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太医院主事的正副院判三人已传至殿中,一齐行礼叩拜如仪。皇帝见张密老迈,就要赐座;此等大事临头,张密诚惶诚恐却不敢领受。涵柔觑一眼太后颜色,见她并不发话,得了皇帝示下便向三人道:“昨儿一夜光景,可有什么眉目了?”张密拱手,“不负娘娘重托,臣等昨夜颇有所得,已大致查清事情始末。不过……微臣斗胆,还须讨皇上几句话。”皇帝回以短促一字,“说。”张密道:“昨夜之前,皇上近来可有何不适之感?”
皇帝略一思量,道:“近来并无甚不妥,许是诸事繁杂,易觉倦怠罢了。”张密听得此话眉头一紧,却是异常凝重,“皇上常感倦怠?”他点一点头,“近日时感嗜睡乏力,遇事难以专注。”凝神细想一想,又道:“曾一两回骤觉目眩神昏,但只须臾,旋又安然无恙,便不曾惊动太医院。”话音未落只见堂下三人尽皆变了脸色,他不免惊疑,“怎么?”张密膝上一软先领头跪了下去,顿首颤声道:“皇上,臣等昨夜查验了皇上一日所进一应膳食,于皇上日常饮用的参汤之内,尝出分量很轻的西域草乌头……而今看来,皇上为此毒所害,已非一日两日。”
“什么?”太后闻言色变,脱口惊呼;涵柔亦震惊有加。皇帝面不改色,只问:“西域草乌头?”张密恭声答:“是,皇上。依皇上方才所言,的确是身中此毒之状。此药产自西域,医治肌骨经络寒症,颇有奇效,于常人却为剧毒之物。无病之人如大量误食,可当即毙命;若日服少许,起初惟觉气力不支、神思昏聩;日久毒聚体内,一旦毒发则四肢麻痹、喘息艰难,无药可医。”
方炳彰接下去道:“汤中药量甚轻,日久才见效用。许是投毒日短,皇上虽有困乏等症,自脉象上看尚不曾教毒性侵体,及时调理应无大碍。许是皇上昨夜饮酒,药性为酒力所激才致骤然发作。若非因此发现投毒之事,皇上每日饮那参汤,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番话后,在场之人面上俱是青白不定,教其间可怖之意惊得难发一言。皇帝本已面色不善,此时渐显出铁青来,口气冰冷,“要夹带入宫自然不易——去御药房,查明近来可有哪宫领取此药。”赵忠敬愣愣片时才醒过神来,急急领命而去。
赵忠敬领着御药房掌事内监姜楚善回至长乐宫时,只觉殿中气氛凝重得诡异。皇帝一言不发,太后端坐在旁不疾不徐捻着手中一串檀木念珠,皇后以下人人噤若寒蝉。姜楚善行过礼后伏在地下大气不敢出,听得皇帝一声吩咐:“说。”叩了个头,才道:“皇上命奴才所查西域草乌头一味,宫中已多年无有此药了。”
皇帝眉心一拧,瞥一眼近旁几个太医,方炳彰便问:“西域草乌头虽甚罕见,记得地方时有上贡,宫中怎会无有此药?”姜楚善道:“地方确有进贡,宫内却不曾分得。安国夫人宿疾需此药,十余年前先帝在时,懿敬皇后便有旨意,年年上贡的西域草乌头皆径直送往毅章侯府上去的。皇上若寻此味药,怕只有李府上有得。”
“李家?”皇帝低声叨念,轻得辨不出口吻,视线好似不经意地向涵柔扫去,无端却是寒浸浸地怕人。涵柔正为姜楚善所言大惊失色,猝然撞上他隐见猜疑的目光,不由怔在当地,遍体僵直。
苏堇,参汤,西域草乌头,弑君谋逆,李家……阴谋——一定是阴谋!
疑点渐次串连,穿越眼前迷雾恍惚能够触及隐匿的真相,奈何此际心乱如麻,理不出一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