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霍公豪就带着邓梓谦走了。木乔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也没能把那烫手的印章还回去。
第三天的早上,给带走的阿果又回来了。跟她的族人们一起,送来不少礼物,然后,告辞。
原本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却肿得跟桃子似的,愣是小了一圈,说不出的难看。但谁都没有笑话她,反而打心眼里生出无限怜惜。
青春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萌动过这样最纯净最透明的爱恋?若是没有,这世上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关于爱情的美好诗篇了。
于是,连霍公亮都通情达理的给了她和儿子一个单独话别的时候,只是——让女儿前去作陪。
“小文子,我要走了。”失去大半神采的乌黑双眸望着那个仍旧令她心动的男孩,阿果嗫嚅着说话的模样,楚楚可怜,“你再给我出个谜语吧,难一点的,最好让我一辈子都猜不出来。这样,当我想起你的时候,就有件事情可以想着,我就……就不会太难过了。”
真是作孽哦!木乔看得眼中酸楚,一把同情泪几欲落下。
“猜谜太费神了,我不想你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你若是有空,不如背背这本书吧。”
呃?木乔听得懵然,这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怎么提起书了?
霍梓文当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如砖头的医典,“这里讲了许多草药,有些是你们定州有的,有些是你们定州没有的。后面还有一些药方,大部分还能用,有些不大好的,我都做了标识。你把这本书读熟读通,将来族中有人生病,你也可以医治他们了,可比成天想着猜谜语要有意思得多。”
木乔听完,只觉心里更酸了。霍梓文这是连惦记都不愿意要阿果惦记着他了,他好无情!可是……他真的是为了她好。
阿果慢慢的伸出双手,慢慢的接过这本书,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想来已是伤心之极,眼中必定又有泪水在凝聚了。
木乔心中不忍,想上前去劝解一二,忽见这姑娘猛地将脚一踮,亲了霍梓文一下!
这绝对不是她眼花,木乔瞪大了眼睛,阿果真真切切的亲了霍梓文一把!好象,还亲在他的唇上。
咳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回过神来的木乔象自己做错事一般,小脸涨得通红。
而那位偷人初吻的女孩同样霞飞双晕,狠狠的一跺脚,似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就是眼睛不敢抬起来,四下乱瞟,“你……小文子你要记着我一辈子!”
他记不住,我也会帮你记住的。木乔就见阿果红着脸抱着书跑了,而霍梓文一张脸过了半晌才微微泛起粉红。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如掉进清水里的朱砂,慢慢晕染开来,最后连耳朵尖儿都粉了。
这小子,原来他也有害羞的时候!可还没看得及让木乔多看会子热闹,耳边陡然听到一声大吼,“这事不许说出去!”
然后,那位被偷走初吻的男孩也又气又窘的跑了。木乔倒是被那声大吼喝得心中一惊,脸色恢复如常,出去向干爹复命了。
当然,最后那个桥段是一定要隐瞒的。男女授受不亲。要是干爹因此要霍梓文娶了阿果都不奇怪,所以木乔很好心的替他们隐瞒了。
霍公亮没有详加追究,只是霍梓斐傻里傻气的问了出来,“为什么三哥送她本医书,弄得她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跑出来?”
这话说得真没水平!木乔投去鄙视的一瞥。甘婶在一旁叹了口气,很通人情世故的把话接了过去,“那是憋得,肯定想哭不好意思哭呢。”
哦,霍梓斐恍然大悟。木乔心内暗叹,甘婶您实在是太纯洁了。
总之,霍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也不算太过平静,起码霍梓文就忙得很。他自归家后,因先后医好了父母和佟氏母子的重病,于医术上有了些小小的名气。虽未挂帐设诊,但总有些乡邻在遇到些不好治的麻烦病症时,上门求治。
求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霍公亮于此事上支持得很,只是不许他收受别人的钱财,除非人家送些不太贵重的礼物,比如鸡蛋瓜菜之类,才勉强收下。
如此一来,那些人家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使劲往霍家送东西。时常有吃不完的菜蔬,甘婶还得给左邻右舍分一些去。
大家也不好意思老是承他们家的情,于是有时送条鱼,有时烧盘好菜,常来常往的,倒是愈加和睦了。
木乔那点贩卖私盐的银子当真被霍梓文收刮了去,还逼着她写信给展云飞借了一千两来。更为过分的是,他居然还把她好不容易赎回来的祖传珠宝又给送进了当铺。
只是,用途依旧不详。木乔牙根恨得痒痒,只是怕惹干爹生气,不敢吱声。
霍梓文在凑够二千两银子之后,就出了趟远门,打着探望空谷道长的幌子,可天知道这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那个老道也神神秘秘的,他不是本地人,在木乔撞上他之前,在朱桥镇的山林里也不过住了五六年的光景。带霍梓文出门之后,就没再回来了。听说是在一个什么道观里落下了脚,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那空谷确实有几分本事,传授给霍梓文的一身医术也没有半点作假。
霍公亮相信,医者父母心。就算那道长有些难言之隐,但一个肯不计名计,经年累月游走在乡村市集之间,给穷苦百姓看病的道长绝不会是坏人。
所以他放心的让霍梓文又去了,只是交待他别忘了回来参加秋试,先考一个秀才功名。若是道长往后要是年纪大了,想找个地方落脚,可以把他接回家中养老,尽心侍奉。
对此木乔没什么意见,她只是在霍梓文走前反复念叨一事,“你可千万别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贩私盐是出于无奈,还可以扯扯女孩儿家见识浅的由头,你要是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会把干爹活活气死的!”
每回她说这话的时候,霍梓文都绷着个脸,回答她好,但木乔知道,他根本一字没往心里去!瞧他那张脸,绷得都快四分五裂了,分明是忍笑忍的。
算了,多的话她也不多说了。摊上这么个人,她能有什么方法?不如好心把自己的铺子经营好,才更实在。
得到宝华阁所有股份之后,木乔拿了两成干股出来,招徕大师兄俞丙坤入伙。
至于顾松,木乔也给了他两成干股,“却不是在朱桥镇的宝华阁,而是京城的某家银楼,顾师傅,您愿意要么?”
顾松终于色变,“霍小姐,你的意思是……”
木乔点头,“我也不会干别的,就会画些首饰样子。若是去了京师,依旧会干这老本行。当然,那时就得在名义上换个老板了。但只要你愿意,就依旧是我的大师傅。你若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两成的干股,换俞师傅去。不过我觉得你更年轻,也无家室之累。不象俞师傅,刚刚成了亲,新婚燕尔的也不好让他跟着我离乡背井。”
“我……我愿意!”顾松咽了咽唾沫,微微涨红着脸才抢着说出这话来。
京城,几乎云集了所有的工匠业的顶尖高手。当然,在别的地方,也有着各行各业的翘楚,但从没有一个地方,能象京城那般汇聚那么多行业的优秀工匠。
到那样一个激烈竞争的地方去打拼,对于每一位有野心有目标的工匠来说,都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挑战。
木乔眼中多了抹赞赏之意,“只是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京城不比乡下,那儿上百年的老字号多的是,咱们未必能闯出一番名堂。顾师傅,您还愿意么?”
“愿意!”这一回,他答得铿锵有力。
从前,在柳家学艺的时候,顾松就不止一次听到去过京城的大师傅们说起那里的盛况。那是一个即使败北,也会让人引以为荣的地方。只要你曾经在那里打拼过,就足以够你回到朱桥镇这样的小地方,吹嘘一辈子了,所以顾松义无反顾的决定去了。
说起来,木乔的内心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从她私心来说,是想让大师兄去,把爹爹的手艺发扬光大的。但是通过这几年的接触,她也确确实实的看到,自家传承了几辈子引以为傲的手艺,其实也不过是个二流匠人的水平。象从柳家出来的一个学徒,都能轻易的比下去。
那真正的高手又该是何等水平?木乔在心驰神往的同时,也不得不做一番认真考量。
大师兄手艺不错,但为人有些清高,若是遇到重大挫折,未必就能从逆境中奋起。而顾松更年轻,在柳家也见识过更好的东西,所以相对来说,他的姿态更低,也更能接受失败的打击。
所以木乔选择了顾松,她已经想得很通透,不管她用哪个工匠,只要最后能将岑记银楼的招牌再度发扬光大,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她安下心来,等待随干爹复职进京。
只是这一等,她也没想到,居然就等了整整一年。
霍梓文出去又回来了,当然是财去人安乐。回来之后,顺利的考中个秀才,成绩恰在上等偏末,既不丢霍家的脸,也不过分扎眼。然后在老爹的授意下,借口年纪还轻,放弃了乡里的举人试。
等到第二年的春暖花开,终于有圣旨星夜传来,召霍公亮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