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答话,指节叩在檀木案桌上间或一点“嗒嗒”的轻响,似叩在人心上,生疼生疼。隔了那样久他才终又开口,语调有些疲倦,“你知道的,就算没有这一回的事,也不能由着李家再兴盛下去;何况如今,是他们自寻死路……”他把手抵在桌案上,掌心微凉,话音沉沉又重复了一遍,“自寻死路!”依稀怒意汹涌。
涵柔望着他的眉眼,那样深地凝注仿佛今后再不能相见;到底垂下目光,泪光盈然中惟见地下光影重重叠叠。直咬得牙根酸软才终究献祭般地下定了决心,她攥着衣摆极缓地屈膝跪下去,一点一点,那样艰辛。她极力使语调不带起伏,恍惚最寻常不过的一句闲话——
“妾罔负圣恩。”
皇帝眼睁睁瞧着她跪下去,目光微有闪烁,眼眸深处依稀一点惊痛。涵柔似乎能够凭空感知到他每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幻,抿一抿唇,仍旧决然叩下头去,静静开口:“是妾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皇帝逼视着她,灼灼的视线似要在她身上烙出洞来,强板了脸正言厉色,“皇后,这不是顽的,可以随口说说。朕知道李家无论如何算是你的亲眷,可如今已不是朕不能相容,是他们容不得朕了!”停一停,口气稍稍缓和,“阿柔,你回去好生看顾着曜儿,不相干的事,不要管,不要问——你明白朕的意思,不要,辜负我待你的心意。”
眼睫轻颤,曳动的阴影遮蔽了眸中情愁涌动。涵柔阖上眼将泪紧锁在眶中,复睁开时惟见决然——决然不顾他的喜怒,狠下心把残酷的话语一字字道来:“君心翻覆,爱幸无凭,是妾一时冲动,指使苏堇投药于皇上饮食之中。谋逆之事,妾一人所为,与李家上下并无牵涉。”
皇帝似不能即刻听懂她话中之意,眉心渐渐拧紧,沉吟少时,语重心长缓缓道:“弑君罪无可恕……皇后,你不要做傻事。李家如何与你没有干系,那些人不值得你——”“皇上,”她冷然截过,镇定自若恍如事不关己,微澜不兴的口气平和得连自己都感到心惊,“大错已然铸就,再无力挽回。谋事不成反被揭穿,伏罪惟死而已,妾不敢再欺瞒皇上、不敢再牵连他人。”
冰凉自指尖一点点蔓延到身上来,侵入衣领下,侵入骨髓里。他用目光盯牢了她,试图从她的眉梢眼角捕捉到点滴的真心流露,奈何伪装竟冰冷得无懈可击,漠然得使人绝望;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沉而缓,如蕴千钧之力却又步步迟疑。
涵柔听辨着身前步声渐近,忽起了无端的畏惧,深埋下头,隐于袖中的手指暗自收紧。他随之止步,斟酌再三,一字一顿,“开口之前,想一想孩子。只为着曜儿,你便不该做傻事。”犹疑片刻,话音几不可闻,“我是信你的。”
涵柔再不能克制眉心一蹙,强自舒展开来,咬牙忍下心痛如割,不敢瞧向眼前他的衣袍下摆,略略俯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妾一人所为,恐事情败露不曾再使外人知,自母亲手中取药亦未尝言明所用;而今事发,不敢累及无辜,逆臣之身,听凭皇上发落。”皇帝骤然逼近,强扳了她的下颌迫着她仰首,压抑的低喝掩不住怒意,“看着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