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没想到孟哲说着不确定，却只花了三个小时就把项链里的东西拿出来导入电脑。
“项链经过改装，芯片里面的初始数据已经被格式化，现在的内容是有人专门放进去的。”孟哲扶了扶眼镜，十分专业的解释。
苏暖看着屏幕上解析出来的文件，心跳加快：“这内容有可信度吗？”
“里面的视频是原件，没有任何删减修改。”
得到孟哲的回答，苏暖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动作，直到手被干燥温热的大掌包裹住，苏暖才惊觉自己早已浑身发凉。郑唁风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点开了视频。
这不是微型摄像机拍摄的画面，而是一段监控录像，更确切的说，是三年前疗养院那段不翼而飞的录像。
录像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房间里的，一部分是走廊外的。
录像最初，一切都是安宁的，躺在房间里的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她的面容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即使苏暖经常给她做按摩，长达十年的卧床也早已让她肌肉萎缩。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稀疏的头发被帽子遮掩，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电仪器还在变化，都会让人觉得她不在了。
时隔三年再看到这样的画面，苏暖依然没能控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眼泪狠狠地砸在地上。
郑唁风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她最美好的年华，温婉动人，身姿娉婷。
此刻，屏幕中的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靠着各种各样的管子维持着生命，虽然知道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还是在为她咆哮！
不，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唇角微勾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岁月静好，她眉头微蹙的时候是俏皮可爱，她的眼眸黑亮如同最耀眼的星辰，她不该这样躺在床上任由时光从她身上流逝。
“嘭！”
郑唁风一拳砸在墙上，在上面留下一个血糊糊的印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无法平息，也不能平息。
他知道他爱的那个人，在他离开后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十年之久。那些听闻日夜折磨着他，却不如亲眼看见的这一幕让他心痛。
到底是怎样的执念让她坚持十年，又是怎样的折磨让她在十年之后终于与世长辞？
他不想去深思，这些念头却不停地从脑海里涌现出来，恨不得将他的头撑裂。
眼泪不断地涌出，苏暖努力的用手去擦，不想让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要一直看着那个人，三年不见，她都快忘记那个人的模样了。
那个人是鲜活的，温柔恬静的，抱起来软软的，身上有很香很香的味道。
那个人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总是柔软的拂过她的脸颊，带着独有的芬芳。
那个人总喜欢抱着她，用很轻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画面仿佛静止在那里，直到门外走廊上出现男人挺拔的身影，他和现在没什么变化，淡然疏离。
在看见跟在男人身后的人后，苏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有个声音在让她闭上眼睛不要去看，眼睛却清明到眼泪都流不出来。
苏暖看见秦慎带着苏苓走进房间，苏苓一步步走近病床，她没有伸手触碰床上的人，只是低头认真的看着。
因为秦慎是背着监控站的，所以苏暖看不到他的表情，苏暖不确定在此期间苏苓是否说了些什么，但在苏苓抱住他的那一刻，秦慎没有推开她。
她想吻他，他也只是偏头避开，然后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苏暖忽然记起自己二十岁生日时对秦慎索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而是一个承诺。
苏暖说：“秦慎，可不可以不要让除我以外的女人抱你？”
那时秦慎的回答是怎样的？
他说：“好。”
他答应过她的，却没有做到，在苏苓抱住他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他对苏苓心软过，是那个时候吗？
苏暖微微张开嘴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窒息。她就像离了水的鱼，濒临死亡却无力挣扎。
秦慎和苏苓很快就离开了，监控录像却没有结束，在有一段时间的画面静止之后，门外走廊又出现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和疗养院的护理人员一样的打扮，苏暖却一眼看见他脚下那双与之不符的运动鞋。
他不是疗养院的人！苏暖的心提起来，她想尖叫想阻止，可里面的事依然会发生。
那人迅速闪进房间，一步步走近，苏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大掌死死捏住，所有的声音都被遏制在里面，每一次呼吸全身都跟着在疼。
不要，不要这样做，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年，她还没有放弃，不要这样剥夺她活下去的权利！
苏暖死死地盯着屏幕，浑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离。那人走近病床，手抚上氧气罩，在片刻的犹豫后将氧气罩轻轻抽离。
“不要！”
苏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监控里的心电仪器不安地跳动，苏暖看见母亲嘴唇张开，她想要呼吸，她想要活下去！
可是那个时候，没人听到她内心的呼救，也没人在她身边可以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她的手甚至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然后重重垂下，心电仪器也再没了动静。
那人在确定自己得手之后，又把氧气罩放回去，擦干净自己的指纹，然后准备离开，在离开之前，他抬头看了监控器一眼。
那一眼让苏暖如坠冰窖，他是故意的，他在挑衅什么人！他甚至预料到这段录像会被他希望的那个人看见！
他是谁？苏暖急速的在脑海里回想那双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对扼杀生命的不安与愧疚，有的只是疯狂的嗜血和挑衅。那双眼里的情绪太过冷漠，以至于苏暖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这双眼睛。
苏暖还想再看，录像到此结束，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孟哲滑了滑鼠标，依然没有反应。
“里面有病毒，电脑没法用了。”
“能修复吗？”郑唁风一字一句的问，他的眼睛早已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刚刚那个视频对他的冲击太过强烈，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理智。
孟哲尝试着修复，同时头也没回的对郑唁风说：“就算数据恢复，作为法学教授，你应该知道刚刚那个视频根本无法成为有力地犯罪证据。”
郑唁风又一拳揍在桌上，的确，刚刚的录像，只能说明她不是自然死亡，无法指证凶手，甚至无法帮助警方抓捕凶手。
“我先回去了。”苏暖突兀的开口要求，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他们，整个人看上去像没了灵魂的洋娃娃。
郑唁风一把抓住苏暖的胳膊：“你回哪里去？”
苏暖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得茫然，回哪里去？
她有家的，哦，苏家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有依琳，西西还小，她这样过去肯定会吓到他。
她可以去找夏木木，可是，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到那个叫夏明翰的男孩。
她可以去……
苏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她能去的地方，却无比悲凉的发现，在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她。
“小舅，我不知道。”
苏暖说，她不知道，眼里空洞得可怕。郑唁风猛地把她拉进怀里，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阿暖，哭出来，不要怕，我在，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小舅，我为什么要哭？”
苏暖动动脑袋好奇的问，郑唁风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动。
“阿暖，别怕。”
“小舅，我不怕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
苏暖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情感起伏，郑唁风心疼的快要疯掉，却还是安慰着她：“阿暖，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
“是么？可是你姓郑啊，你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苏暖自嘲的说，心被自己亲手划开一道口子，是啊，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其实只是陌生人而已。
郑唁风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暖，苏暖挣开他一步步后退：“小舅，我们其实只是认识了很久的陌生人而已，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苏暖伸开双臂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她瘦得厉害，竟然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明明没有在哭，却比泪流满面还让人心疼。
“阿暖……”
“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要了。”连秦慎，我都可以不要了呢。
苏暖喃喃低语，转身想走，身体却陡然失力，眼前更是一黑，陷入了沉寂，失去意识之前，耳边是郑唁风急切的呼喊。
苏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她其实很想说，小舅，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只是太累了而已，累到没办法在支撑下去，只想好好睡一觉。
郑唁风在苏暖倒在地上之前接住她，抱起她就准备往外走，身后传来孟哲淡薄的声音：“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继续查下去？夜宴在C市的势力比你想象的更大。”
郑唁风向前走了一步顿住，头也没回坚定的说：“这件事，如果不能抓到那个人，我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