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千惜这话的一句话,康泽离开京城前往东境,康回也在明卓葳的催促之下离京游历了。四个孩儿,他们每个的性格都不一样,但若是从真心而论,千惜最喜的却是康泽,只因康泽最是豁达,所以,千惜并不希望康泽改变,她也相信,有她那一席话,康泽会反思,在那宽阔无际的草原上,康泽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会记起自己的初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离开前的康泽,一直重复地喃语着千惜说的这一句,千惜与明卓葳站在城头上,正朝着他挥手送别,康泽细想,或许千惜一直怀着的都是这样的心境,所以哪怕明卓葳曾舍弃过她那么多次,回回都让她置于险地,可是,千惜依然过得很好。
怀着怨恨的生活,是对自己的折磨,一个人付出并不只是为了回报,那样的付出,又哪里称得上真正的付出呢。难道他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吗?
康泽摇了摇头,他不愿成了那样的人,那么,一如千惜所说的,他不该因为一时的蒙蔽,而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曾经的他热血快乐,那才是他,他为什么要为了明卓葳做的事儿而改变自己呢。明明那是他所不喜的作为。想通了,康泽便豁然开朗,站在马背上,冲着城墙上的明卓葳与千惜喊道:“父亲,娘,我一定会守住东境,不让金人再扰我们大肃的百姓,一定会的。”
饶是明卓葳听到康泽这样大声地叫唤,一时也愣住了,却是没想到呢,不过,千惜却是听出了康泽不同于几日的豁然,眉眼尽是笑意,她知道,她的孩儿一定能迈过那道坎儿的。
送走了康泽,接着是康回,和康泽前往边境不同,康回是去游历,自是不能大张旗鼓相送。随着康回走的,不过是一男一妇夫妻二人,那是明卓葳早便为康回选好的暗卫,也一直都在康回的身边伺候走。康回走得无声无息,而宫里一时少了两个主子,倒是显得安静了许多。
就是康诺也是一再地追着千惜问,二哥三哥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千惜也不瞒着康诺,“你二哥是去帮我们打坏人了,坏人抢了我们大肃的粮食,又打我们大肃的人,你二哥就是要去帮我们守住那些粮食,保护我们大家。”
六七岁的康诺回宫后便被明卓葳扔到了书房去,每日自有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康诺往日也跟着千惜学了些字,这一开始的倒也轻松得很。千惜说得如此直白,他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至于你三哥,他已经学成了,为了巩固学业,这才去游历,书上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读完了,也该去走走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对的。”千惜细细地为康诺解释,康诺听得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呢,那二哥跟三哥要多久才会回来啊,我会想他们的。”
“怕是没有那么快呢。不过阿诺可以快快长大,读好了书,去找他们呐!”千惜诱惑着康诺,康诺却是点头道:“是的,是的,我可以读好了书,快快长大地去找他们。”
童年的孩子们,单纯的总会听信父母的话,只有他们长大了才会懂得,父母曾经告诉过他们那些或许很简单的事儿,或许穷极一生都可能做不到。
千惜送走了康泽康回,重心也重新回到和亲人选上。中宫之位,千惜很多时候并不方便让人多注意一个人,更不适合召哪个女子经常进宫。千惜将此事儿交到金虹金玄姐妹手里。因着与西岸的盟约已定,与西岸结盟和亲一事儿亦为不少人知晓。因明卓葳无女,旁人猜想明卓葳是否会从兄弟的子女中选,却不料明卓葳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兄弟们的女儿代为和亲。
“陛下膝下无女,却可择侄女册为公主,亦可显出与西岸联姻之诚意。”私底下,明卓葳与重臣商议与西岸合作的细节,便有人提出了此议。
明卓葳不置可否,环抱着胸看向低下的人,何浩在这短短几年也得以入主内阁,此时听到这话,他能升职如此迅速,自与明卓葳的器重密不可分,是以对于明卓葳的心思,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端看明卓葳对明家几兄弟的态度,虽将他们各自封王拜候,但至此之外,却不与他们有过多接触,他们不过得了爵位,却并无并点实权。
由此可见,明卓葳并不信任他们,和亲人选关系两国联盟,极其重要,明卓葳又岂会让他们参与其中。
“人选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只要是出嫁西岸的,都会成为我们大肃的公主,所以,这个人选关系着将来我们与西岸的合作,她将来会怎么做,做什么,才是对我们最重要的。”何浩开口,虽然瞧见明卓葳的眼中流露出的赞称,显然何浩说的正是明卓葳心中的想法。
倒是白衍开口道:“陛下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为我们大肃奉献的人,如汉时的王昭君,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真正的为我们大肃与西岸的联盟付出心血。”
“所以这样的人,要聪明通透,有责任心。”康弘在一旁简言总结,明卓葳道:“人选一事儿,皇后已在准备,确定下来了,会让你们知道的。”
那张口提议的人有些一愣,万没想到明卓葳竟然那么早就准备了,呆呆地看向明卓葳,明卓葳道:“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显然是没打算解释下自己为什么早有安排,康弘却是眯起了眼睛,想到了千惜的生辰那样大张旗鼓,千惜说到是明卓葳的意思时,他亦在想明卓葳为何会如此突然大发善心。千惜却没有解释之意,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明卓葳那是借着千惜的生辰之故,选出和亲之人,偏的却要千惜为此而担上骂名。
要知道千惜那样宴客,请了京城里所有的官眷,为此而兴师动众,众人只道她个性张扬,又有谁能想到是明卓葳的意思呢,千惜亦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而为。
越是想着,康弘便越发的觉得不愤不平,明卓葳似也察觉了康弘的情绪,却并未在意,或许在他看来那并不是值得他在意的事儿。
只是康弘沉着那一张脸出了宫,金虹有些莫名,康弘直往书房里去,并没有逗留。金虹有些好奇地问了康弘的随侍,随侍亦是不知,“王爷只在太极殿议了事儿便回来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
“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儿吗?”问了这一句,得到随侍的摇头,金虹就更是莫名,朝中无事儿,康弘回府亦不曾发生什么事儿,何以心情如何不悦。
随侍向来猜度不到,金虹也是清楚了,便挥手让他退下,而随侍自然不敢逗留地退了出去。
而明卓葳同样也并不显得心情多好的,面对千惜时更是恼得朝着千惜伸来的手掌挥了一下,千惜莫名得很,倒是刘福瞧了一眼,闪躲地低下了头。
“你养的好儿子。”明卓葳冷道了一句,千惜当即想到了康弘,千惜只能再次迎向了明卓葳,“陛下,若是阿弘犯了什么错,你莫与他计较。”
“计较,眼下非我与他计较,是他处处与我计较。”明卓葳朝着千惜吼了这一句,明卓葳如今坐稳了江山,且昔日敢当着他的面前给他脸色看的人几乎没有,如今更是没人敢。可明康弘,却屡屡与他作对,若不是,若不是明康弘是他的儿子,单就他的态度,明卓葳早已让人了结了他。
千惜一顿,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说起,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儿,千惜却还是得上前,“陛下!”
却是上前要握住明卓葳的手,明卓葳再次将她挥开,千惜却是锲而不舍的将明卓葳的手握住,“陛下!”
这样一声一声地唤,直到明卓葳的气消了。千惜握着明卓葳的手,这才细细地道:“陛下,阿弘心中对你存怨,都是因为妾身,所以,陛下若是因此而怪阿弘,不若怪罪妾身。”
“阿弘阿泽与陛下少时分离,之后又一直都是聚少离多,可妾身自他们出生开始便一直都照看着他们,陛下心里也有数,妾身对他们的用心,所以,若是他们心里没有妾身,那妾身是得有多失败呢。”千惜并不算一开始便帮着康弘说话,只是平静地说起这人之常情。
明卓葳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但千惜并没有因此停下,“陛下怪他们心心念着妾身,并不曾记挂着陛下,可陛下觉得,妾身对他们的付出,比陛下的少吗?人皆有亲疏远近,他们护着妾身,难道陛下觉得不对吗?”
“陛下其实心里知道,他们会护着妾身,至少证明了他们并不像陛下,难道陛下希望他们像你吗?”说到这一句,却是让明卓葳的脸色极其不好,哪怕明卓葳自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代表他愿意听着别人当面对他说出来。
“陛下听得心中不悦,但陛下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既然是这样的人,未何要惧于旁人说出来呢。”千惜继续地开口,“陛下已为国君,万万人之上,陛下要治理天下,管理天下,陛下清楚知道那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为了制约世家,陛下处处提拔寒门子弟,是为天下平衡。”
明卓葳一直都知道千惜并不是寻常的女子,他做的一切,康弘懂得他并不意外,可千惜同样清楚知道他的作为是为何,这不得不让明卓葳另眼相看。
“陛下做到了平衡,但陛下觉得,只靠着平衡能让大肃长存吗?昔日元朝的兴亡,陛下亲身体会,陛下建立大肃朝,并不只想大肃轻易则亡,陛下盼的是大肃能世代相传,虽然陛下亦不知晓那能不能达成,但陛下并不愿意轻易的放易。那么陛下觉得,一个连最基本的仁孝都没有,如同陛下一般的人,陛下敢用吗?”再一次重申这个问题,明卓葳从来没有下视过这一点,但只一想,明卓葳的答案却是可想而知的。
一直以来,明卓葳用人从来不用那冷酷的人,能为他所信任的,都各有各自的弱点,如白衍与何浩,他们心存着天下,亦想青史留名,他们同样有着心爱的人,这也是明卓葳那样重用他们的原因。
“陛下,为君者,当胸襟开阔,有百纳百川的气度,阿弘心中有怨,他也未见得比陛下好,待他进宫了,妾身也是要说他的,只是陛下若与阿弘计较,岂不是显得比阿弘还不如。”请将不如激将,千惜后面这一句话,却是她从未对明卓葳用过的法子。
明卓葳横了千惜一眼,“你是越发放肆了。”
千惜并不因他的怒目而退怯,“陛下,孩儿们纵有千般不对,那亦不过是一时的脾气,无论如何,他们都记着你是他的父亲,妾身不让陛下与他们生气,同样亦是教着孩儿们时时刻刻地记着你是他们的父亲。”
这一点,千惜从不欺骗于明卓葳,眼下说得也是理直气壮,明卓葳也是知道,只是啊,他与康弘之间,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千惜所不知道的东西,那种恨,因千惜而起,也因着他对他们的抛弃,又因着隔世,而再次相到叠加。
明卓葳从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认错,成王败寇,他败了为之而付出性命,他无怨无悔,只是曾经错过的东西,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儿,做过一次,他不会再做。而且,前世千惜的死,他有责任,康弘也同样有。可是啊,康弘却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的身上。明卓葳只是想,眼中的冷意更浓。是该让康弘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明卓葳勾起一抹冷笑,千惜却是打了个冷颤,明卓葳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将来这天下,我既心仪阿弘,那就该让他清醒地记着,什么是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