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说完转身离开,她的背挺得很直,像一个永不屈服的战士,脸上还挂着从容的笑意,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章还像往常那样管理着家里的一切,沈艳秋在屋里敷面膜,苏苓和苏中盛都不在家,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却又什么都变了。
苏暖走到楼梯上回头看,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就像她走过的路,早已被吞噬殆尽,再也找不到归途。
苏鼎说,她可以恨他,他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可悲是个怎样的词?你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在其他人看来却是无尽的悲凉。
苏暖收回目光继续朝楼上走去,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切都是她所熟悉,却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
推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体失力的跌坐在地上,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地方。
手机突然嗡嗡的响起,苏暖机械的拿出来,来电人的名字她没看到,只看到屏保上那张合照,那是她和母亲唯一的合照。
照片里的苏暖胖乎乎的笑得只见鼻子不见眼,天真而又无知。
那个被她叫做母亲的人,温婉优雅,亲昵的抱着她,笑容美好。
来电终于挂断,过了一会儿屏幕暗下去,苏暖突然惊醒一样,跌跌撞撞的跑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幸好没有开灯,可以不用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呕!”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胃里搅动,却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口腔里弥漫着苦涩,额头青筋暴起,苏暖只觉得头重得如同灌了铅。
因为捏着手机的手太过用力,掌心被手机棱角硌得发疼,却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呕!”
为什么要留下她?不是已经决定要不顾一切了吗?为什么要选择委曲求全!?
“为什么!?”
苏暖一拳打在地板上低吼着问,心底无数问题在盘旋,最后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砸在地板上的指骨在最初的剧痛之后变得麻木,等胃里的翻腾消退一点后,苏暖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冰凉的水冲刷在身体,稍稍拉回苏暖的神智,然而思绪太过繁杂,无力进行思考。
匆匆洗了个澡,苏暖连头发都没完全吹干就把自己扔到床上。
身体陷在柔软的被窝,让苏暖稍微找到点安全感,可睡了很久,身体都无法暖和起来。
越冷头脑越清晰,苏暖紧闭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耳边却翻来覆去回响着苏鼎的话。
一字一句,声声如刀,割肉切骨,痛得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下床又拿了两床被子出来躺下,三床被子的厚重感终于让苏暖有了一丝安心,迷迷糊糊的陷入光怪陆离的梦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苏暖掀开被子起床洗漱,没在意镜子里的自己什么样打开门出去,耳边炸开一声尖叫。
“啊!”
苏暖闻声掀眸看过去,沈艳秋正脸色惨白的看着自己。
“早。”
苏暖平静的打招呼,沈艳秋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苏暖没理会,转身下楼,身后沈艳秋嘀嘀咕咕的琢磨:“见鬼了,竟然还跟我打招呼。”
苏苓早就在苏中盛旁边坐好,正小口小口的吃东西,苏暖走过去,不带一丝感情的说了声:“早。”
“噗!”
苏苓一口牛奶喷出来,惊魂未定的咳嗽。
若是以往苏暖肯定会露出恶作剧得意的表情,可是今天,她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甚至没有看苏苓一眼,径直坐下吃东西。
刚吃了口面包,苏鼎剧烈的咳嗽起来,沈艳秋赶紧帮他拍背顺气,同时不忘抱怨:“也不知道是谁明知道人家身体不好还把人往外面推,把人一个人留在外面,昨晚就咳了一夜。”
这话夹枪带棒,明里暗里说的都是苏暖,苏暖恍若未闻,安安静静的吃东西。
苏苓不由多看了苏暖一眼,她脸色苍白,皮肤接近透明,眼神空洞,吃饭的动作很僵硬,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
“我吃好了。”
正看着,苏暖放下餐具站起来,苏苓看了眼,她的那份早餐果然已经全部吃光。
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苏暖转身上楼,十来分钟后出来,她换了一件白色吊带,外面罩一件奶白色针织外套,下面搭着一条浅蓝色休闲裤。
看上去没什么奇怪,只是她没有化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我出门了。”苏暖走到门口扭头交代。
苏苓:“……”
是她的错觉吗?今天的苏暖似乎很不对劲。
等苏暖走远,沈艳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边帮苏鼎拿面包边嘀咕:“今天真是撞邪了。”
苏苓并不觉得这是撞邪了,而是暗中看着苏鼎,他今天没不依不饶的喊苏暖。
是不是他和苏暖说了些什么?
苏暖开车出去,没有飚车,反而开得很慢,就像一个刻板谨慎的老司机,惹得后面的车不停的按喇叭。
车子越开越偏僻,最终停在城郊的一个墓区。
今天天气不错,天很蓝,加上墓区满是绿荫,苏暖涣散的眸光闪了一下。
一步步拾阶而上,苏暖的心境平和得感受不到一丝波动。
终于走到目的地,苏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坐在墓碑前,脸颊贴着冰凉的墓碑,凉凉的很舒服。
除了扫墓,苏暖一般情况下是拒绝来这里的,因为太过害怕面对这样的事实。
“还是想不通呢,为什么要留下我?”
苏暖贴着墓碑喃喃自语,眼睛又干又疼,坐了好久才站起来,仰头望着天空:“妈,也许这次,连小舅都不会站在我身边了。
车子以最高时速飙到郑家,苏暖没急着进去,而是坐在车里给郑唁风打电话。
第一次被挂断,第二次才被接起。
“喂,我在学校开会。”
“小舅,你现在方便回家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郑唁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现在回去,你在哪里?”
苏暖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从车上下来:“没什么,只是有点事需要解决一下。”
话音刚落,苏暖挂断电话。
她很少来郑家,几乎只有在和小舅玩得很晚的时候才会住在这里,现在想来,其实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更是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苏暖忍不住歪头想,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其实母亲对郑家,是抱着这样敌对的态度?
院子里做日常维护的园丁看了苏暖不下十次,最后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出来。
“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位园丁年纪已经有点大了,应该在郑家干了不少年,但已经完全认不出苏暖。
“大爷,请问郑敬之在吗?”
苏暖对这位大爷挺客气,但对郑敬之就直呼其名,大爷的表情不那么友好了,毕竟苏暖冒犯的是他的衣食父母嘛。
“不知道。”
大爷说着想转身回去,苏暖已经先他一步走进去,大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嘿,现在这小姑娘也真是够没礼貌的。
“大爷,你放心,我是郑敬之外孙女,郑唁风是我小舅,我就是回来做客的。”
苏暖在大爷准备上前来拦她的时候悠然开口,大爷唇角抽了抽,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外孙女来做客搞得跟来寻仇的一样。
不过既然明确了身份,也不好再过多阻拦,大爷转变态度和善的说:“原来是苏小姐,老爷和大少爷在屋里,你先在客厅坐一会儿吧,我让李嫂给你泡壶茶。”
“多谢。”
苏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转身进屋,郑家的别墅和苏家结构差不多,苏暖也没脱鞋,直接踩在光洁的地板上,转了一圈果然没看到人,便毫不见外的脱了鞋缩在沙发上发呆。
沙发很软,上面套着黑白格子的沙发套,有种生硬和疏离,苏暖搜寻了一下,没看到电视遥控器也就作罢。
隔了一会儿,细小的交谈声从楼上传来,苏暖仰头看过去。
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跟在郑敬之身后走出来,他留着平头,有些发福,和郑唁风有一两分相似,正勾着腰和郑敬之说着什么。
这就是苏暖的大舅郑延涛无疑,苏暖对他的印象不多,只知道他几乎不着家。
苏暖没有急着出声,安静的等着他们走下来,郑敬之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直到李嫂端着茶过来。
“老爷,小小姐来看你了。”
“小小姐?”
郑延涛率先疑惑出声,扭头看见苏暖坐在沙发上,先是一愣,随即惊愕的后退两步,被郑敬之喝制住:“慌什么!”
毕竟人到中年,被这么当着小辈训斥,郑延涛的脸有些挂不住,愤愤的瞪了郑敬之一眼,目光又落在苏暖身上。
“你怎么来了?”
郑敬之拄着拐杖坐到苏暖面前问,李嫂赶紧笑盈盈的把茶端到苏暖面前,末了讨好的提了一句:“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花茶。”
苏暖垂眸看着浮浮沉沉的花茶,原来,还有人记得母亲的偏好。
“李嫂你是不是太闲没事做,在这里唠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