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乔带进索家的十口樟木箱子里,有九口都让可人带着人抬到院子,一一铺陈开来,在大日头底下,接受众人的检阅。
其中有四口,是装的家常被褥衣物,虽然不够豪奢,但皆是样子时新又质地厚密的东西,很是合用。剩下一箱子针线锦缎,是用来自制些小物件的,其中就包括阮玉竹精心挑选的那块大红嫁衣。这些,当然全是干娘准备的。
在霍公豪给的三口箱子里,装的全是上等貂裘毛呢,蜀锦云缎。因为知道木乔还在长个子的时候,所以没给她多做,只做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其余全是整幅的好料子搁在那儿,随她自己取用。
还有一口的箱子,装的却是书籍字画。还有一些珍玩旧物,如双面绣的紫檀摆件,温润可爱玉石镇纸,雅丽脱俗的清新梅瓶,古拙大气的青铜酒器。却不用曝晒,自然没有摆出来,另外收起。
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每一件皆是极其细心的收在专门的盒子里,随便拿出一份,都是古色古香,价值不菲。
而这些东西的共通之处,是上面都有着木乔最喜欢研究的花饰纹理。
当这一箱子东西随木乔来到索家时,她也震惊了许久。她当然知道这些全是珍品,还是非常值钱的珍品。
其中有些是阮玉竹的嫁妆,有些是霍家历代的珍藏,但这些宝贝,可以说无一例外皆是霍家人的心头肉,哪怕过得再穷再落魄,他们也不会轻易变卖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但他们却挑选出最珍爱的东西,送给了木乔,一个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钟爱,又怎可轻易送人?
木乔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能得到他们这样的厚待。但干爹干娘此举,无疑将她内心深处的某处坚冰,又融化了一层。
索家东边房舍虽宽,但还要匀出部分安置索光弼的兄弟姐妹,实在房舍不宽。于是木乔进府后,便同大姑娘索书雯住在同一所院子里。她原住的那一进还是归她,只是将后面原本住着的云姨娘挪到他处,连同用作客房的几间屋子一起重新布置了下,安置了木乔。
那地方虽然小巧了些,但难得离角门很近,虽然有些吵,但若要打发人出门办事却是更容易些,所以木乔很满意的住了下来。地方小,就把房间收拾得更加简洁利落,就略显宽敞了。困难嘛,总是等着人来克服的。
此刻,屋前的小院子里琳琅满目的晾晒着她那几口大箱子里,倒显出一份别样的富贵之气,惹人眼红。
“哟,可人,二姑娘这么早就打发你们晒上东西了?”赵大娘躲在月洞门边的树后,瞧了好一会子,才假装无意间路过,进来说话。
可人心中好笑,知道这个耳报神一定是来查看这里的情况,要去向万氏回禀的,但脸上却是一团天真孩子气,“是呀,赵大娘,快请进来坐吧,要不要喝茶?一早起来沏的,已经放温了。”
“不用了,我站站就走。”赵大娘知道此刻木乔她们都还在上房没回来,这屋子里就可人和几个粗使丫头在忙活,便上前细看,“二姑娘可真阔绰,这么多的好东西,只怕全府里也拿不出几件来。”
“大娘这话错了吧?”可人不动声色的抽走她手里的一整块紫貂皮,“我看也没什么好东西,您看,全是些陈年的老皮子,要做衣裳还得咱们自己费神!”
“你这小孩子哪里懂得?”赵大娘真是恨铁不成钢,“你们姑娘还小,这些好料子做了也穿不了多久,就要长高,有一身就不错了。剩下的这些,往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有这些好料子在,还怕做不出东西来?那几个工钱,又值什么?”
哦,可人仍是似懂非懂,又挡住想往字画箱前凑的赵大娘,东扯西拉,“大娘,今儿可是七夕,府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小丫头成天就记挂着玩!”赵大娘嗔她一眼,悄悄打听,“你们姑娘还有个箱子呢?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可人摇头,“也没什么好东西了,都是些杂物。”
“不会吧?”赵大娘分明不信,“瞧这些好料子,八成是你们家姑娘还藏着金银头面,不给你看呢!”
木乔和书雯从上房出来,走到门口就听见这句,心中哂笑,出声道,“赵大娘怎知我还藏着些金银头面?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赵大娘背后嚼人舌头根子给抓个现形,一时红了脸,忙不迭的转过头来请安问好,嗔怪自己多嘴。但木乔却很大方的道,“若是大娘好奇,早跟我说,来看就是。大姐,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书雯年岁稍长,已经颇知进退了,她刚摇头不去,可跟来的云姨娘却一力撺掇,“难得二姑娘盛情,那咱们就去开开眼!”
木乔心内好笑,挽着书雯一同进来,先领着她们看了会子自己晒的东西,再领她们进屋,打开那口箱子,下面放了些杂物,只有面上放着两只锦盒,还不等木乔动手,云姨娘先抢了一只打开来看。
这是一套纯金的头面首饰,不论个头,单看那只金凤钗颤颤微微的数百支凤羽就足见贵重了。
这回连书雯也微闪了神,半晌才咋舌道,“二妹妹这枝钗好生精致。”
而赵大娘见云姨娘动手木乔都没生气,便也上前将另一只锦盒打开,却不料那里却是一套少见的黄翡翠首饰,她一个没拿好,眼看着一只色若秋阳的玉镯就滚了下来。
“哎呀!”可人大呼小叫的过来接,“听说这个可比金子还贵重,大娘要摔了可怎么赔啊!”
赵大娘吓黄了脸,要是比金子还贵重,卖了她全家也不够啊!当下也不知是生出哪一种急智,索性往下一倒,两手还紧托着那盒子,意思是拿自己去当肉垫,也不能要镯子摔了。
见她如此有诚意,可人岂有不成全的道理?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总之那只翡翠镯子是非常妥当的落到了赵大娘的身上,半点事也没有。
只是赵大娘摔得不轻,嗳唷嗳唷半天爬不起来,可她还没忘了先将首饰交还回去。
可人笑嘻嘻收了这套黄翡翠首饰,还打趣着她,“赵大娘也真是的,看个首饰怎么也这么不小心?听说这玉可稀罕,光一样就值上百两的银子呢,要是弄坏了,谁赔得起呢?”
当下,再没有人敢动那套黄玉首饰了,只是又细细瞧了瞧她那套金首饰,也就罢了。
书雯正要告辞,云姨娘忽地看着木乔前院里的皮裘感叹,“二姑娘虽然自小不在家中,但毕竟是个有福的。你看,你大姐姐在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一件象样的好衣裳。就是你姨娘苦熬了半辈子,也连根毛都没沾到!”
这话说得太粗,书雯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又羞又窘,“姨娘,你在二妹妹面前,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家里还短了你的吃用不成?”
见女儿把话说开了,云姨娘索性老着脸嚷嚷,“我又没说这话!不过是见二姑娘有这么一院子的好东西,羡慕羡慕罢了!”
她说着,还特意挥手大大的比划了一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从木乔这里沾几根毛出去了。
可是木乔偏偏装糊涂,还一脸的惶恐,“姨娘和大姐姐快别争了,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你们没这些,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拿出来晒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管书雯心里会不会和云姨娘同样羡慕妒忌恨,但小姑娘面上却是很要强的,冷着眼看着云姨娘,气得声音都发颤了,话却是对木乔在说,“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好意思,来管你要东西?二妹妹你这些东西可既不是父亲给的,也不是母亲给的,跟索家上下并没有半分关系。你就好好收着,让那起子眼皮子恁浅的人眼红去!”
说得好!木乔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能说出如此硬气的一番话来。有了这样一番话,接下来,想打她东西主意的人只怕也要有所顾忌了吧?
上房。
打发走了一群妾室和庶子女的万氏处理了几桩家务,觉得天热得有些头疼,蹙眉吩咐,“玉环,去把那膏药给我拿来。”
玉环应着,很快洗手拿了盒药膏来,将盒盖打开,用手指挑了些清凉膏药替她在两边太阳穴揉了一时,万氏才觉好过多了。
玉环不觉叹道,“奶奶就是平日里使心太过的缘故,所以才弄得经血两亏,以至于迟迟不孕,弄得如今要受那起子小娼妇的气。若是眼下有自己的哥儿,何至于此?”
万氏也有些黯然,“你以为我自己不想保养么?可是你瞧瞧,这家里上上下下,会吃喝花用的大有人在,但能帮手的能有几个?”
她说着便咬起牙来,“没听今儿那老的说话才气人呢!拿着公中的钱请客他就大方,要把孙子外孙全叫来,可一听要借他个地盘摆桌酒,立时就不肯了。哼,我就没见过这样自私自利的老人家!”
玉环正劝解着,赵大娘一手还揉着腰,急急忙忙的赶进来了,“夫人,奴婢有件大事得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