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儒似有话想说,但目光在姐姐和舅舅之间来回巡梭了半晌,到底还是忍住了。
待他离开,木乔看着索光弢,一双琉璃眼里是异样的清明与沉静,“我听说了一些传闻,想请舅舅释疑。”
“什么传闻?”索光弢明显紧张了。
却见眼前这个酷似妹妹的女孩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关于我身世的传闻。”
肖嬷嬷在离去之前,告诉木乔一件事,“我从前虽没有侍奉过三殿下,但好歹当时也在宫中,听到了一些事情……”
大约是在杨烜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出宫游历,在皇后韦氏娘家那边,认识了舅母索氏的侄女索云雁。
当时的索云雁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带着西北敦煌女子的风情,骑射俱佳,与寻常大家闺秀迥异,很快就吸引了杨烜的注意。因二人正是情窦初开,花一样的年纪,很容易就彼此心生爱慕,情意渐生。
肖嬷嬷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却知道后来宫里出了事,不得不把杨烜紧急召回来时,他一脸的焦急与无奈。
那时,韦皇后已经给他订了亲,但杨烜不肯,和皇后闹得非常厉害。肖嬷嬷有个交好的女伴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恍惚听见三殿下说什么和索云雁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
虽然杨烜最后屈从母亲的意志,娶了李妃,但他也曾提出过要求,要接索云雁进京,封为侧妃。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那索小姐很快就嫁进沈家,三殿下这才罢了手。”肖嬷嬷有一句话隐在心里没有点破,但木乔已经听明白了。
如果杨烜和索云雁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木乔就很有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子。但木乔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沈梦龙怎么会坦然接纳她们母女,听沈亦儒的意思,这个父亲似乎还对她这个女儿非常疼爱。这究竟是一桩利益交换,还是无中生有的闹剧?这就是木乔想问的。
索光弢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封珍藏已久,已经有些泛黄的的信笺交到她的面前。
信上,是一个女子的笔迹。字不算太出色,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刚正爽直的风格,想来字如其人,那女子应该也是个开朗率直的性格。
信不长,是一封信里抽出的两张,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看那口气,却是妹妹写给哥哥的。前面很轻松的讲了一些她婚后的生活,表明自己一切安好。然后话锋一转,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哥哥,梦龙哥哥是个好人,他真的对我们很好,一直都在尽力保护我们。你不知道,我现在时常会腿抽筋,他就每晚每晚给我揉,还给我讲故事。我想,我可能有点喜欢他了。你知道的,我们敦煌儿女喜欢便是喜欢了,不兴那些矫揉造作的那一套。我想去问问他,如果他也肯喜欢我,我想,我是愿意留下来的……京城虽好,只是太遥远了。而且,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不喜欢那样。哥哥,你能明白我么?”
索光弢黯然叹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把妹妹嫁给了不该嫁的人。就算把她留在家中,或者远远的送到外头去,只怕也不会害得她那么早就亡故了。”
“不!”木乔愤而抬头,“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而是一再的在她出事后,没有保护好她!”
身为一个女子,木乔更加能够理解索云雁的心情。
“我不知道当年她和三殿下的事,是你们有意安排还是怎样,但以他们当时的年纪,要是没有家长的默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等到出了事,又没有办法让她嫁进皇宫,甚至不惜拉一个无辜的人来垫背,把她匆匆嫁出去,这是你们做父兄应该做的吗?”
木乔越说越愤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索云雁当年的尴尬处境。一个女子带着身孕嫁给旁人,怎么会不受婆家的气?而索家的这个安排,似乎还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心和人结亲。
索光弢被她说得怔了,下意识解释,“梦龙是我的知己好友,要不是信得过他,我怎会出此下策?”
“是你的知己好友你就能把妹妹嫁给他,要求人家跟圣人一样的照顾她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她送上京城?”
木乔更加生气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也是一个人,她不是一件任你们送来送去的礼品!你现在还在为当年的事懊悔,觉得不该把妹妹嫁给你的好友,更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产生感情,对么?”
索光弢脑中如遭重击,这些年,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在沈梦龙因病过世之后,他虽然同情,但也有些生气,觉得妹妹不应该和他有所纠葛,弄得自己伤心,连原本可以拥有的远大前程也给弄没了。
木乔不难想象得到,索云雁当年是在多么艰难的处境下,才决定千里迢迢带着女儿远上京城。
那一定是婆家根本无法立足,而娘家也求告无门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做出如此之举。或许索家在暗中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形的,毕竟索云雁那时已经是寡妇之身,若是三殿下还愿意接纳她,这未免也不是一条出路。
只是他们却没有预料到京城险恶,以李妃的心计为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在自己丈夫心中占有特殊地位的女人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索云雁的悲剧便注定了。
或许,这个女子在过了青春无知的年龄后,早就知晓自己与宫廷的格格不入,所以她选择了沈梦龙。只是天不从人愿,不能让他们夫妻白头偕老而已。
木乔觉得非常失望,“亏小儒还总说舅舅如何好,可是若是您真的肯尽力的话,会让他小小年纪就独自在京城忍受寄人篱下的苦楚么?直到今日,您其实还是不大认同小儒让我回归沈家的心意吧?”
她轻声嗤笑,“其实对我来说,姓什么并不重要,我知道自己是谁,我也知道该为我的人生做出怎样的努力。就象现在,我会为了小儒,努力让自己姓沈。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姐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最亲的人。您肯帮我们也好,您不肯帮我们也罢,都不会有所改变。当然,如果您离开这里,和索家选择撒手不管,也许我们行事起来还更加便利!”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索光弢神色一变,有几分惊惧,但也几分真切的关心。
木乔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跟他说话,“你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想拿回一些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那些东西放在沈家,也迟早是被人糟蹋了。也许索家财大气粗不在乎,但我和小儒在乎,因为那些东西有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她还是生气了,话里忍不住带出几分讥诮之意。
“等等!”索光弢站上前来,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半晌才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云雁当年出嫁的嫁妆单子。现在小儒也大了,虽还没到分家的时候,但他长留京城,没个固定的住处也不象样,你过两年还要出嫁,你们母亲的陪嫁论理也应该要留给儿女用的。”
木乔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这位舅舅当真愿意出力,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谢谢。”
“不必客气。”索光弢沉默了一时才道,“这是我这个舅舅早就应该做的,只望你们日后不要太怪我。”
索光弢前去和沈家的人交涉了。
就算自己妹妹是带着身孕嫁进沈家,他可不认同就是索家欠了沈家的。要说欠的话,只是索家欠了沈梦龙,欠了索云雁,和他们一双儿女的,可不关其他人的事。
沈亦儒一脸紧张的看着舅舅离去的沉重身影,“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木乔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显然轻松许多,“舅舅已经答应去替咱们要回娘的陪嫁了,可能没想象的那么多,但总是个好消息,对吧?”
沈亦儒懂事的点点头,“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忽地望着木乔,笑了一下,“姐,爹从小就跟我说,咱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弟,这辈子永远都是最亲的人。”
木乔心尖一颤,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么?眼泪瞬间漫了上来,强自忍住,同样回以微笑,“那当然,咱们永远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嗯!沈亦儒用力点头,笑得格外灿烂。
嫁妆之事谈得并不顺利。
索光弢其实已经很客气了,并不要一些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等易损耗之物。他只要当年陪嫁的家具、贵重珠宝、古董字画和田庄地产等物。
但让沈家把吞到肚里的好处再吐出来,哪有这么容易?
隐隐透出那个意思,想要木乔进门,就别想谈这些。如果谈这些,就别想要木乔进门。
可这回索光弢却是一改从前的作风,极其犀利,外甥女他要认,这些钱财他也要讨回去。
这些家务纷争旁人也不好掺和,奉皇命而来的官差也看出来了,木乔就是这家的闺女,只等他们达成协议了。
至于他们,闲在一旁也不无聊,成天由邓大金主领着吃喝玩乐,小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不过索沈两家也没僵持几日,六百里加急文书到达了平凉城。
三殿下杨烜继位大统,是为新君。
一句话,让沈家人全部安份了下来。
索云雁当年的陪嫁一件件给找了回来,如数交到了索光弢的手里。甚至还花大价钱给木乔姐弟置办了不少东西,毕恭毕敬送到他们手中。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沈亦儒给姐姐正了名份,就再无留恋的回到京城。
索光弢先他们一步上京,已经置办下了一所宅子,地方不算太大,但很是精致。把房舍奴仆安排妥当了,这位舅舅便悄然离去。
当看到木乔和沈亦儒双双出现在离别亭时,索光弢还是很感动的。他也没有多的话了,只让他们好好保重,婚嫁之时请他这个做舅舅喝杯水酒就是。
木乔笑着问他,“那要是外甥女有麻烦事找舅舅,您帮不帮呢?”
索光弢一愣,“自然是要帮的,你有什么事?”
木乔却不肯告诉他,“到时再说吧。”
弄得索光弢带着个疑团走了。
沈亦儒回头道,“姐姐,既然你的身份已正,那位佟大人的官司也该开始了吧?”
木乔问他,“你说有一个坏人,做了很多恶事,是一刀杀了他好,还是让他生不如死好?”
沈亦儒想了想,“前一种法子痛快,但后一种法子解气!”
木乔微笑,“我也觉得如此。所以佟大人的事,不急。皇上刚刚登基,等诸事平定再说吧。”
这一等,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秋高气爽的时候,佟正恩终于给提上了他期盼已久的公堂。
公堂之上,罪证确凿,不仅有物证,有人证,甚至还有“死而复生”的佟正义。他这些时被展云飞关着,已经被好好“招待”了大半年,一出来什么都招了。
佟正恩所犯的罪行不仅是杀妻灭子,还有杀父杀兄,逼淫长嫂,绝兄后嗣。后面的事情都是展云飞告诉他的,佟正义也算是恨毒了自己的弟弟,就算他不得好死,也绝不让佟正恩好过。
而木乔还可以证明,佟正义妻子王氏并不是死于难产,而是自杀。她在生孩子时就想死了,否则不可能好端端的没了。
王家人得知此事,愤怒的冲上公堂,把头都磕出血来,要讨一个公道。他们虽是小老百姓,但也不能白送一条人命。
谁也没想到,佟正恩当庭翻供,“所有的事情都是郡主逼我做的,她要我娶她,我说做不到,她就拿我们全家的性命威胁我。就连我的父亲也是死于她给的毒药,不关我的事。”
佟正恩想着,杨烜登基,虽然没有放过自己,但却是让城阳王杨倓来主持的大局的。看来杨烜还是很看重城阳王,那他只要把杨婉真也拖下水,就能保住自己。况且,杨婉真还有一个天大的把柄在自己手上,她要是见死不救,那他就同归于尽了。
不得不说,他这个想法很正确,也确实恐吓到了杨婉真。不顾父亲杨倓的百般劝说,当天晚上,杨婉真就进宫求见新任皇后李妃。
李皇后先是义正辞严的表达自己后宫妇人,绝不干政的态度,又委婉的向杨婉真暗示,“这事儿吧,也不是本宫不顾及亲戚情面,说来说去,实在是告得太厉害了。要是他们肯息事宁人,皇上又何必为难你们?”
杨婉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娘娘是说……”
“本宫可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有几分好奇。”李皇后不紧不慢的道,“你想想啊,那索家,啊不,现在是沈家姑娘可真是命大。先是一起上京的人全都死了,独剩她一个。等到了你们府上出了那样的勾当,她掉进河里都淹不死,还落到霍家人的手里。啧啧,想想真是命大呢!”
杨婉真明白了。回头牙一咬,拼着得罪杨烜,开始散播流言,说木乔是冤魂附体,来索命的。
这个说法倒也很准确,木乔真心佩服她也算是个人才了,居然连自己的来历也猜得出来。
但霍梓文却忍无可忍,同样在京城散播出一事,说是郡主府里藏着惑乱人心的妖孽。他做人还算厚道,没有直接点明要害,只是提醒杨婉真要收敛一些的意思。
可是杨婉真却不知道别人好心放过自己,死不悔改的反把事情越闹越大。
而与此同时,佟正恩的罪行在京城流传开来,不管事情的主使人是谁,他杀了自家妻儿父亲却是不争的事实。
民怨沸腾,这样丧尽天良之人不死还留着干什么?
在某些秦楼楚馆,又有龙阳春宫暗地流行,上面那人正是佟正恩的模样,据说这位大人荒淫无比,玩过了女人,又想试试被男人玩的滋味。跟他有过龙阳之好的壮汉据说还很是不少,连他身体细微之处的痣啊胎记什么的,都注明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有人送到霍梓文面前,他只扫了一眼就嫌恶的丢开,“谁弄的这个?”
展云飞哂然一笑,“木乔她师父。说是再送她一份小礼物出气,这位佟大人,就算是费尽心思保住一条狗命,也就此身败名裂了。”
确实如此。
当全京城的人都这么想的时候,这件案子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佟正恩的老娘,久未露面的佟李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落魄之极,跟路边的叫花子差不多,一身肥肉都快掉光了,瘦得厉害。
她来到公堂之上,“大义凛然”的揭发自已儿子和现媳妇合伙谋害她的前儿媳一家。而这其中,杨婉真是主谋,佟正恩是被胁迫的。
至于杨婉真府中的妖孽,那也确有其是。但那不是妖怪,而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佟李氏一口咬定,城阳郡主不守妇道,就算是与佟正恩成了亲,还在外头搞七捻三,实在有失妇德。她身为母亲,没有尽到教导之责,极是痛心云云。
当木乔听到这样一场闹剧时,不禁也有些傻眼,“这佟李氏当真是疯了!”
但沈亦儒却说,“这是天理循环,自有报应!”
木乔还是不解,“她不是被杨婉真关在别苑里么?谁把她放出来的?”
沈亦儒眼神里透着几分小小的得意,“我们可没让她这么说。不过是让人救她出来,再小小的提醒了她几句,想要保住自己,就得做点让世人敬服之事。谁知她就这样了!”
“这事谁干的?除了你,还有谁?”
“四哥!”沈亦儒应得很干脆。
木乔毫不客气的揪着他的耳朵,“你倒是长本事了啊?二回再敢不通过我瞎胡闹,揍你!”
事态在佟李氏这么一闹之后,越发严重了。
为了取证,官差包围了那所别苑,结果当真从中找到一个可疑人物。而那人在他们找来时,立即服毒自尽了。
等杨婉真匆匆赶来之时,她面对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大皇子啊!你们这些小人,竟然逼死了大皇子,我要你们偿命!”城阳郡主陷入了疯魔之中,而她的话,却比那冰冷的尸体更吓人。
随后到来的杨倓几乎没给女儿吓晕过去,“这人……这人是哪里来的?”
杨婉真哭得伤心又断肠,“这是大皇子啊,父王,他们害死了大皇子……”
“胡说!”杨倓恨不得能把女儿的嘴给缝上,“大皇子早就过世了,怎么可能是他?”
“是他,就是他!”杨婉真已经丧失大半理智了,杨倓见状,只得让亲兵把她打晕,然后亲自带着她和那具尸首进宫向皇上请罪。
杨烜看过那具尸首,倒是不以为意,“跳梁小丑而已,王叔不必挂怀。只是郡主怎么跟此人搅合到一处呢?”
这个问题必须由杨婉真自己来回答了,被弄醒的她当着皇上的面依旧大哭,咬定死了的人是大皇子。
杨烜无奈叹息,“婉真,大皇兄过世已经十来年了,怎么可能是大皇兄?”
“他真的是!”杨婉真觉得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他当年没有死,给人救了,后来遇到了我,我就一直将他收留了下来。”
“什么?”杨倓又惊又气,“你一直收留了他?”
“是啊。”杨婉真心神大乱,疯疯癲癲的道,“我们很好的,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象他,女的象我。我们一家人,很幸福的。”
杨倓再看向皇上,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暗沉下来了。
杨烜的声音有点冷,“王叔,婉真是你的女儿,你就告诉她当年的实情吧。”
当年,在杨烜之前还有大皇子与二皇子,这两位皇子皆是皇上的元配,第一位皇后所出,很得宠爱。他们生母早逝,所以后面才轮到韦氏当了皇后。
这两位皇子皆生得人物俊秀,也只比杨烜也大不了几岁,兄弟几人感情还算不错。
只是大皇子在几年前出宫游历之时,迷上了唱戏。这在民间都是不入流的勾当,在皇宫更加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皇上不知打骂了多少回,大皇子才收敛了些。但谁都不知道,这位大皇子竟然偷偷的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优伶私养在了宫中,假冒太监,朝夕陪伴。
因那男优长得与他颇有几分相似,故此大皇子有时兴致来了,便在自己宫中与他玩些交换身份的把戏,谁知有一回,却被突然来访的皇上撞破了。顿时龙颜大怒,要杀了那男优。
大皇子执意不肯,出言顶撞,弄得皇上火冒三丈,将他二人关进天牢。
闻讯赶来的二皇子因为救兄心切,错误的选择了劫狱。在一片混乱之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死了,倒是那个与大皇子有几分相似的男优阴差阳错的被救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
此事是皇室的一大丑闻,故此捂得严严实实,对外只称两位皇子是染病身亡,寻常人等绝不知情。
当年,也就是因为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边关大乱,在外游历的杨烜才被紧急召唤回宫。再往后,就没有任何皇子出去游历了。
而也正因为如此,皇上非常讨厌皇子们一切在宫外认识的人。所以杨烜当年虽然极力抗争,想娶索云雁,但最后仍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娶了李妃。
谁都没想到,这个男优出了宫,竟然凭借大皇子给他的扳指等几个小信物,得到了杨婉真的信任,并且冒名顶替,在她的庇护下逍遥了这么多年。
当木乔他们查出那枚扳指有可能是大皇子的东西时,都觉得这事的内情不会简单,是以人人都不敢碰,只没想到,竟会这样荒唐的一场闹剧。
“我不信,我不信!”杨婉真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己倾心爱慕了那么久的男子竟然是个戏子!这让一惯在意身份尊卑的她根本无法接受,她彻底崩溃了,不住哀嚎,“我为了他,连德元都杀了,他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
杨倓简直也要崩溃了,德元是杨婉真的结发丈夫,原来总以为他是病逝,原来竟是女儿亲手杀害的么?
他转身颤微微在皇上面前跪下,只求一事,“臣教导无方,只求陛下留她一个全尸!”
杨婉真虽然是他极心爱的女儿,但他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他不能不为他们考量。就凭杨婉真今日的所作所为,抄家灭门都是足够的。
因为她收留的虽是个戏子,却是皇上指定要杀,还间接害死了两位皇子的人。杨烜身为新一代的帝王,不可能姑息。
“至于那两个孩子……”杨烜有些犹豫。
杨倓既然连女儿都舍下了,何况是两个外孙?“陛下仁慈,请交由微臣一并处置吧。”
不管他们的生父是佟正恩还是那个戏子,都是罪人,等他们长大了,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去了,反而解脱。
杨烜着实叹息了一回,准奏了。
佟正恩还等着杨婉真来救自己,却不知在深宫某处,三碗混着鹤顶红的羹汤,已经悄无声息的送走了母子三人。
杨烜忙完了国事,特意召见了木乔,“你想怎么处置佟氏母子三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凭皇上处置。”木乔应得很严肃。对面的男人,从前是三殿下,而今是皇上,都不是她能肆意亲近的。索云雁的选择,一定有她的道理,木乔一直牢记在心。
杨烜尽量和蔼一些,“在朕面前,你不必拘礼。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既然皇上有命,那木乔就得大胆说上一句了,“臣女深恨他们一家,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但又怕他们就这么死了就太便宜了他们,是以左右为难。”
这样的回答有几分孩子气,又很合情理,杨烜笑了,“那此事就交给朕来处理,如何?”
木乔当然没有异议,只是杨烜稍停,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笑意看她,“朕,还有一份大礼想送给你。”
“臣女惶恐,”木乔心中一惊,伏地拜谢,“现在四海初定,陛下日理万机,臣女实在不敢为一已之私令得陛下过于劳烦。况且无功不受禄,陛下的好意臣女心领,只是苦于寸功未立,只怕当不得太大的福份。”
杨烜脸上笑容一顿,却随即颔首,“罢了,你能有这个心思就很难得了。来人,传朕的旨意。城阳郡马佟正恩杀妻灭女,又以有罪之身,骗取功名,实在罪大恶极,施以宫刑,罚他在宫中清洗马桶。其兄佟正义为虎作伥,但念在最后能够幡然醒悟,揭发真相,且绝了子嗣,也是受害人,便罚他在宫中臼米。他兄弟二人一饮一啄,在宫中了此残生,也算是相得益彰了。至于佟李氏,身为人母,管教无方,但最后既然能大义灭亲,颇有悔改之意,便令其余生在坤德观苦修,以赎罪愆吧。”
木乔心中略安,这样的惩罚对于佟氏母子来说,实在是比死更加残酷的事情。
“陛下,臣女还有一事相求。那岑氏一家于臣女有救命之恩,希望陛下能允臣女他们的灵柩回归故里,好生安葬。”
“准奏。朕再赐你一百金,以作安葬之需。还有王氏之女,无辜受害,传朕的旨意,也赏他家五十金,以作抚恤。对了,他家还有个幼子,现今何在?”
一旁太监答话,“那佟家幼子因无人照顾,失于调养,前些天一场暑热,已经夭折了。”
杨烜摇头叹息,“稚子何其无辜?这都是为父不仁,子女受过。传令教司坊,将佟家之事编成戏本,传遍天下,教化世人。”
木乔真心感激,她想到的,她没想到的,杨烜都替她做到的。让佟正恩这个负心汉被万民唾骂,比杀他一千刀还让人解恨。
从宫中出来,木乔长长的舒了口气,望着秋日明媚的阳光,她想,自己也该为将来做些打算了。
***
“什么?你要在外游历两年?”万氏明显紧张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游历什么?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木乔的名份虽然最终落在了沈家,但她回了京,还是住在索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表舅与表舅母永远都是我的长辈,若是你们不介意,我永远都喊你们一声父亲母亲。”
索光弼夫妇听了极为受用,待她越发的看重。现在冷不丁她说要走,做长辈的自然操心。
木乔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女儿学了些浅薄医术,一直想找机会教给世人,让妇人在生产时少受些苦楚。现想借着送岑氏一家灵柩回江南之时,一路传播。至于路上安危,请不必担心,我想带小儒同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年轻尚轻,正是应该出外游历的时候。父亲母亲若不放心,女儿多带几个家丁也就是了。”
索光弼听着不住点头,“你这心思是极好的,只是你和亦儒都小,若是没个长辈跟着,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老爷,不如让妾身去吧。”苏姨娘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二姑娘收了书平做弟弟,我这个当姨娘的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半点事情,一直心中不安。二姑娘此去不过两三年工夫就要回转,我虽不是什么正经长辈,却愿意厚颜跟去照管照管。若是老爷夫人同意,我还想把书平也带去,让他也开开眼界。”
木乔当即推辞,“那怎么行?路上太辛苦了,书平也还小呢!”
“不小了。”苏姨娘很是豁达的道,“要是穷人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的也不少。况且跟着姑娘,路上虽然辛苦,却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我不怕说句私心话,这也是在替平儿积德呢。至于我,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这点子辛苦倒还吃得起。老爷夫人,你们就成全我这点小心思吧。”
她这么一说,倒让索光弼不好拒绝了,“你真的要去?身子确实能受得住?”
“肯定能!”苏姨娘百般保证,态度坚决。
“好吧!”索光弼同意了,“你就带书平同去,我另挑几个可靠家人跟在你们身边。要是不行的话,二姑娘你不必客气,直接让他们送你姨娘和弟弟回来!”
“好。”木乔笑着应了,很感谢苏姨娘的鼎力支持。
万氏红了眼圈,“你们都去了,这个家里冷冷清清的,多没意思?”
木乔笑着把书静和书杰书容往前推,“这不还有他们么?以后你们天天在母亲面前多多孝敬,等上两年,我们便回来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霍梓文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家里,却见爹娘已经在商量着帮木乔打点行李了。虽然他们不能跟去,但也想派几个得力的人,再送些合用的东西过去。
“你们怎么就同意了呢?”霍梓文急得满头大汗,如此山高水远的,让他怎么能放心?
霍公亮白了儿子一眼,“你从前不也一出门就两三年,咱们有拦着么?少在这儿添乱了,我和你娘忙着呢!”
“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阮玉竹也嗔了儿子一眼,“你出门是光棍一条,阿乔出门可规矩得很,亦儒跟着,索家姨娘也一起去,不少人呢。我和爹都能放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霍梓文哑巴了,“那我能去见她一面么?”
“不能!”霍公亮眼珠子一瞪,存心难为儿子。
阮玉竹笑了,“写封信还是可以的,等木乔回来,差不多也该成亲了。以后的日子有得是,何必急于一时?”
霍梓文脸红了,转身就跑。
霍公亮骂一句,“活该!”却又忍不住和夫人相视而笑。
宫中。
公主杨淑仪很是不平的问李皇后,“母后,当真就这么放过那个小妖精么?”
“急什么?”李皇后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来日方长。”
……
木乔打开一口大箱子,将历年在索家霍家的积蓄,还有接生所得的红包取出,“把我单子上列明的药材买齐,再把其余的全部兑换成银票,咱们这就准备出发啦。”
可人有点舍不得,“姑娘,您真的打算把这些钱全都花干净啊?”
“是啊,花不干净我就不回来了。”木乔嘻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还要不要跟我去?”
“去!”可人鼓着脸坚定不移,“等我把自己拖成老姑娘,门主就是不想娶我也不行了。”
“这主意好。”木乔哈哈大笑,“等咱们回来,我逼他娶你。他要不肯,我也包你有个好女婿!”
“行!”可人顿时精神了。
诸事齐备,扬帆远航。
既然要走水路,郑小虾是当仁不让的船长。只是令木乔诧异的是,这条船看起来很有些不同。不是因为船上挂着的特殊标记,而是船上的每一处都透着特别的精致。
能掌一条这么好的船,郑小虾眼中很有一点小得意,但嘴里却凉凉的道,“皇上出手可真小气,就派这么一条船来,怎不多弄几条威风威风?连船工只派八个,看样子只会些拳脚工夫,却没一个会划船的,还不是得劳烦我们这些伙计?”
木乔心头一暖,杨烜,是真的关心自己。
再看一眼京城繁华,她转头向前,“走吧!”
“起锚!”郑小虾大喝一声,大船稳稳当当的离开了码头,走进碧波里。
……
两年后。
这天霍梓文从宫中的司天监值夜回来,眼前好似还满天繁星。
阮玉竹抿嘴微笑,“有信来了。”
只一句话,霍梓文眼里的星星全部散去,精神百倍,“哪儿呢?哪儿呢?”
阮玉竹笑得前仰后合,霍梓文恼了,“娘,您怎么也学着逛人了?”
一旁甘婶好言相告,“阿三你别急,真是阿乔来信了,不过不是书信,是口信。她已经进京了,现到宫里去了。”
“什么?”霍梓文顿时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阮玉竹嗔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还巴巴儿的告诉你么?阿乔现在名气可大得很,天南地北没有不知道的,要不是皇上特召,她起码得等到年后才能回来呢!”
“就是啊!真没想到,咱们家的小阿乔现在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就连我去买菜,人家都知道那个送子玉女沈阿乔呢!”
阮玉竹喜孜孜的谦虚着,“其实也不是她自个儿的功劳,这一路上,江南柳家,北边索家,还有安土司家的阿果,那小两口帮了多少忙?这一路上的官府也多有照应,才让这丫头捡了便宜。”
霍梓文不乐意听了,“那也是她千里迢迢去跑,才有这名声,否则,谁肯白送?”
甘婶笑着拍了他一掌,“瞧瞧瞧瞧,这就护着媳妇了!往后进了门,咱们都得靠边站了。”
又来了!霍梓文脸皮已经很厚了,全然不为所动,“那就赶紧把她接进来吧!娘,这可您早就答应的。”
阮玉竹笑得更加开怀,“娘就不许耍赖么?”
“可以,那您和爹可就没孙子抱啰!”霍梓文边说边走,既然他的准媳妇回来了,他得赶紧收拾收拾去!
宫中。
李皇后陪着明显虽然黑瘦了些,但却更见风韵的木乔,笑得温婉,“沈姑娘这回可真长成大姑娘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她说着话,却有意无意总把木乔往水池边挤,那里明显放了几颗生着苔藓的鹅卵石,滑腻非常。
“还好。”木乔慢下脚步,一双琉璃眼亮亮的看着她,“娘娘气色真好,这几年过得挺舒心的吧?”
“老啰!成天操不完的心。”李皇后笑着,继续挤。却没留意到木乔踩着一颗鹅卵石,踢到了她的脚下。
脚下猛地一滑,韦皇后吓得尖叫起来,木乔伸手一把扶住她,笑得人畜无害,“娘娘莫怕,臣女这几年在外头学得水性不错。就是您掉下去,我也能救上来的。”
李皇后表情一滞,随即复又和缓起来闲话,木乔也随和的附议。
到了杨烜面前,皇上异常高兴,“沈家丫头快上前来,给朕好好看看!嗯,真是大姑娘了。皇后啊,朕有一个主意,咱们收沈姑娘做义女如何?你瞧瞧这些,全是各地官员请求封赏她的折子。朕已经定一个名号,就叫她仁善公主,你觉得可好?”
李皇后笑得有点苦,“皇上选的,那必是好的。”
杨烜似是不察,“你是国母,这旨意就由你来下吧,拟好送朕御览。朕现在要找人来商议一下,怎么准备公主的大婚。这可是朕的头一位公主,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阿乔,跟朕来,朕带你去挑嫁妆,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被无视的皇后满怀不甘与忿恨去下旨了,只没想到,这会是她此生所下的最后一道懿旨。随后李皇后就“病了”,终其一生都没能走出坤宁宫半步。
而为了不过病气给旁人,除了原本就在那里服侍的宫女太监,也没有任何人能走进去半步。
五年后,李后薨。
而在这一年,司天监择定了腊月二十,仁善公主大婚。
头一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鹅毛大雪,将天地装裹成一片琉璃世界。越发衬得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木乔一身大红鞘金嫁衣,远远看去,便如红日初升时那一抹最明媚的阳光。
缓步走到九五之尊面前,她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了句,“爹,我走啦。”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得杨烜眼眶一热,喉头微哽,几欲落下泪来,良久方从怀中取出珍藏多年的那半枚金钿盒,“去吧。”
木乔接过,甜美一笑,转身走向她的幸福。
杨烜看着天边厚重的白云,恍惚又瞧见那淡黄衣衫的少女,纵马扬鞭,宛如风一样自由来去。
“云雁,你看到了么?我们的女儿出嫁了……”
洞房花烛夜。
霍梓文终于可以进来挑开大红盖头,看着他的新娘,却是无比感叹,“总算娶进门了,这成个亲真不容易!”
“那你往后就只得我一个,不许有别的心思,知道吗?”木乔板着脸开始驯夫第一课。
遥想十年前,月色如银。
霍梓文顺着鱼线从水里摸出一个小女孩,呆了一瞬,脑子里头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这是上天送给他做媳妇的小鲤鱼精?
(牙疼中写到最后一章,求支持,求鼓励!后面会有一个番外,交待一下婚后的小甜蜜。嗯嗯,新书宝宝《庆丰年》,卖萌寻求各种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