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悠悠,天青如洗。
坐在二楼舱房的窗边,做针线的间隙看一眼两岸的湖光山色,春花烂漫,心情比想象中更加愉悦。
四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足以让最深的伤痕结疤,也能让曾经日夜噬骨的仇恨在如水时光中渐渐化解。
不是忘却,而是将它们封存,凝结如山。木乔想,当有一天,她能把这座山给那个人压上的时候,自己应该也就能得到解脱了。
“怎么又做上针线了?小心花了眼!”房门被推开,是阮玉竹进来和甘婶进来了。为了省钱,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只租了两间舱房,男一间女一间,彼此也好相互照应。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阮玉竹一直有些晕船,坐一时就一定要出去走动走动。木乔看甘婶脸色也不大好,就自告奋勇留下来看行李,照管诸般琐事,让她们得以偷闲,多出去走动走动。
“干娘放心,我一点也不晕船。这船上左右闲着也没什么事,横竖鞋底都是甘婶纳好的,我不过绣几双鞋面子,倒也解闷了。”
“你这孩子!”阮玉竹嗔着,但眼底却满是温馨笑意。
木乔虽然不说,但她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意?京师,那可是个先重衣冠再重人的地方。在乡下穿得寻常些倒还罢了,若是在京城也这般随意,走在大街上问个路都没人搭理!
虽说为了上京,阮玉竹已经给家里人都各自置办了几身行头,但象这种东西,又岂会嫌多?尤其是体恤霍公亮夫妇要不时出席体面应酬,木乔在他们的鞋子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不敢有丝毫马虎。
可见她做得越认真,阮玉竹心里就越愁闷,不觉轻声叹息,“也不知道老爷这回会授个什么官儿,万一到了京师又放外任,咱们又得波折一场了。”
木乔听得一怔,抬头和甘婶面面相觑,都不好接话。
一般来说,皇上若是起用某官员,在圣旨下达的时候,就会说明授予的官位。可霍公亮这回接到的圣旨却甚是奇怪,只诏他回京,至于具体安排何职,无半字定论。
这圣旨千里迢迢的送来,一路传令的小兵都不知换了几人,霍公亮知道打听也打听不出所以然来,接了旨后只渭然长叹,“只怕此次回京,要连累你们跟我受苦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甘琼花两口子都没叫跟来,只待京中局势大定之后再作安排。
顾松自然也没跟他们一处同路,找了个由头假意辞了宝华阁,独自先行一步上京了。那头有展云飞在接应,木乔不必担心。
干爹干娘别的都好,就是有时过于方正了,所以不得不瞒。但霍梓文却是知道,也支持她的,所以木乔就偷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么件坏事。
银楼虽然只有俞丙坤一人掌管,但大师兄为人傲气,想来不至于贪心昧主。何况二叔家的管事周思勤还时常在江南走动,可以定期去查查账目,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现在全家人最关心的大事,便是霍公亮到底所授何职。
木乔可怎么也没想到,干爹还有一种可能是放到外地为官,若果真如此,她岂不白费这么大周折,带顾松进京了?
见阮玉竹心情低落,甘婶想了想才劝道,“老爷都这么大年纪了,皇上瞧他那一把白胡子,也未必就好意思再把人往外地赶。况且这么大老远的跑了来,不说加官进爵,起码官复原职也是应该的。”
阮玉竹听得只能心中苦笑,霍公亮从前就已经做到丞相一职,算是位极人臣了,再要加官进爵,就得封侯进王了,这有可能么?
只怕是朝中形势逼得皇上不得不召他回来,但又不愿意委以重任才下了这么一道旨,最后不管给他放到哪个位置,估计都是极其吃力而不讨好的。
若是从私心上来说,阮玉竹宁肯跟自家老爷一块儿老死乡间,也不愿他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出来劳心劳力。但作为妻子,她又无比了解霍公亮,知道他除非是实在年老体衰,否则怎么也不会放弃为国尽忠,为民效力的政治抱负。所以她现在所能做的,除了支持,只有支持。
木乔见甘婶没劝到点子上,忙忙又补了一句,“就算皇上不给干爹什么大官儿做也不打紧,只要不难为干爹就好了。咱们还是回乡下去,也免得咱们走了,琼花姐一人在家日日惦念。”
她这话说得故意带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听得阮玉竹终于笑了,“傻孩子,琼花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一个人?不过你说得很是,只要皇上不难为老爷,咱们也就别无所求了。”
“就是!横竖是福不是祸,是祸咱也躲不过。”甘婶一脸正气的道,“咱们老爷积德行善这么多年,何曾干过半点昧着良心的事?我就不信皇上会这么不分好歹要为难老爷,至多咱不当这个官儿,回乡下种田,没事儿!”
“谁要回乡下种田啊?都不管我这老头子了?”
说曹操,曹操到。霍公亮方才在一楼船舱内和那些水手船夫聊了聊民生之计,顺便又指使俩儿子帮人写了几封家书。那些水手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些顺手新捞的鱼回报,他就乐呵呵的亲自拎上来了。
木乔放下针线上前接过,赞了鱼的新鲜,又顺便拍了拍马屁,“还是干爹厉害,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
对于女儿的迷魂汤,灌再多当爹的也不介意,只哈哈大笑着交待她,“一会儿多放些醋,做道醋鱼给大伙儿醒醒胃。”
在他的面前,众人都有意回避了京中职务安排的话题。横竖不过是甘婶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那么多有用么?到底还是要听皇上的,就这么着吧!
于是自这日偶露担忧之后,阮玉竹一路上再也不提半字。想方设法的活跃气氛,一家子放开怀抱,尽情享受两岸的明媚春光,如郊游一般,开开心心往京城进发。
就连路过当年被霍梓文搭救的浦口小镇时,木乔的心中都没有太多的波澜,除了感觉自己幸运,还是幸运。
不过过了浦口,再往京城,那船只就要被多收一道过路费的,管制也严。船家不愿意再走,横竖离京不过三十里地,一家人便弃船换车,略加休整便继续北上。
邻近京师,这一路自然平坦,不必担心会遇到什么波折。中途可以在一个叫双驼岭的地方歇息一日,第二天便能到京师了。当然,若是赶路,一日走完,天黑前也是可以进城的。
只不过,大多数体面人家,或者进城要见客的,多半会选择歇一宿,梳洗打扮好了再走。但霍家虽是奉了圣旨,却是低调进京,不必多耽误一日行程,早跟车夫说好了,直接进京。
坐在车中,再走过这个地方,木乔心中颇多感慨。她就是在这里救下了真正的木乔,尔后才有了这番奇遇。
想起木乔,不禁有些伤感,这个小姑娘虽说是被自己所救,但确实也是被她连累得无辜丧命,最可叹的是连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家乡何处也不知道,就是自己以后想报答这份恩情,也无处寻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霍梓斐骑着他那匹小红马一直跟在车边,瞧她看着窗外半天眼睛都不眨,出声相问。
木乔还未答话,旁边的霍梓文催马上前,一本正经的揶揄,“她啊,肯定是在想,这到了京城,晚上到底是吃粥好还是吃稀饭好呢?”
木乔脸上腾地就飞起两团红云,这个臭小子,怎么总记得她这一出?
霍梓文这么说,是有典故的。在来的路上,有一日,他们在一家饭馆打尖,当时她就叫了碗粥,那伙计就回她说,好的,稀饭一会儿就上来。
木乔一下没听明白,又特意跟人强调一遍,她是要粥,不要饭。
结果那伙计就乐了,说这粥和稀饭不是一回事么?
他那嗓门大了些,一桌子人听到此处,都笑得前仰后合,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故意逗她,“阿乔,这是要粥呢还是要稀饭呢?”
霍公亮听孩子们议论起吃饭的事情,也笑着插话,“进京城的头一日,怎么能喝粥?稀饭就更要不得了。我请大伙吃好的,咱们到京城最出名的东兴楼去吃一顿。那可是地道的京城风味,尤其是烧鸡做得最好。哎呀,说起来老夫都要流口水了!”
这话题一转,便给木乔解了尴尬,顺势就扮起乖乖女,请教起京城的名胜古迹,小吃特产。
她从前便是家中独女,干起这个最是得心应手,一派娇憨自然,毫不做作,哄得霍公亮当真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
他学问渊博,见多识广,不仅是经书礼仪,于民间的野史游记也多有涉猎。听他讲起这些东西,往往妙趣横生,于历史中穿插传说,在传说中又带几分真实的人物故事,听得人津津有味,极是有趣。
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京城。因天色已晚,不欲惊动旁人,先寻一家客栈暂时落了脚,稍作梳洗后,霍公亮果然守信,带着一家子去了京城闻名遐迩的东兴楼。
虽是人多,幸喜他们到的时候吃饭的正点已过,有些客人已经走了,刚好空出来一桌。欣欣然坐下点菜,霍公亮自然就要了他们的招牌烧鸡。
但那店小二却赔笑道歉,“真不好意思,我们今日的烧鸡已卖完了。剩下几只,都是有客人提前订下的,得请诸位包涵了。”
真令人失望!只好点了几个别的菜,但心中到底不爽。可是上菜的时候,却有一只完整无缺的烧鸡上来了。
(作者生日推荐!《欢田喜地》——无名指的束缚——欢喜种田,瓜田李下,青梅竹马,嫁是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