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乔闲来无事,在坤宁宫寻了笔墨抄写医书。
不意听见外头有宫女闲话,“听说了没,城阳王府欠了银子,连宅子都抵出去了。昨儿说是来探皇上的病,回头就去找皇后娘娘借钱。给皇后娘娘好一通训斥,可从咱们这儿出去,又跑了好几个宫殿呢!”
“郡主娘娘家里的人口也不多,怎么就花用得这么厉害?还有佟大人,不是在前朝为官么?那也是有俸禄的。”
“听说,是佟大人的兄长好赌,在外头欠了不少高利贷给拖累了。但是你看平素佟大人进宫,穿戴之物和宫中也相差无几,就知道他们家是怎样一个胡花海花的法子了。”
“那他们家一共欠了多少?皇后娘娘借了多少?”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这节骨眼都借到宫里来了,想是真没法子了,肯定数目也小不了。”
“唉,所以说,这人的命是老天给的,但日子却是自己过的。象咱们,一个月领那几个钱还过得乐呵呵的,闲时攒一攒还觉得自己挺有钱。象人家,堆着金山银山还借债,光这份脸面也亏得她们拉得下来!”
“可不是?可那种人偏要她好命,你知道不?从前城阳郡主嫁的那位死的时候,婆家可把那一房的东西都陪给她出门呢!否则怎么敢上京城来开门立府?”
“但眼下,不也只能眼看着新欢把旧爱的东西败光了?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接下去,就只听见宫女的细碎笑声和低低耳语声,再说什么,木乔就听不真切了。不过这已经足够了,看来佟正恩当真是给逼到山穷水尽了,居然都不顾体面的让杨婉真来宫里借钱,想来他此刻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怕日子都不能好过吧?
佟正恩现在的日子岂止是不能好过?简直是难过之极!
他也不知道那松涛阁的老板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他欠钱赖账一事宣扬得满城皆知。
有好几位御史都递了折子,上书弹赅他,要不是皇上病重,这些小事无人料理,那他现在只怕早就遭到斥责了。
要依佟正恩素来的气性,定要找人把松涛阁一把火烧掉不可!但是眼下真不行,人家已经拿了他们王府的房契四处宣称愿意折价变卖,他若是一动手,别人就得怀疑。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现在根本找不到人来干这档子事!
之前纠结的那帮子地痞无赖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个个的都销声匿迹,再不敢帮忙了。而佟府里虽也趁黑派了些青壮丁去松涛阁打砸抢,但回回都给人揍个半死扔出来。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光这些家下人的医药费都花了不小的数目。
佟正恩这才意识到,人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生意做得这么大,真不是一点背景都没有的。
他只好来找杨婉真,但杨婉真不理。
她原本以为自己有那个封号,就算是欠了钱,也没人敢上门来问她追债。但自从院子不知道被谁扔进来几条刻意拔了毒牙的毒蛇之后,她就坐不住了。
什么东西能要紧过自己的性命?人家分明是给他们个警告,这回是无毒的,下回说不准就是有毒的了。本来就是他们家理亏,难道还指望别人把欠债一笔勾销,既往不咎?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在家中和佟正恩大吵几架,两人最后只好各退一步,拉下脸面四处求人借钱。杨婉真往宫里跑,佟正恩就往官宦人家跑。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杨婉真在宫里被皇后训斥一顿,半文钱也没换出来。杨婉真也真是急糊涂了,忘了眼下正是新皇要登基,要用大钱的时候。皇后一点体已全给儿子去筹备粮草兵马了,哪里有余钱能分给她?就算是宫里的贵重首饰不少,但那些东西全是存了档有记录的,总不能把一国之母的穿戴之物送去当铺,贻笑天下吧?
所以杨婉真这个钉子碰得不轻,从皇后娘娘的宫里出来,又去其他几个相熟的宫殿,可人家见皇后娘娘都不借了,谁还愿意借?
便是朝臣之中,佟正恩也一点办法没有。
在索光弼似有心似无意的传播下,众人都知道郡马爷欠了笔巨款,眼下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这笔钱若是借了出去,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而前段时间佟正恩为了给哥哥佟正义操办丧事,已经收了不少的礼,人家凭什么还借钱给你?做人也别太不知足了。
看那佟正恩身上穿的戴的,哪点不比他们强?这借钱又不是真有什么难处,而是欠了高利贷,谁家有那个闲钱给你填补这个窟窿去?
于是乎,一向自以为左右逢源的佟大人是左右碰壁,有些实在抹不开情面的,也不过拿个三五百两给他,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可佟大人这些年官升脾气长,一看借不到想要的数目,拂袖就走,是以连这点小钱也就没有了。
而佟家院子里的蛇虫鼠蚁跑得越来越欢,有天晚上居然听到了狼嚎。一家子吓得毛骨悚然,别说天黑了,就是大白天都得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就怕冷不丁的蹿个什么东西出来。
杨婉真气得无法,也着实受惊过度,自己带着两孩子,顾不得避嫌的躲到京郊别苑去了。
佟正恩逼得无法,不必等人来提醒,赶紧让管家变卖贵重衣裳和家具,先付点利息,把事情稳住再说。
他自己又屈尊去了京城一些大钱庄,想找那儿借债。原本官员找商户借钱,他自觉已经很放低身段了。没想到,京城大小钱庄,一律笑脸迎人,但坚决不借!
要借的话,必须拿东西来抵押,而且抵押值往往低估许多,把佟正恩怄得哦,脸色铁青得简直想杀人。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去找索光弼借那种来历不明的高利贷了。
但索光弼隐忍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他上门求人的时候,怎么肯给他行这个方便?反而一力拿大道理劝他,佟正恩一文钱没借到,反而在他这里听一肚子话回去,心里更加堵得慌。
回到家中,想喝口燕窝消消气,小厮却只能端上银耳来,“那些贵重食材还有精细之物,您之前不是吩咐全拿去变卖了么?现在家中只有这个了。”
恨得佟正恩一下子将手中的廉价白瓷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但这有什么用?锦衣玉食生活如被大风刮去一般,再也不能复返了。
下人卖了一批又一批,有些人眼看没什么油水了,临走时能捞一点是一点。于是王府里金贵之物全都变卖了,但稍稍值钱些的物件也丢了不少,管家手下没有了得力的人,连查都没地方查去。
偌大个城阳王府,院子空了一处又一处,除了少数的几间客厅书房还维持着最起码的体面,其余全都寒酸之极。
佟李氏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甚至比从前更糟。
现在的她,身边连个专门的使唤丫头都没有了,还得负责照顾佟正义的儿子,佟正恩说得振振有词,“在乡下,哪个当祖母的不带孩子?难道娘您还嫌弃不成?”
佟李氏一口气憋了多时,终于跟儿子吵了起来,“你也知道那是乡下,现在咱们是在乡下么?你做这样高官,却让你老娘连口肉汤都喝不上,还得当老妈子伺候人,这就是你读书做官学会的道理?”
佟正恩给戳破脸皮,大怒,说起话来也没有遮拦了,“那娘您也别忘了,这样的日子是谁造成的?不就是你那个大儿子!哼,想当年,我就说留他不如留着爹!您非说他还年轻,爹反正老了,留不留无所谓。弄到如今这步田地,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家下人听着不妥,有那有心的,就暗暗记下了。
佟李氏无言以对,只得狡辩,“你哥不好,你不会赖账么?早早解决不就完了,亏你还是当官的,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还有什么用?”
“你以为当官就是做神仙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现在还有你一口饭吃就知足吧!日后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才叫人哭呢!”
盛怒的佟正恩拂袖而去,留下佟李氏在那儿呼天抢地,“你要拿捏得住你媳妇儿,怎不叫她家送些钱来?亏她还是什么郡主呢,我看连岑凤莲也不如!起码跟她过日子的时候,老娘还会担心连饭都没得吃!”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佟正恩的心中也是一震。是啊,若是那个女人还在,想来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吧?
她是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的,虽然比杨婉真穷了许多,但已经是尽力把全家人的日子都照顾到了。
她很精明,又会做生意,有她当家管事,什么都料理得清清楚楚,佟正恩从不曾操过半点心。平日里又温柔体贴,哪里象杨婉真,除了会享受,就只会摆架子。
若是当年自己留下她,今日可能没有这么大官做了,但也绝不至于如此受穷。
佟正恩被自己的旧情感动了,习惯性的往思园而去,却在那院门口微微色变。院子早搬空了,连门前的贵重花卉都挖去卖钱,满目疮痍。
他勃然大怒,心中不怪自己,却恨上了杨婉真。若不是这女人不会当家过日子,何至于此?
要是她死了,再娶一个有钱人就好了!这念头疯狂的出现,却让处于狗急跳墙边缘的佟正恩开始认真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