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四年五月十七,仁圣皇太后李氏薨,时年四十六岁,谥懿敬皇后,葬于先帝之泰陵。
皇帝听闻太后丧讯,随即率宫眷启程自南苑行宫回返,回宫主持太后丧仪。皇后长孙氏尽心竭力侍奉太后多时,又一力料理太后身后之事,连日操劳,难得安眠;适逢时气不定,冷暖骤变,一日淋雨受了风寒,竟至一病不起。皇帝归宫之后,颁国丧之诏,罢朝三日,天下举哀;听闻皇后病势沉沉,下特旨命皇后安心静养,一应事宜皆交付了惠妃、淑妃打理。涵柔便奉旨安居于未央宫中养病,直至大殓当日,身子略有好转,方才强支了病体领内外命妇行礼哭灵;而当日之后,病情却是反复,自此缠绵病榻,多日不起。
太后新丧,皇后病倒,一时宫中孝服未除,一片愁云惨雾。直至六月间,丧仪渐已,皇后却仍是重疾缠身,无力过问宫中事。皇后久病不起,六宫请安之礼遂废;起先诸妃还时常往来探病问安,时日一长,见皇帝始终不往探看,皇后亦着实无宠病弱,倒也渐失了应有的礼数,不再殷勤拜望。富丽堂皇的未央宫焕若金屋,却渐至客迹罕及,门庭冷落,日常便只有昭仪慕容氏尚时时走动来往。
而宫中的奴才向来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惯了的,见此时李太后已去,皇后失了倚靠,又向来不得皇帝待见,更兼久病不愈,实已威势尽失,便愈发地怠慢起来;太医请安问脉亦不如先前殷勤仔细。涵柔自知无宠无势、无力相争,万事便只是忍耐;好在景珠尚弹压得住未央宫上下奴婢,日子倒还算过得舒心。而宸雪多年盛宠,惯受着宫人优待承奉,此时却已瞧不下去,便私下斥责了内务府总管太监洪长生一番;内务府治下的奴才便也有所收敛,中宫所需不敢久缺、所令不敢久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了七月里,皇后之病才渐渐好转,却到底仍是体虚,便犹自闭门不出、静养调理。
秋日渐至,暑热渐消,一日骤雨初歇,天气晴好,涵柔久拘于宫室之内,一时见碧空澄澈如洗,忽就有了兴致;于是草草梳洗了,携了芳吟出去散心。
二人漫步些时,去御苑东北见了萧娘;闲话一番见天色欲晚,便不再久留,作别回返。行至重华宫前一带,涵柔见一片巧妙堆叠的嶙峋山石之下竟已有丛菊盛开,一时不觉贪看住了,流连不前。忽而却闻山石的另一头隐有宫婢低语之声:
“雯姐姐,皇上回宫这么些时候了,似乎尚不曾去过一次未央宫呢!吴充仪也是病着,平日里也不得宠,皇上到底也去瞧过一回。”
“这算什么,我听张公公说,皇后娘娘入宫近一年了,却还不曾与皇上同室而眠呢!”
“呀!”那宫女低呼一声,“听说皇后娘娘也是个美人儿呢,又这样年轻……”
“那又如何!若是入不得皇上的眼,生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何况,再年轻美好的脸面,又能保得几年?瞧着如今这模样,只怕来日的下场还不如咱们呢!”说至此间,忽有意压低了嗓音:“哎,你可听说,皇上和尹太后可是动了废后的心思。”顿了片刻,那语声又接下去道:“皇后本就是李太后一手送进宫来的,现如今太后一死,哪轮得上她占着皇后之位?年内还说顾忌着太后新丧,不好妄行废立之事,待过得这个年,只怕……”
那年纪小的一个似是吓着了,倒吸了一口凉气,许久不再言语。那被称作雯姐姐的便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左右谁做皇后也与我们不相干!回去罢,待会儿主子寻不见人又要发脾气。”一时语声渐渐低微,倒也去得远了。
涵柔手中犹攀着一枝千叶白菊的花枝,怔怔立着,任那一字一句生生扎入心头,不觉身子都已僵直冷硬,指尖亦微微发颤。
早已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驻足不前便等于坐以待毙,只能任凭旁人将自己推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