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建国二年
自去年冬,离王萧倾城离奇失踪,东华太子凤逸轩却意外带兵撤出了离境。
其侍卫墨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握了离国的兵权,并把持了离国的朝政,一直代为处理政务。既不受北夷皇帝封诏,亦不登基为王。
传闻,侍卫墨早已寻得失踪离王,皆因伤重不治,而迟迟未能早朝。所有政务皆由墨与六部共同协理。
自此,平离宫叛乱后,离国也渐渐走向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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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州春
二月末的离国,早已是绿意盎然,尤其是那湖畔两侧倒映的垂柳,摇曳的枝条在波动的碧水中,如一个个体态妩媚的美人身姿。
暖暖的南方气候,微风中早已经没有了凉意。天空中扬扬洒洒的柳絮,却如北方下起的大雪一般,满满地铺了一地的银白。
一身素衣的纤弱女子,信步走在靖州繁华的街角,流动的裙摆如一朵朵盛开的莲。那如水般清澈的杏眸却微仰着,看着漫天翻飞的白色,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似是陷入了回忆一般。
“小姐。”身侧的丫鬟小声地叫着。
“嗯?”她闻声侧过头来,眸子移到丫鬟那娇俏的脸上。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啊?”丫鬟的大眼睛闪着亮点,觉得主子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女子并没有回答,依旧是浅浅的笑。
时间在指尖流失的太快,有时蓦然回首,才发现即使是那些曾经伤痛,如今回想竟也可以觉得幸福起来,因为那回忆里总有那个想见的人。
眸子无意识的投向前方,却映入一个紫金色的身影,他的英挺的背影,正在拥挤的人群中耸动。
那女子脸色骤变,连想也没想便快步追了过去。
“小姐。”那丫鬟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突然变得那般激动,只得叫急急地叫着的紧跟了上去,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倾城。”随着清亮的嗓音响起,素白的纤手已经扯住了对方手臂上的衣料。
那人疑惑地回过头来,生的浓眉大眼,大大的国字脸,肤色也偏黑——她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你干嘛?”那人瞪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也没有多做计较,便用力地甩袖而去。
她却如丢了魂一般,脚下觉得有些绵软,瘦弱的身子看上去更加摇摇玉坠。
“小姐。”幸好丫鬟来得及时,赶忙伸手从后撑起了她。
“小姐,你怎么了?”那丫鬟担忧地看着她问。
柳色侧过头来,无意识地向她笑了笑,脸色却有些苍白。心底只有一个隐隐的声音泛上来,不是他…又不是他……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苦涩。
每个人都说他已经死了,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可是她却总觉得他还活着,在等待跟她重逢的那一天。所以她每一次看到那样熟悉的紫金色彩,每一次看到相似的身影总是止不住的期待……
可是那一个个人每一次回头,却不是自己要找到的剑眉星眸,一脸刚毅的男子。他邪肆的笑容总恍惚在眼前,仿佛随处都在,却总也是抓不住。
萧倾城,他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他还会不会记起自己?还能不能原谅?
“小姐。”那丫鬟担忧地看着她,这样的情景她已经看过多次。她不知道自家主子到底在寻找一个怎么样的人,可是这样的神情总是带着让人酸涩的忧伤。
“让开,让开。”街上突然传来驱赶的声音,柳色跟丫鬟被人群脚步跄踉地挤到了街边。
一辆紫金色的华丽马车从街角的那一边缓缓行来,那丫鬟不由担忧地看了失魂落魄的柳色一眼,低声地劝着:“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色点点头,只好收拾起心神来,由丫鬟搀扶着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侧目,余光却正瞥过那辆行驶而来的紫金色马车。微风轻动中,未落的纱窗里露出一张俊毅的侧脸。
他长发束冠,剑眉轻蹙着似在与人交谈,英挺的鼻子下,薄唇习惯性的紧抿着——她的目光怔怔地随着那驶过身侧的马车,连眼都不敢眨,几乎都不敢确定是不是又会是自己的幻觉。
“小姐。”那丫鬟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泛起隐隐的担忧来。
柳色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看那辆驶去的马车时,才确定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倾城。”她大喊着急步向那辆马车奔去,简直跟疯了一般。
“哪来的大胆女子,敢拦墨侍卫的座驾吗?”街边一个官兵却强势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倾城-倾城——”她却不管不顾,身子着急地要朝着那马车冲去。
那官兵脸上闪过不耐,漆红的长枪杆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在了地上。
手肘撑地,细嫩的皮肤上划出了道道血丝。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看着那辆未曾停下的马车,只想快点起身。
“说了那是墨侍卫的座驾,你这女子若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成全你。”银色的长枪尖抵在她的面前,泛着锋利而冰冷的光,生生地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墨侍卫?”柳色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迷茫,显然是有点不愿相信。眸子再次调过去,发现竟真的是萧倾城以前常乘的马车。
“哼,再敢造次,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那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或许只当她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女子,手中的长枪又进了几分。
“这位大哥,我们小姐只是认错人了。”那丫鬟着急地说着好话,蹲下身子来赶紧将柳色扶了起来。
柳色的身子狼狈地倒在地上,灰尘弄脏了身上素白的衣衫,血丝从手掌一直延伸到手肘处。她却完全不在意那些向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眸子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是他吗?到底是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这又是要去往哪里?他可知道自己正在找他?他又有没有找过自己?
他竟然跟墨在一起,那为什么墨会跟自己说他已经死去?
而那辆紫金色马车里的人,却感觉不到她哀伤的目光。渐渐地穿过靖州繁华的街道,已经朝着新建的驿馆而去。
“王爷,这次东华太子登基,又连带大婚封后,这北夷和西岳派来观礼的人怕是都不会简单。王爷此行虽然不想露面,他们若是知晓……”墨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凤眸微阖的男子。
各国对于萧倾城失踪一事都有着多方臆测,始终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安然无恙,也正是因为这份不确定,所以才都迟迟未敢轻举妄动。但若是被人发现萧倾城竟秘密潜入东华,怕是又会惹来一场争端。
萧倾城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回答。这个出发前他比谁都想得明白,是的,尽管自己清楚地知道面前明明摆着种种阻止他此行的理由,可是却没有能阻止得了他去往东华的步伐。
因为他听说那个女子要成婚了,要如愿嫁给她心心念念的东华的太子凤鸣。他是多么想去再看她一眼,亲眼见证到她的幸福也是好的,哪怕那一刻自己会心如刀割……
“咳—咳——”左胸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伸手紧抓着那个位置,一边掩饰性的急咳着。
“王爷。”墨着急地拿了药来给他服下,一直担忧地看着他。
萧倾城服了药,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紧闭的凤眸缓缓睁开,如果没有人注意到他背后的衣料已经被汗浸湿,那样子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墨却是最清楚的,他的病情并不若表面看来如此简单:“王爷,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如我们在靖州多呆两天吧?等到你的身体再好一些,我再启程不迟。”。
萧倾城听了却摇头,态度异常坚持,道:“我们一定要在凤鸣大婚前赶到。”
墨看着他的样子,嘴蠕动了一下,却是没有再说出劝阻的话。他跟了萧倾城多年,也是太了解这个主子了,他决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劝得动。
何况这又关糸到那个叫柳色的女子,主子怕是更不会妥协。他只是怕,怕那个时候事情并不会像萧倾城预想的那样……
“王爷,墨侍卫,驿馆到了。”马车渐渐平稳地停在驿站门口,车外的随行的侍从禀报着。
“知道了。”
墨与萧倾城对望了一眼,他才率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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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寂静非常
窗外吹来的微风,带着南离特有的柳树味道。床前的青纱轻轻拂动着,使熟睡女子的脸颊若隐若现。
床前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他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女子额角淡粉色的疤痕。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疼惜,还有眷恋……
柳色自苏醒过来后,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沉睡了。大手翻看着她手臂上泛起的血丝,到底是什么又让她这般不管不顾?
难道又是为了那个男子?又是为了失踪的萧倾城吗?
“太子,我们该起程了,若是再不回去,半月后的登基大典就真的要耽误了。”一直站在屋里未说话的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柳姑娘醒来后,又执意回到了离国,却又从阳城一路折返回来,迟迟没有要去往东华的意思。
而凤鸣登基在即,不在明王城里准备,终究放心不下这个女子,还是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找到了她。
“霄,你先出去。”凤鸣低垂着眸子吩咐。
他知道他应该回去准备登基,做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可是没有了她,那一切便失去了色彩,再也没有吸引力。
墨看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退出了房门。
这时躺在床上的女子微皱了一下眉,眸子渐渐张开,然后看到了凤鸣那张俊美的脸,依然是温和的眸子。
“你醒了?”凤鸣对她温柔地笑着,掩下眸底的落寞。
“我睡了很久吗?”柳色摸着胀疼的额头坐起身来。
“是啊,从昨天回来一直睡到今天,看外面天色都黑了。”凤鸣笑着说。
柳色的眸子扫过房内点起的烛火,轻轻地勾了下唇角,她只是觉得头有些沉沉,倒没想到自己已经睡了那么久。
“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过来。”凤鸣体贴地问着,便要作势起身。
“算了,我不想吃。”柳色的手抓住他胳膊,不想让他劳动。
“怎么了?没胃口?”凤鸣关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柳色则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却是逃避的没有回答。她应该如何告诉他,她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吃不下?那样怕是会更伤凤鸣的心吧?
可是她不说话,凤鸣那颗剔透的心又怎么会猜不到呢。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事,现在的她似乎又回到在东华那三年的日子里。只是那时的她还懂得不让自己担心,也从来不会说不想吃东西。
凤鸣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走向烛台旁,挑了挑那忽明忽暗的灯心。他当然知道她心里的结……目光落在烛台的光亮上,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柳儿,我该回东华去了。”
柳色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的侧影,带着那淡淡的忧伤。她知道他想带自己也回东华去,可是她并不想离开南离,也不想再亏欠他什么。他对自己越好,自己越因为无力偿还而不安。
过了许久,凤鸣才回过头来,定定地迎上她的眸子。那双杏眸子所表达的意思他都懂,他又如何能不懂呢?可是自己又是在希冀什么?
“主子。”门外传来几声轻敲,伴随着霄请示的声音。
“进来吧。”凤鸣应道。
门外的霄像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推进来。目光扫了一眼已经醒了的柳色,恭敬地叫了一声:“柳姑娘。”
然后才转向凤鸣,并递给了他一个纸条。且特别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又退了出去。
凤鸣觉得霄的反应有些奇怪,便将那张卷着的纸条摊开,汉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脸色也不由地变了一变,目光下意识的投向了柳色。
柳色也不解地回望着他,她知道像这种传递的信息很重要,倒是应该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糸吧?但是凤鸣的眼神又太过复杂,让她都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凤鸣的唇紧抿着,似乎是有些犹豫:“墨今天出了罗通关进入东华境内,应该是为了贺我的登基大典。据说马车上还带了一个神秘的人物,疑似……萧倾城。”
他怕给她希望,然后让她一次次的失望。可是这次情况让他的感觉有些强烈,如果能跟墨在一起……这个说服力太强。
柳色的脑子里也闪过那天看到的画面,那辆紫金色的马车里,那个金冠束发,薄唇轻抿的男子……那天那个官兵也说,那是墨的座驾,难道真的是他?
柳色猛然扯住凤鸣的衣袖,声音有点颤抖:“凤鸣……我想跟你回东华去。”
她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
凤鸣看着抓着自已衣袖的手,唇角轻轻地勾起,只是有些苦涩。
这个女子终于不再隐忍,不再退让,不再逃避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萧倾城是何等的幸运,能自始至终都能占据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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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东华皇宫里,后天便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其它三国,以及边境小国前来贺喜、观礼的使者都已经到了,所以皇宫里一派歌舞升平,一片热闹景象,即便是隔得很远都可以听到。
萧倾城是秘密跟进来的,自然不想在宴会引来注目,便在那些侍从的‘暗中’护卫下,渐渐朝着暂居的宫殿而去。
都在忙着宴会的事,这一路走来就连见到的宫人都少。东华二月末的夜风还是有些微凉,月色却好的出奇,难道这天上的月也知道东华的喜事?
萧倾城自嘲地笑了笑,吩咐了跟着的侍卫跟自己隔开一段距离,便在这陌生的皇宫角落里慢慢地散起步来,却忽闻见一阵熟悉的琵琶声传来。
琵琶铮铮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响起,缠绵的音调就像是在诉说着女儿家的情思。那样的柔情似水,却竟然也能将远处传来的宴上喧嚣给掩盖住。
萧倾城不由听得迷了,缓步进了一处殿门。跟着的侍卫见了想要阻止,却没已经来不及。
那座宫殿前,端坐着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洁白如玉的琵琶与黑色的弦那般分明,女子春葱般的纤指拔动,一个个音符从圆润的指尖流淌出来。
女子微低着头,着了一件粉色的衣衫,肩上的青丝柔顺地贴在肩侧。月光倾洒下,她竟显得那般不真实。
“王爷。”一个侍卫上前来轻声叫着。意在提醒他这是东华的皇宫,王爷这般贸然进入不知名的宫殿,怕是会引来麻烦。
萧倾城这时也方回过神来,欲走,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弹琵琶的女子也正抬起头来,与他的眸子相迎。
四目相望,萧倾城的身子顿住。
是她!
竟然会是柳色!
女子拔着琵琶弦的手指也突然顿了,低低的余音像是一声呜咽隐没在寂静的夜里。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虽然没有穿着他惯穿的紫色锦衣,可是那英挺的身姿…那回忆里的剑眉星眸…那脸上俊毅的线条……柳色猛然站了起来——
真的是他!眼睛突然变得酸涩,她却又不敢哭出来,她怕眨眼间那个身影就会消失。
“倾城。”她轻唤出声,才发现那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她是在害怕吗?在怕像曾经的那样,曾无数次的喊出这个名字,却发现自己认错。
“王爷,我们该回去了。”这些侍卫都是新调来的,所以根本不认识柳色,更看不懂那个女子眼中的泪意。
萧倾城的目光渐渐收回来,转身就要离开。
“倾城。”她抖动着声音唤着。看着他的眸子里盛满不敢置信,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的身影,他竟然就要这样离去?
萧倾城已经背过身去,却因为听到她的呼唤而僵直着身子忘了动,随即而来的便是左胸隐隐的疼痛。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唤过自己,初识的时候她是那般唯唯诺诺的,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总是低垂着头,轻咬着下唇小声地喊自己王爷。
后来,他逼她回到南离,她终于敢面对自己,可是那双看着自己的眸子,却总是闪着如火的仇恨。她几乎恨得自己咬牙切齿,所以又连名带姓的叫他萧倾城。
曾几何时,她竟然也会那般温柔深情地看着自己?曾几何时,他都不敢妄想从她嘴里听到这样一声呼唤。如今她终于唤出了口,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应下来。
薄唇轻轻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他萧倾城竟然也有怕的时候,也有不敢面对的时候。收拾起那些惆怅的情绪,他抬起沉重的腿向外行去。
“倾城?”他竟然没有回头?这才柳色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
她嗫嚅着看着那个背影,他为什么见到自己就走?为什么明明听到了自己叫他,他却没有回过头来?难道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自己了?
萧倾城听着身后传来她急急的喊叫,微微地闭起了那双沉痛的眸子,并生生地将眼中渐渐升起的那些哀伤都压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看她,那眸子又恢复如潭的幽深。
他的薄唇轻勾起,那弧度却像是要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打扰了。”
打扰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冰冷而生硬地仿佛在她心上砸了一个洞般。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真的是萧倾城吗?如果是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是这般的冷漠?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
“王爷请。”那侍卫在萧倾城身侧小声说着。
萧倾城颔首,毫不眷恋地离去。
“碰”的一声,如玉的琵琶从她的手中滑落下去,就像砸在了他的心里,闷闷的痛……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柳色的身子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漠然的身影越走越远,心一揪一揪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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