。
“好好伺候城哥哥。”萧云说着穿上披风,朝着凌雪阁的方向去了。天色已经大亮,大雪已歇。
东方的天空已经旭日已经升上来了,厚厚的积雪压住了院落的梅树,让人窥见不到一点红色。
柳**在半敞的窗子前,任早晨寒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她闭目,素手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小腹,想到了那未曾蒙面的母亲。
听说,她生下自己的那一天下着大雨,刚刚生产后的她就被柳家大夫人赶出了家门。母亲为了求她允许喂养自己,竟被活活淋死在柳家的大门口外。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但却不想这个孩子跟自己一样过得悲惨。手掌轻压着小腹,心底低低的呢喃,你不要怪我——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她侧目看到萧云走了进来,而她身后的婢女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只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碗。
“郡主。”鸢儿看到她进来,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萧云没有理她,迳自朝着窗边的柳色走来。看着她娇小的身子被白色内衫包裹,长长青丝披在肩后,秀美的脸上挂着泪痕,那般的我见犹怜,难怪迷了萧倾城的心魂。
“我来替城哥哥送药。”她看着她说,眉眸含着嘲弄的笑意。
柳色听了朱唇轻勾出一抹淡笑,轻声说:“有劳郡主了。”
萧云向端药的丫鬟使了眼色,那丫鬟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将药碗奉至到柳色的面前。
素手轻抬去端那只药碗,碰到那碗沿的指尖竟有些发颤起来,似有千斤般重。
“小姐。”小黛紧张地叫着她。
她在这府里的日子多了,也多少听到一些传言。这位萧云郡主与萧倾城原来并非同宗,只是祖上为北夷立过汗马功劳才赐姓为萧。她还听说萧云的父亲与萧倾城外公家渊源颇深,那萧倾城的母亲死前曾要求他未来娶萧云为妃来着。
如今她得了柳色怀孕的消息,又亲自送了药来。小黛看着那碗药汁,没来由的紧张。如果堕胎是她家小姐逃不过去的劫难(因为那是萧倾城的意思,她们违抗不了。)她倒是也为柳色认了。
可是这萧云跋扈的名声在外,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说十岁时就曾毒害过萧倾城的侍妾。若是这次她又借机在这药里放了别的什么,她家小姐因此丢了性命总是不值的。
柳色侧目看着小黛,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着担忧。柳色知道她的心情,但想着今日这事是躲不过去的,若是就此解脱了也是好的,便伸手拿起了那碗药。
“小姐,这药烫,我帮你吹凉了再喝吧。”小黛则紧张地夺了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搅着汤匙。
门边的鸢儿见状方才回过神来,似是有些明白了小黛的意思,悄悄从房门里退了出去。
萧云看着小黛那紧张的样子倒是笑了,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她看着柳色道:“你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反正这早晚也是躲不过去的。”
柳色看着她没有说话,自然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的,便向小黛伸出手来。
小黛犹豫地看着她,拿碗的那只手手指捏得死紧。
柳色知道她心疼自己,但是既知道今天这事躲不过,又何必再苦苦挣扎呢。她指尖已经碰到那碗沿上,想从她的手上拿过来。
小黛心里一紧张,手抖了一下,那药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精致的瓷碗被摔得碎成了几瓣,药汁洒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了她的白色的内衫上。
“一个小小丫鬟的,谁纵容你如此不懂规矩的。”萧云拍了一下桌子,起身厉言喝道。
小黛吓得身子一抖,立刻跪在了地上:“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个小小的丫鬟,是不是以为自己的主子得宠,平日里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就连本郡主也不放在眼里。”话是对小黛说的,却处处针对着柳色。
“郡主恕罪,小黛年幼无知,又岂敢对郡主不敬呢。请郡主宽恕她一时失手,这药我心知是躲不过的,自然会喝,还请郡主放心。”柳色也跪了下来。
“知道就好。”萧云冷哼,转头对那丫鬟道:“再去端碗药来。”
“是。”那丫鬟也不敢有异议,应声便出去了。
萧云走到两人面前,对小黛说:“你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你的主子喝了药,你什么时候再进来。”
小黛闻言担忧地看了一眼柳色,听话地走到了外面长廊下跪着。她听话是因为将希望寄托在鸢儿身上,心存一分侥幸。
房内,萧云直直盯着跪下来的柳色。她还记得在昌平驿站外,这个女子站在马车边看着自己挑衅的样子,即便是受了她的鞭子,眸中仍带着一分傲气。今天是怎么了?竟为了一个婢女跪了下来。
柳色只是跪着,她猜不透萧云又想打什么主意,也懒得去猜。如今的自己已经这般不堪,到底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
萧云伸出手指,掐住她尖尖的下巴,目光狠狠地盯着她的脸道:“南离第一美人……你就是用这副可怜的样子,迷了城哥哥的眼。”
想到她的城哥哥为她宿醉,想到她的城哥哥拉着自己的手叫着她的名字,她就恨不得吃了她。
柳色看着她淡笑,回道:“郡主错了,我从来不曾迷惑过王爷,倒是王爷利用了我。”
“原来你知道啊,看你不知羞耻的回到王府,我还以为你蠢得什么都不懂呢。”萧云耻笑着她。
柳色的心却不痛了,她坦然地看着萧云:“是你高高在上的城哥哥利用我,强迫我回来的,我为什么要羞耻?”他一堂堂七尺男儿,他一北夷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竟然对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费尽心机。她才是受害者,世人却认为她应该要感到羞耻,多么可笑!
“你——”萧云气呼呼地指着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城哥哥要你,不过就是因为报复罢了。你以为他会在乎你吗?如果在乎,又怎么会不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柳色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听着那些刺激自己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痛得麻木,居然没有什么感觉。有些事她早已经明了,便不会再痛了,绝不会。
此时那去端药的丫鬟已经回来,进来的时候看到小黛跪在门口,不由多看一眼,然后低着头走进来。
“郡主药来了。”丫鬟道。
“还不伺候夫人用药。”萧云瞪了她一眼。
丫鬟也不敢多言,小心地将那药又送到柳色的面前。
柳色伸出素手,将那碗药端了起来。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只手不自觉地移到小腹上,突然有什么从心底泛了上来,是不舍吧,还是心疼?拿碗的手剧烈地抖着——
“不要再磨蹭了,你知道城哥哥是不会允许你留下这个孽子的。”萧云不耐地说。
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碗缓缓放在了唇边——“柳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唤,她睁眸望向门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期冀。
萧云的心却是慌了,上前抓住她手里的药碗就往她的唇里送去。柳色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她灌了一口,再想挣扎,下鄂已经被她掐住,那些苦苦的药汁又快又急的被灌进嘴里。
现在的萧云极近疯狂,她不能让萧倾城后悔,心想着绝不能留给柳色一丝机会,所以便很快就倒空那碗药,呛得柳色趴在地上一阵猛咳。那房里的丫鬟看到这等架势,早就吓得躲到一边低泣着。
萧倾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柳色趴在地上咳着,一只空碗在放在她的手边,脸上、头发上、衣襟上都沾满了药汁。
“城哥哥。”看到他进来,萧云不由站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惧意。
萧倾城却没有理她,直直朝着柳色掠了过来,双手撑起她的肩,担忧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那声音听来如此担忧?抬眸望去,看到他盯着自己的脸,下巴带着青茬,剑眉微蹙,那眸子……那眸子——
“柳儿——”他不放心的叫着,浓浓的酒气喷在脸上。
“啊!”她却来不及多想,腹部一阵如绞的疼痛袭来,让她的整个脸纠结在了一起。她痛得蜷缩着身子,热源从下体里流出来,好像有什么从身体里一点点的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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