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看着木乔,清秀婉约的眉眼中此刻尽是得意,“饭可以乱吃,话却是不可乱讲。现在外面人人都道妹妹你不惧秽气,与人接生行善实在是个好样儿的,只是奈何身上煞气太重,到底还是又剋到了姨妈。”
她故作娇柔的抬袖半掩着脸面,借着头上包扎短发的新绣头巾一起遮住刻薄的语言,“要是妹妹离得我太近,说不定姐姐我头也晕,眼也花,煎药就会打破碗,走路也会不小心摔个跟头。到时候,不止是姐姐我受罪,更会连累姨父姨母受罪,进而连带着妹妹的名声更加不好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木乔怒极反笑了,“表姐说得很有道理,妹妹全都记下了。横竖现在我们兄妹都不在家,干爹干娘那儿全凭姐姐照应,姐姐谋虑深远,自当在二老面前全力尽孝,这是干爹干娘的福气,也是我们兄妹的福气。妹妹在此就拜托表姐受些累,好生照料干娘,勿使我等担忧了。”
她说完,还认真敛祍拜了一拜。
“那是当然。”桑柔不明白木乔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示弱,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手段折服了,也装模作样的还了一礼,“妹妹无须多虑,姨父姨母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是要倾其一生来报的。倒是妹妹,你现在好容易又可以出来走动了,再去多多接生几家,好好替你们索家积积福,消消灾,少操些冤枉心,可别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木乔淡然一笑,走得干脆。
笑话!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难道还对这样一个装点柔弱扮几日孝女的女人就无计可施了吗?
桑柔所有行为的前提都建立在一个目标上,无非就是想要嫁给霍老三,只要把她的这个终极目标给摧毁了,那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岂不全成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木乔不跟她置一时之气,桑柔想要做二十四孝的好外甥女,那就让她尽管做去。总之是干爹干娘在受益,更何况他们二老可不是老眼昏花,任人愚弄之人。木乔相信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他们也还是可以查明真相。
之所以现在暂时对桑柔的纵容,那并不是因为他们当真给桑柔拿捏住了,要顾及什么所谓的名声,霍公亮夫妇皆是极明理而大度之人,怎会如此沽名钓誉?他们只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给桑柔留最后一线生机而已。
但她想要给霍梓文做媳妇,恐怕是绝对不可能了。就算曾经干爹干娘有过动心,也一定也被这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而木乔要做的,就是在霍梓文的心头多添几把柴火,把那小子对她更加的深恶痛绝。只是霍老三……木乔想起他来也很是磨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小子却还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
玉衡道长是亲自捧了观中珍藏的好药材来看过阮玉竹的,但对于那个小师弟的下落,他也只能苦笑着摇头。大江南北,他能去的地方海了去了,谁知道他走到哪旮旯了?
这样的道理,人人都能明白,但要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譬如霍公亮,就忍不住也在老妻面前抱怨几句,“那孩子也真是的,有他在,咱们心里还多少有个底。他又不在,你这胳膊要是耽误了怎么办?”
“行了,老爷您也捶半天了,该累了吧?”阮玉竹想把不能动的右胳膊收回来,但霍公亮不让,依旧卖力揉捏着,“大夫可说了,你这儿本就气血不通了,要是再不多揉捏揉捏,更没知觉。平常在家不要心疼那些丫头们,让她们分了班来揉搓,也累不到哪里去。”
阮玉竹忽地轻笑,放低了声音,“我白天可没闲着,有人愿意揉,就让她来揉着呗。”
霍公亮目光中微露不喜之色,“那丫头,真让人失望。要不是实在走不开,我非亲自把她送回去不可!”
“老爷别动气,那丫头现把自己的头发都烧掉了,若是把她这模样送回去,难免惹出事非。她既愿意留下,就留下好了,横竖我们已经给姑母写信交待清楚缘由了。不是我们耽误她,是她自己要耽误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让姑母做决定吧。”
霍公亮点了点头,“只是这些时,让阿乔受委屈了。上回我一着急,骂了她几句,那丫头现在一见了我就眼泪汪汪的,也不敢跟我说话,看得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老爷不必如此,咱们自己的女儿自己不了解性子么?她一定是心里自责才会如此,断不是记着您骂了她。唉,想想上回她在韦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都不敢回来说,我至今还是心惊肉跳的。”
霍公亮一声叹息,“夫人,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了。想来总要等到新皇登基,才可能卸下这副担子。从前,我总觉得自己还挺年富力强的,但这回上了京城,才渐渐觉得确实是年事已高,便是这么一个清闲的太傅之职,也颇有些力不从心。这世道,终归是要让给年轻人的,等完了事,咱们回了老家,为夫向你保证,绝对不再出仕了。”
阮玉竹一笑,“那孩子们呢?”
霍公亮微一沉吟,“若是他们有这个志向,当然应该为国效力。但阿三我估计很难,那孩子应该在外头做些什么了,多半还是从商,只是怕我晓得。”
“老爷这事别问我,我可一概不知。便是阿乔画那么多的首饰样子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阮玉竹果断推得一干二净。
霍公亮噗哧笑了,“夫人是在提醒我,做人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么?我要是不晓得这个道理,早问起来了。”
他左右瞅瞅,见丫头们都在外间伺候,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极精致的小玉佩来,“这是十一殿下孝敬我这老夫子的,你瞧瞧,是不是有些意思?”
阮玉竹不看则已,一看也笑了。那只玉佩可不就是脱胎于霍公亮一副画上的竹子么?谁干的好事,不言而喻。
霍公亮掂量着玉珮,很是感叹,“据说那松涛阁可是京城现在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四下里都在学。不做寻常首饰,专做男子配饰。那店里的东家据说姓顾,单名一个松字。你说巧不巧了?”
阮玉竹乐不可支,却绷着脸随他赞道,“那这东家还当真有几分本事,来京城能有多久,就创下如此佳绩。可喜,可贺!”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皆不言语了。
木乔伤好之后,便回了坤德观,她还是皇命钦赐出家修行的一个俗人,能动弹的时候还是得给龙椅上的那位一点薄面,免得他想起来就将自己当肉馅给剁了。
这是三殿下来看过她后,木乔越发新增的一点认知。
若是可以,为何杨烜不光明正大的来看她?非要弄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想来定是有些不好的情由。说不好还是那位皇上也曾觊觎马小姐的美色,很有些新仇旧恨裹在其中。
这想法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闲时翻出来自娱一番,倒是很能让人乐呵乐呵。否则,成天泡在医书堆里,岂不闷坏了?
“姑娘,你要借的书送来的。”华嫂子温言递上一个包袱,“里面还有我们家治风邪入侵的一些心得,你且看看,做个参考吧。”
“多谢你了。”木乔如获至宝,急忙翻看起来。她现在不止要学妇科之术,还想学习如何治疗干娘。阮玉竹那条不能动的胳膊,始终是横亘在她心里的一道伤。
桑柔再怎么打击她都没关系,但她说是因为木乔的缘故才害了阮玉竹,木乔心里是承认的。正因为承认,才越发的自责与内疚,总想做点什么,尽力弥补。
“姐!姐姐我回来了!”蓦地,门帘一挑,露出沈亦儒那双嘿嘿傻笑的脸。
木乔真的惊喜了,这小子自年前一别,始终没有音信,令她担心不已。正准备去信询问,倒是沈家给国子监寄了信来,说沈亦儒生病了,得告半年的病假。
尔后,又给木乔专程送了封沈亦儒的亲笔信来。信上说他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只是家里有些事须得料理,所以家长们才作主给他告了半年的假,让她不必担心。
木乔这才安下心来,可此刻看着沈亦儒明显瘦削下去的脸庞,她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摒去旁人,她才严肃的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真没事,不信你来把把脉。”沈亦儒笑着把手伸到她面前,但眼睛里却有一抹掩饰不住的忧伤。
“你要还管我叫一声姐,就老实告诉我实情。否则我也不招待你了,你走吧,以后别来看我!”
“姐——”沈亦儒给她这么一说,连眼圈都有些红了。
木乔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你曾对我说过,有什么东西都要分我一半。压岁钱可以给我,要是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也得告诉我一声,否则让我成天疑神疑鬼的,岂不更加担心?”
沈亦儒眼中明显有水光在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