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行下效,是指上面的人喜好什么,下面的人就会跟风。但反过来,亦差不多。
就比如索家两位老人家,在好不容易培育出一个为他们增光添彩的儿子之后,又得到一个恪守孝道的儿媳妇,多年来习惯了早上一睁眼就要看见满堂儿孙,要是哪天缺一个少一个,他们肯定就会有想法了。
不过今儿不必多想,人全到了,到得还挺整齐。
但索老爷子左右一瞅,总觉得底下有些不对劲,想了一想才试探着问,“今儿可是什么好日子?瞧你们怎么都带了些红?”
索老太太白他一眼,“今儿七夕,昨晚上才跟你说的,到早上就又忘了!”
哦,老爷子恍然,不过也不以自己忘了为耻,反而挺光荣,“你们女人家的节日,我们大老爷们怎么记得?”他对着底下的媳妇挥一挥手,“行了,今天给丫头们放一天假,让她们好生乐乐吧。嗯……再把你几个妯娌姑子家的孩子们都接来,玩一天吧。”
万氏想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没有二话就应承下来,还主动提出,“媳妇一会儿就打发人去接人,中午把饭摆在东花厅里可好?”
索老太爷一皱眉,“那儿地方虽大,但太热了。就在这边摆吧,毕竟树多,凉快!”
姚姨娘嘴快的道,“既然老太爷兴致这么高,不如把我娘家的几个侄儿侄女也接来热闹热闹可好?他们上回来过,可一直念着您呢!都说索家老太爷是最亲切慈祥的一个人,巴不得天天来听您教诲呢!”
这几句奉承话,让索老太爷很是受用。更兼这姚姨娘不仅为索光弼生下独子,立下大功,还是他妻妾之中最为年轻漂亮的一个,一笑起来就有一对酒窝,非常讨喜。
老人家看着一高兴,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那就一起接来吧,你家那几个哥儿姐儿还是很乖巧懂事的。”
姚姨娘的两个酒窝笑得更深了,但索老太太不满意了,“那么多人,把酒席摆在这儿,回头又弄得乱七八糟,都不知道要收拾几天,还是摆到东边去吧!”
她意有所指的横了索老太爷一眼,“你要怕热,就摆到后头园子里去!只要你不心疼你那些宝贝字画,我也不心疼我的花花草草。”
索老太太说的是后花园的一处敞轩,那儿不仅是索家夏天最凉快的一个风水宝地,冬天要是多生上几个火炉,坐在那里饮酒赏雪,也是极为惬意的。就因为地方太好了,一直被老两口给长期占用。
一个在里面摆满了自己喜欢的字画书籍,一个在旁边种满了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平素是绝对不许这些儿孙们随意进去玩耍的,只有逢年过节,老两口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开门跟大家小小的分享一回。
见她提到此处,索老太爷眉头皱了皱,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就还是摆在东边吧,总之地方够大,也没那么热。”
听他自己在那儿自说自画,木乔颇觉好笑。老头子小气就小气了,何必还找这么多借口?
不过既说到七夕,索老太爷又想起一事,“今日可是要晒书的,你们可记得拘着孩子们些,别让他们到园子里来淘气。”
万氏领命,正待说话,就听旁边咚地一声,是索家的宝贝疙瘩,那个独苗苗索书杰还没睡醒,站在那儿打瞌睡,一头撞上旁边的花架子。
幸好花架稳固,上面的盆景也够沉重,他小孩子没撞动,否则要是那样大的花盆砸下来,可真是够呛。但索书杰还是给半疼半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你是怎么带孩子的!”万氏顿时拉下了脸,一把将儿子拉到怀里,厉声斥责着姚姨娘,“晚上净陪着孩子瞎闹,早上又起不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转而面对着公婆,恳切的道,“现在宝儿都快三岁了,也该是要学着懂事的时候了。公婆之前心疼孩子年幼,让姚姨娘照看,可现在是否该由儿媳来管教了?”
她见公婆似有犹疑之色,立即又道,“他可是府中的长子,往后的门风可全指着他一人身上呢!”
索老夫妇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下不了决心。姚姨娘生恐他们同意,扑通跪下,扯着嗓子开始嚎,“非是婢妾有意惯着孩子,实在是少爷生下来就三灾八难的,有时不得不顺着些。夫人要管教少爷是一番好意,但且等到孩子大几岁再说吧!”
万氏的眼中寒意极深,“等他再大几岁,只怕就难以管束了!我是孩子的嫡母,他也是我终身的依靠,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书乔!”
木乔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的名字,就听万氏转头看着她道,“你是霍太傅亲自教养过的,听说霍太傅家的孩子从会说话起就开始读诗文,从会握笔起就开始学写字,可是也不是?”
这……这她怎么知道?她又没从一出生就落在霍家,怎知他们怎么教子?
万氏此时把她推出来,定是想借她的嘴,来夺回儿子的抚养权。她是主母,木乔还想在这里混下去,就坚决不能得罪她。但姚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事还关系到他们家唯一的宝贝疙瘩,万一建议的不好,左右都要落人埋怨。
现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这个话要怎么回,当真是需要一点技巧。
木乔想了想,才上前回话,“正如母亲所言,干爹对子女的要求确实非常严格,从前在家练字,我要是不小心写错一个字儿,就得整篇重抄,但也仅限于此了。因我是女孩儿,自然和哥哥们读的书,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而我除了练字,跟干娘在一处做针线的时候反而更多。弟弟现是家中唯一男孩,相信祖父祖母,母亲,包括姨娘,甚至我们姐妹们盼他好的心都是一样的。玉不琢,不成器。但至于他到底要怎么教养,这是关系到他终身的大事,是不是还得等父亲回来决定才好?”
“正是正是!”姚姨娘骤然发现一线生机,如抓着根救命稻草般看着万氏,“还是等老爷回来定夺吧。”
索老爷子看着万氏,“媳妇,二丫头说得也是,子不教,父之过,还是等晚上光弼这个当爹的回来再做决定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是孩子的嫡母,宝儿是你的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万氏的神色很快和缓下来,把抱着索书杰的手松开,却没有把还在抽泣着的小家伙交还给姚姨娘,而是牵在自己手上,“媳妇方才也是看他磕着了,又心疼又着急,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失仪之处,还请公婆见谅。不过方才二姑娘说得很是,玉不琢,不成器,晚上等老爷回来,还当真是要好好商量商量这孩子的教养问题,免得耽误了他的前程。”
正是正是,木乔深以为然。这是你们当娘老子的事情,千万不要推到我一个过继姐姐的身上。
说了这半天的闲话,索家老两口的早饭也已经摆上来了,闻着香气,木乔肚子更饿。
好歹待万氏领着她们这些孙子孙女们伺候二老用了一时的饭,二老便开恩放行了,“你们也回去吃饭吧。”
于是,木乔又随万氏回了她的正房。
这边早饭摆上,她们姐弟都是可以坐下来用饭的,最凄惨的是三位姨娘,还得站在万氏身后侍奉。一定要等到她们用完饭了,才轮到婢妾。
原本姚姨娘托赖着有儿子,可以借口带孩子逃脱这样的侍奉。但今日不比往日,万氏刚刚这么声色俱厉的要接管儿子了,如果姚姨娘还敢捋老虎胡须,把儿子抱走,恐怕万氏就要动大怒了。
所以她眼看着万氏安排奶娘和丫头喂索书杰吃饭,也只能站在那儿看着。满心想给儿子打个眼色,让他开口要自己,那万氏就没办法了。
可惜两三岁的小屁孩啥也不懂,反正身边也是熟人,看见好吃的,他就扑上去了。压根儿忘了后面那个娘,倒是姚姨娘五岁的大女儿,府上的三姑娘索书静人小鬼大,瞧出娘那心思了,提早放下筷子,指着弟弟吃得油光满面的小脸笑道,“姨娘,你也不快上来给他擦擦,瞧这小邋遢样儿!”
姚姨娘如蒙大赦,立即冲上前来,“我来了,我来了!”
索书杰见着亲娘,还是愿意要的,伸出小胳膊就往她怀里扑,姚姨娘再度抱住那个软软的小身子时,总算是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木乔一旁瞧着,觉得这姚姨娘其实还当真有些可怜。再偷眼看万氏的表情,竟是说不出来的平静。这让木乔心里反而有些发沉,姚姨娘想保住儿子,只怕不太容易吧?而孩子一旦这么小就被嫡母带走,往后和生母的感情必然就淡了,那时谁还靠得住谁?
但反过一想,万氏作为当家主母,却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岂不是更加可怜?
她还在这里操心着别人,却有人一早就惦记上她了。准确来说,是惦记上她那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