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急急赶至毓宸宫时已是日上中天、暖阳明艳。入得正殿,惠妃迎出来见礼,含笑相贺:“听说皇后娘娘也是母子平安,实实是恭喜皇上!”皇帝点头应了,急问:“昭仪呢?”惠妃道:“昭仪在里头歇着,小皇子虽说早产,倒很是健壮呢!”皇帝温言向惠妃道:“你也累了一夜,先回去睡吧。”惠妃谢过,一时却是斟酌着开口:“皇上,昭仪等了皇上一夜皇上都不曾过来,如今心里似乎很是郁郁,皇上要好生劝解着。”皇帝“嗯”了一声,微微皱眉,不再多留已向里间疾步而去。
内殿里是一片温馨的静谧,并不见昨夜痛苦挣扎的痕迹。绿绮见得皇帝入内,忙引着乳母迎了上来,抱着孩子屈膝行礼,笑道:“小皇子给父皇请安了!”
小小的婴孩温顺地躺在绿绮怀中,大睁着黑亮亮的双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微微挥动着一双小手。皇帝凑近前爱怜地看了又看,拿手指含笑逗弄了一番,这才把依依的视线转向殿阁深处睡在榻上的女子。
宸雪裹着一幅锦被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只作睡着。皇帝微一踌躇,上前柔声道:“宸儿,我来了。”
宸雪闭着眼只是不应声,皇帝只得俯过身去扳宸雪的肩:“知道你没睡,别赌气了,啊?”宸雪倔强地就是不肯回身,皇帝微有无奈:“我这不是来了么?别生气了,行么?”
宸雪挣开皇帝的手,猝然转过脸来,清亮的眼眸锐利地逼视着面有歉意的男子,凄然道:“这时候来,还有什么意义?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不肯来,我一心一意念着你的时候你不肯来,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肯来!这时候……这时候又还有什么意义……”
被甩开的手讪讪地僵硬在半空,皇帝避开宸雪爱怨纠缠的目光,放软了口气:“宸儿,是我不好,教你一个人受苦。可是,阿柔她难产危急,我怎能离开半步?”
“阿柔?阿柔!”宸雪喃喃反复,倏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凄怆:“可是她现在好好的,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嫡长子啊……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可我呢?你把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撂在这毓宸宫里!……就算当真是折腾了一夜脱不开身,孩子一大早就生下来了不是吗?为什么,你现在才来!阿柔……你心心念念的只有阿柔、只是阿柔!你何尝把我放在心上……”诉至哀伤入骨,宸雪激动得肩背都微微发颤,眸中渐渐涌上泪光盈然。
皇帝眉心一拧,正色:“宸雪,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如何不把你放在心上了?阿柔为了生下曜儿,几乎把命都搭上了你知道么?”
“曜儿?”宸雪捕捉到寥寥两字中的深长意味,怆然冷笑出声:“连名字都已定下了么?……弟弟在父皇彻夜的守候中诞生啊,弟弟比哥哥先见到父亲,弟弟一出生就得到了父皇的赐名啊……难道我生的儿子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的孩子又算什么!……是了,是了!我不过是妾,就算生了皇子,也不过是庶子,何况还不是长子。而她,她是你名正言顺的正妻,她生下的儿子,才是值得举国同庆的嫡长子!”
“够了!”皇帝沉声喝断,面有不悦之色:“昭仪,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都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不懂事?”宸雪一笑凄然,目中似要滴下血来,“好,好!我不懂事,皇上自去找懂事的去啊,又何必来见我!”
“你——”皇帝教那咄咄逼人的话语所惹怒,欲要发作,宸雪却已径自背过了身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皇帝欲言又止,一时怒上心来,袍袖一拂便是转身大步离去,再不回顾。
宸雪听那步履沉沉渐去渐远、并没有一瞬的犹疑,一时黯黯翻身坐起,却是恋恋地探出了手去,仿佛想要触摸空气里残留的声息。
心,那样痛,仿佛已经斑驳碎了一地。伸出的手犹固执地凝定在虚空,冰冷的泪水,却已不知不觉地流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