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忙乱,直到二更天,木乔才真正的消停下来,坐在桌边饶有兴致的摆弄着那两份七夕礼物。
一份是沈亦儒送的,一盒子巧手匠人用各式布头做的小物件,拼凑成一副牛郎织女会七夕的场景。
有老牛,有喜鹊,有天桥,甚至还有王母娘娘和天兵天将。哦,对了,旁边还有一副扁担,两只水桶,水桶里放着一男一女两个大头娃娃,虽然都小小的无法做清楚手脚,但两孩子的大眼睛还是画得非常可爱。即便木乔已经如此“高龄”,却还是玩得津津有味。
今晚轮到初见上夜,洗漱完了过来一瞧,却见木乔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趴在桌边摆弄着小布偶。不觉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姑娘,这些东西放到明日再玩,早些歇着吧。”
木乔嗯了一声,终于把目光恋恋不舍的从这些小木偶身上离开了。一样一样收进盒子里放好,她不无感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玩过这么好玩的东西。京城就是好,玩意儿都比乡下精致许多。”
初见听得心头一软,但有句话她还是想讲,“姑娘,论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奴婢不应该再说什么,可今儿小少爷不过是想玩一会儿这些娃娃,您怎地也不肯?还惹得他那样一场好哭!”
木乔轻轻合上盒盖,转头看她,“那你觉得,我把这盒娃娃若是给了他,还回来的时候还能这么齐全么?”
这……自然是不能的。书杰还那么小,根本不懂事,拿了也多半糟蹋掉了,断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可木乔这个当姐姐的,又是刚进门,却在一大家子亲戚面前这么做,岂不是落下一个自私自利,不怜恤幼弟的恶名?
木乔冷笑,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如果想落个好名声,那云姨娘张嘴管我要裘皮时,我是不是也要给她?”
初见一哽,忽地有些明白木乔的心思了,但她还有一点不解,“既然姑娘都明白,那何必还要把东西拿出来招人的眼?”
木乔嗤笑,“我若是不拿出来,难道还能藏一辈子?连大姐姐都知道不能问我要东西的道理,这府里若是还有糊涂人竟不明白,我也没法子了。”
初见心中颇不以为然,在这种大家庭里,象云姨娘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可是顶末的,若是真的给人惦记上了,高明的人只要下一个套,就能逼着木乔拱手相让了。
可这些话,到底湮没在那疏淡的琉璃眸光里。
木乔收了玩偶,却是铺了一张白纸,开始认认真真的练字。依旧是那份心经,依旧是那两百余字,她已经写得纯熟,几乎闭着眼都能默得一字不错。一盏茶的工夫,很流利的写完,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字,才提上日期,交给初见收起。
这个姑娘年纪虽小,但当真有些地方让她看不懂,就好象这每日一帖就很让初见不解,“现在老爷又不管你了,姑娘怎么还是跟在家里一样认真?”
木乔只淡淡的答,“习惯了,不写睡不着,心里好象总搁着个事。”
当初见收了字帖转过头来,木乔已经又拿上针线了,看样子,不到三更仍是不会就寝的。
初见没奈何的也拿了份针线出来,陪着她在灯下慢慢的做着。这又是木乔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怪癖,就算索家有针线房上的人,但木乔也还是一样的动手做活,进门之后,给索家的每位长辈都绣了个荷包手绢之源的小物件。
然后,就是做鞋。清一色的淡雅图案,全是霍家人喜欢的风格。
要说今天霍家大公子打发人送来的礼物也是奇怪,若按寻常七夕来说,送给女孩儿些绣针绣线也没什么,可他还送了些时新的绣花样子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抄来的,一张张手绘出来,有纯用墨笔勾的,也有填了彩的。
这样子,竟是将妹子当绣娘么?可木乔收到偏偏欢喜得很。虽然不象沈公子送的玩偶一样拿出来摆弄,但初见知道,她是很宝贝那些东西的,亲手锁在箱子里,生怕人家拿走了。
初见真是很不解,她和这女孩呆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她举止古怪,简直跟霍家人一个样。有时分明瞧着迂腐不堪,但有时却又滴水不漏。
可再如何,不过是个小丫头,能翻得起多大的浪?她心里难免有些埋怨,也许主子让她跟着这丫头,是弄错方向了。
好容易等着三更的梆子响起,木乔歇下,初见这才能吹了灯,到门前的榻上躺下。解了衣裳,胸前的两团柔软便很突兀的浮现出来。
初见低着头,眉目里却含着隐隐的愁。她已经很不小了,都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真的该嫁人了。可跟在木乔身边,她还得等多少年?
就算是天生的奴才命,她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一个会疼她的男人,几个可爱的孩子。女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么?
夏夜的凉风一点点的渗进来,初见睡不着,木乔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同样不敢睡。她今儿拼着无数眼红的目光,冒着被算计的风险,大大的炫了一回富,会能引得上鱼儿上钩么?
索家今日过七夕,好生热闹了一回,到了晚间,送走了客人,索光弼洗完澡换了宽松衣裳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中听着妻子万氏的唠叨。
“也不是妾身一定要做这个恶人,隔开姚姨娘和宝儿,只是老爷您每天不在家,是没瞧见,姚姨娘纵着宝儿和三丫头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哪回不是慌慌张张的赶过来请安问好?今儿更可气,就在公婆跟前,愣是让宝儿磕了一个大包,幸喜没出别的事,否则这让老爷和我怎么办?
后来更有意思了,沈家的表少爷打发人来给二姑娘送了盒小玩偶,宝儿就去要,二姑娘也是小孩子心性,不肯给他,他就哭天嚎地的,甚至于还要扑上前去撕打二姑娘。这幸好今儿来的还都是亲戚,要是给外人瞧见,得怎么笑话咱们家?好好的一个小公子,也有三岁了,却连这么点子规矩都不讲,就跟街边的无赖似的,瞧着真是让人生气!”
见索光弼半天没作声,万氏知他尚未完全动心,噤了声,亲自上前给索光弼揉捏起双肩。
静了一时,索光弼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才瞧见伺候自己的竟然是夫人,忙道,“这些事,吩咐下人就行了,怎么亲自动手?你今天也累了一日,快歇歇吧。”
见他睁了眼,万氏的眼圈这才红了,“老爷,妾身知道,我不是宝儿的亲娘,又没有生养过孩儿,所以您总不放心把宝儿交给我,怕我太严厉。但是老爷,妾身毕竟是宝儿的嫡母,岂有不心疼他的?今儿二姑娘说了一事,让妾身回来想了很久,心里总是不安乐。”
“她说什么了?”索光弼明显眼神又亮了些,他也是世家出身,最重视的就是世家之间的评价。
万氏一脸幽怨,“二姑娘说她在霍家,虽然不用跟哥哥们那样读书,但也是要习字的,若是一个字写错了,整篇就要重抄。唉,一个拣回来的干女孩儿都要求得这么严格,妾身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索光弼沉吟了一时,有些动摇了,“说来,宝儿读书习字是早了些,但也应该学些规矩了。”
“正是!”万氏打铁趁热,“妾身自忖学问虽然不佳,但好歹也还能教宝儿先读些三字经千字文,学些个进退礼仪,宝儿本就聪明,只要肯用心,一定错不了。等到年下,应酬又多,老爷那时带他出来访亲会友都有面子。难道要等到那时出了丑,再让人笑话么?”
这面子二字,终于把索光弼打动了,“那从明日起,就由你来教导宝儿。不过突然让他和姨娘分开,只怕有些不适应。不如白天在你这儿,晚上仍……”
“老爷!”万氏嗔了他一眼,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你就这么信不过妾身么?若是姚姨娘在,宝儿见着她一哭闹起来,姚姨娘必又居中拦着。横竖都在一家子里,妾身又不能把宝儿吞进肚里,早早晚晚都能相见的,还怕什么?”
索光弼想想也是,既然早晚都要交到嫡母手上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那就由你看着办吧。”
万氏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儿子到了她的手,姚姨娘再想领回去,可就难了!
说完儿子,她又将话题引到女儿身上,“对了,今儿姚姨娘家的几个哥儿姐儿过来,说起他们家的春燕,才十一可就把亲事定下来了。咱们家的两位大姑娘可都有十二了,也该留着心了。”
索光弼重又闭上了眼睛,“书雯我从前就已经留心着两三家了,只是一时还没下决心,至于书乔,书乔……”他忽地问起,“听说她那儿还有不少古董?”
万氏心头一跳,索光弼这是何意?难道说,他也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