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久不见的亲人,便是只字片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木乔给家里送来的亲笔信已经在霍家传阅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霍梓文,几乎已经能把上面的每个字倒背如流了,却还舍不得放手。
“爹,皇上都这样了,皇后为什么还不肯放妹妹出宫?”霍梓斐年纪最小,说起话来也最是直接。
霍公亮伸手示意大儿子把信奉上,见字如见人般叹息,“你妹妹现在就是奇货可居啊!”
他在宦海浮沉数十载,如何看不出皇后的用意?无非是拿木乔牵制索霍两家,多争取些胜算罢了。其实在霍公亮看来,皇后又何必如此小心?
三殿下在朝中经营多年,此次皇上病危,他已经迅速的掌控了大局,虽然表面上还不太显山露水,但是一些眼明心亮的朝臣却已然看出,在各个要害位置上,几乎全是三殿下的心腹。只待他振臂一呼,改朝换代不过是手到擒来之势。
而宫中形势错综复杂,把木乔留下,反而是危险重重。
霍公亮此时也顾不得避嫌了,吩咐大儿子,“你想法子,请玉衡真人安排人手在宫中照应下你妹子,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霍梓文其实早就有个主意了,只是父母严命在前,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得父亲话里有松动之意,便道,“孩儿原是想请师兄进宫为皇上做法祈福的,司天监职责所在,亦可参与。只是这样一来……”
他便有机会进宫与木乔相会了,同不同意的还得爹娘发个准话。
阮玉竹嗔道,“我是说过,成亲之前不许你妹子再回家来,但可没说不许咱们在别处相见。事有轻重缓急,你这孩子,怎么还学得迂腐起来?”
霍梓文得了母亲同意,当下喜不自胜,“那孩儿这就去清风观!”
他兴冲冲的跑了,霍梓斐眼珠子一转,上前道,“爹,您能把妹妹的信借我么?沈亦儒早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要是有他姐姐的消息,请咱们给他瞧一眼,也好安心。”
这倒无妨。霍公亮把信给了他,“这些天宫里乱着,你也提醒提醒他,没事别去凑那个热闹了,万一给人当了刀子,那可有冤没处诉。”
霍梓斐点头记下,贴身收好了信,即刻便去寻沈亦儒了。
自皇上病了,宫里的课也停了,当老师的霍太傅都不用去上课了,沈亦儒这样的陪读更加清闲,是以有大把的时间探听木乔在宫里的消息,这日听说木乔送出信来,知道霍家必会有人来寻他,于是便不请自来的先到索家等消息。
如今他的身份今非昔比,走到哪儿都不再是被人嫌弃的小可怜。索氏夫妻待他尤其的好,因沈亦儒也是关心木乔才会做如此行径,也不见怪他的小小唐突,很随和的把木乔的信给他也看了。
这信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木乔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可能写上,只是给两家各报一个平安,让他们不要挂念的意思。
沈亦儒看过给索家的,又看过给霍家的信,皆是大同小异,只唯有一点,让细心的沈亦儒注意到了,“姐姐不是给皇上召去照顾有孕嫔妃的么?怎说在坤宁宫里练起字来?只怕是被软禁了吧?”
“我的小爷,你小声点!”霍梓斐不愿与他在家中见面,特意出来寻他,就是想避开家中的耳目。现在即使是在大街上的茶楼里,说话也是要加些小心的。
现在他年纪渐大,明白了许多事理。当年入京时皇上御赐了宅院下人,这其中难保没有各方的耳目,有些事情连爹娘都是关起门来才敢小声嘀咕几句,更何况是他们了。
先将木乔的信件宝贝样的收起,霍梓斐知道,自己要是敢弄坏一丁点,只怕爹娘和三哥都饶不了自己。然后,勾勾手指头让沈亦儒靠近,跟他秘密商议起来。
“我哥打算进宫一趟,肯定得有几天不在家。到时你寻个巧手锁匠充作小厮带来,上回我在他房里看见一口箱子,不知里面藏了些什么,就是打不开。不过这事可得做得隐秘些,别太招摇。”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这就去联系,你到时只管看好时间,通知我就行。”
二人商议已毕,各自忙活去了。谁让大伙儿都拿他们当小孩儿?他们可觉得自己不小了,凡事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
霍梓文去找了玉衡,无须软磨硬泡,玉衡很痛快就应允了此事,他食皇家俸禄多年,不管皇上在朝政上的德行如何,这个大金主对他还是很慷慨的,便是知恩图报,玉衡也早有心思要进宫去给他祈福做法了。
不过他也告诫小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宫里眼下这形势可不比平常,万一你那算盘珠子拨得太响了些,引来猜疑,便是师兄也救不了你。你心里可记下了?”
“多谢师兄提点。”霍梓文诚心诚意给他道了个谢。
玉衡微叹道,“等到天下大定,也是为师要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你回去跟你老子也吹吹风,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再朝堂之上担惊受怕了,回家含饴弄孙多好?”
“师兄说的很是,其实我父亲也早萌此志,奈何眼下这情势,谁也逃不开。等到大事一定,关于后路如何安排,师兄是早就知情的,只须费上三五年工夫,总能妥当。”
玉衡点了点头,忽地一笑,“你这孩子,幸亏没什么野心,否则只凭你现在所做的,真不知能闯出些什么祸事来。”
霍梓文很是豁然道,“王图霸业,到头来不过是青冢一座,白骨一堆。若是身逢乱世,那是身不由己。但如今这太平年间,何必搅乱一池春水?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祖宗,至于其他,实非我所念。”
玉衡颔首微笑,“也就你这性子,才能得小师叔的青睐。行了,这边的事情师兄自会安排妥当,你也回你的司天监去鼓捣鼓捣吧。”
霍梓文淡然一笑,走了。
木乔在坤宁宫抄完一本医书又换一本,在翰墨飘香中,渐渐让她忘却周遭的一切,想起在霍家的日子,不觉就把心安定了下来。
肖嬷嬷依旧在一旁不紧不慢的做着针线,只青槐却没她二人好定性,成日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憋着,这丫头只好把满腔幽怨尽数发泄在干活上。
不停手的擦桌擦地,把整间屋子收拾得跟明镜儿似的,只恨不得爬上屋顶连瓦也擦一遍了。
木乔知道她心里憋屈,也不管她,任她去做。肖嬷嬷早让宫女把屋子里的贵重物件全都收走了,便是青槐失手想打烂一两件,也没啥可说的。
这天她收拾完屋里,便到后院角落里去洗衣裳。按规矩,宫人每天换下的衣裳是送到浣衣局去清洗的,但木乔主仆三人没名没份,自然不好使唤他人,一应工作都是自己动手。这时气日暖,衣衫又薄,不过是挑几担水的事情,青槐正好闲得慌,自然不在话下。这边正揉搓着,忽听一墙之隔的后头有人说话。
“嗳,你说皇后娘娘怎么还把那位索姑娘留了下来?”
一听到事关自家小姐,青槐立即把耳朵竖了起来。
“这你怎么还看不明白?皇后娘娘留着她,自然是为了……”后面的话,故意被隐去了。
“皇后要处置她,不过是开个口的事,何必要这么麻烦?难道是为了三殿下?”
“要不还能是为了什么?红颜祸水。把她留在宫里,只要在她的饭食茶水里随便动点手脚,等她出了宫再发作出来,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比喊打喊杀的强得多?”
“那倒也是。啊,我想起来了,给她们送饭的妙清姑姑可是最擅调制香料药膳的……不过说起来,这索姑娘也实在冤枉,好端端的其实也没怎么样。”
“那只能怨她命不好,谁叫她让三殿下惦记上了,偏又让皇后娘娘不痛快了呢?”
“唉,要是从前,兴许皇后娘娘还能有所顾忌,起码还有个江贵妃杵在那儿。但现在却是她一手遮天,三殿下又不能日日守在宫中,真要出点子什么事,也只能怨她薄命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闲事咱们少管,老实当差才是要紧。”
……
直等她们走远了,青槐才敢开始喘气,但一颗心仍是吓得怦怦直跳,几乎是跳起来就往屋里飞奔。
木乔看她这副面无人色的样子回来,很是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青槐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走……姑娘,咱们快逃吧!”
肖嬷嬷听着这话不好,关了门才沉下脸来问,“你这丫头,好生说话!”
青槐不怕木乔,就怕肖嬷嬷,当下给她一凶,立即如竹筒倒豆子般把话学了一遍,“皇后娘娘要害咱们,说不定……这些天吃的茶水饭菜里都是有毒的!”
“别胡扯!”肖嬷嬷低喝了一句,但与木乔对视一眼,彼此却也暗自惊心。这会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