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伺候各房主子们歇下,才轮到各院仆役们打热水梳洗。一天繁忙之余,嘴碎的诸人也利用这个不多的时间闲扯几句,交换一下各房八卦。
所以,纵是有人眼尖的瞧见假山旁边有两个妇人在说话,也并未太在意。
“嬷嬷好。”年轻的妇人恭敬的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我。想不到咱们两个竟是有缘,居然在此处还能重遇。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凑合吧。原本嫁了个男人,只是又没了。现在就我一人单着,郡主就把我送来了。”
“那咱俩倒是同病相怜,我家那老头子也过世了。若不是为了他临终前的一番托付,想给儿孙们挣些家业,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上这京城来的。”
“嬷嬷放心,阿岚虽然年轻,但也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往后和嬷嬷同在一个屋檐下,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嬷嬷指点一二,阿岚就感激不尽了。”
“放心,若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帮你。不过……你就是来教二小姐骑马的吗?”
“是的。郡主没交待旁的事,只是想给我谋个出路而已。”
年长的妇人明显松了口气,却意味深长的道,“那就好。虽然这小家小户的比不得郡王府,但咱们做奴仆们的,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岚点头,也不多做客套,很快就散了。
索光弼今儿晚上还是歇在了苏姨娘的房里,自打这个爱妾有了身孕,他更是小心呵护,生怕有一点闪失。
苏姨娘笑得温婉而又忐忑,“老爷还是去夫人那儿吧,老在我这儿,会给人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谁敢嚼舌头,叫他到我面前来!”索光弼眼珠子一瞪,护短之意显而易见,却又叹道,“从前咱们在敦煌的时候,你跟着我吃了那么些年的苦我都记在心上。那年上京赶考遇到小偷,要不是为了护着盘缠,你也不至于摔了一跤,生生的掉了个哥儿。过后又不能好好保养,才弄得这些年一直没个孩子。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旁人的闲言碎语都别放在心上,只管好生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苏姨娘伏在他的胸前,眼圈红了,“老爷还提那些事做什么?都怪妾身当年无知,竟不知自己有了身孕,才跑去逞强。”
索光弼轻抚着她依旧乌黑的秀发,心头一片柔软,“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别看老爷现在有妻有妾的,那都是看在老爷我现在的顶戴乌纱上。真真对我好的,这世上就是你了。你又没个孩子依仗,我若不偏疼你些,那起子小人可不知得怎么作践你!”
苏姨娘的声音极低,带着些鼻音,“老爷对妾身的好,妾身也记在心上呢。”她忽地轻叹一声,“只不知肚子里这个生下来,是男还是女,到时我还在不在。”
“说什么胡话呢!你肯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来,不管男女,我都是一样的疼。”索光弼轻拍着她的背保证。
“老爷这儿,妾身自然是不担心的。不管男女,总是庶出,妾身也不会让他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只不过……”苏姨娘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跟我你还藏着掖着?”
苏姨娘这才道,“妾身只是想着,不管男女如何,这孩子年纪都太小了,妾身身子又不好,只怕日后不好教养。”
“那你想怎么办?”
苏姨娘斜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神色道,“妾身有个想法,若是不对,还请老爷不要见怪。我素日冷眼见着二姑娘心地很好,又识大体,便痴心想着将她认到名下。往后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也有个长姐可以依靠,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索光弼沉吟一时,“为什么是她?”
“老爷您听我说件事吧。”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让苏姨娘娓娓道来。
第二天一早,木乔忽地接到万氏打发来的丫鬟通知,让她不必起床请安了,也免了她两天的课程,在屋里好生歇歇。
可人很是稀奇,“难道夫人睡一觉突然想通了?”
木乔不知,但让她歇着她就歇着吧,屁股摔得还真有些疼。趁机睡个懒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哪!
又几日,小年到了。
索家上下忙忙碌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木乔终于放了假,也就在此时,才得到霍梓文的同意,让她来观中打醮祈福。
给她择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五到二十七三天。二十八是好日子,让她一早上过香,就能回家。再往后,他可没时间招呼木乔了。
万氏有些迟疑,但索光弼觉得木乔这个想法不错,“既然孩子有心,就让她去吧,不仅她去,几个孩子都去。也省得年节跟前,你忙成那样还要操他们的心。趁着月份小,让苏姨娘也跟着去住几日,给孩子沾沾观里的福气,保佑他日后平安生产。”
万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木乔既然发愿要做善事,这一部分的费用却是不用她操心的。一应都着落在她身上。万氏不过意思意思,给了二十两银子,说是添些灯油钱,也便罢了。
略收拾几件行李,木乔便带着阿岚一人出门了,可人和初见都留下看屋子,既是酬神,当然要处处简朴些才是,况且年底人多手杂,留下两个机灵的在家里,木乔也走得放心。
索家的马车将他们送到皇城北面的怡园门口就不让进了,这里是皇家园林,没有令牌,是不准通行的。幸好霍梓文早就打发了小道士在这儿专候着她们来,一时下马换了轿,登记了姓名人数,这便带他们进入。
只是坐轿时,数量有些不够了,小道士赔笑跟木乔解释,“原先听说府上就几位公子小姐,便按着人数准备了四乘小轿,不想刚刚霍夫人来了,便让她先进去。这会子差了一顶轿子,可人又多了,能否委屈几位公子小姐挤一挤?咱们先进去,也免得在这外头天寒地冻的白等着受了凉。”
木乔一听干娘来了,欢喜不胜,“小师父说得哪里话来?是我们麻烦你们才对。”
于是苏姨娘自乘一轿,木乔带上书静,书雯带上书杰,横竖几个小孩年纪都不太大,就这么起了轿。
从园门到道观还有一段颇为不短的距离,书静撩开车帘偷瞧着冬雪景色,十分高兴,“二姐,这里可比家里大多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皇家园林,跟小小的索府怎么能比?木乔指着前面暗笑,“你瞧那儿,大姐和书杰也在偷看呢!”
果然,书雯轿子里伸出一只小短手,还戴着个明晃晃的金手铃,可不正是书杰?定是爬在书雯身上,往外偷瞧。
书静掩嘴娇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二姐,嗯……上回的事是我不好,我以后不那样儿了。”
“知道错了?”木乔伸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促狭的一笑,但一番小小的恩怨算是消弥于无形了。
玉衡修行的道观就叫清风观,建于园内最高的小山包上,山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八角三层高楼,供奉三清天地,是祭祀参拜之所。
到了山脚下,小道士就命人落了轿,引着她们一路上山。这是规矩,便是皇上来了,也得步行拾级而上才表诚心。
一路上得山来,先将她们引往后院专供歇息的客房处,房舍不大,但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却只有两明一暗三小间,略嫌狭窄了些。
小道士解释道,“年节之中,各宫各府多有贵人亲来,或是打发家人来做法事求符箓之人,实在是房舍紧张。这儿虽小,却难得是个整套的小院,还是玉璇师叔(霍梓文)特让留给你们的。还请别嫌简慢。”
“如此就甚好了。”苏姨娘领头道了谢,很快将房间分派了一下。书杰由奶妈带着住一间,书雯书静一间,她和木乔一间,各人的丫头跟着自己主子打个地铺,也就是了。
“只是我这几日却要麻烦二姑娘了。”苏姨娘特意跟木乔行了个礼,“说句私心话,我能有这孩子也全托了二姑娘的福气,好歹让我跟你住几天,索性多沾点吧!”
那你应该去找霍梓文,不是找我。木乔心内八卦着,却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收拾好了东西,小道士就来引她们往正殿而去,一早起来,便各自沐浴熏香过,又用的是素斋素饭,此时来拜神拈香,自是可以的。
霍梓文已经在这儿恭候多时了,熏了几日的香火,一身白色道袍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煞有其事了。
原先木乔还以为是他要装神弄鬼,才弄得这般人五人六的模样,直至进了这清风观才发现,此处上下一众道士的衣衫都颇为华丽。年轻一些的小道多是白袍,只有上了年纪的才着深色锦袍,看来颜色应是道行深浅的划分,而衣料却是各人装神弄鬼忽悠钱财的级别体现。
以霍梓文的资质,木乔毫不犹豫的相信,这小子三年之后,必然可以花团锦簇,五彩斑斓!
一时正事完毕,木乔正被安排着去抄写经书,还是那个小道士过来了,低声相邀,“玉璇师叔请您过去!”
来啦!木乔斗志昂扬,誓要将这只小蚊子拿下,替她干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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