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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面上三分涩然, 三分无奈, 不必多问了,只怕前世他死后,孙女过得并不好,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话?他甚至想不出孙女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会有这种惊人的打算。
“你难道要这一生都与别人与众不同吗?”
楚言如被当头棒喝,心里蓦然紧缩。她出生后因父亲而被特封为异姓郡主,随后圣上又特许她所出之次子可以继承爵位, 出嫁时全按公主出降的礼制, 抬嫁妆的队伍足足有天街那么长……确实一直与平常人不同。
定国公看到孙女怔然的神色, 面色稍缓:“我曾经以为,我闲居家中置身事外,便可安然无恙,谁知并不如此, ”他叹笑道,“我还是得振作起来,保护我的茜茜,谁敢欺负你,阿翁就打回去!”
“阿翁……”
“招婿一事我不同意,等过几日我往仁和坊去一趟。”定国公道。
“您……要原谅那边?”楚言一下子就想到了阿翁要做什么, 有些不可思议。
楚家是在楚言曾祖父那一辈分的家, 那时候楚家式微, 曾祖父与哥哥分了家, 曾叔伯分到了大部分家产, 而楚言的曾祖父则过得很辛苦,年少的定国公都得下地干活才能维持生计,曾祖母没熬几年就去了,连副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好在定国公长大后走了从军这条路,他们这边的楚家才扬眉吐气,功绩赫赫,威震西北。
不管定国公在战场上多么豪气冲天不拘一节,但对于曾叔伯当年对曾祖母的见死不救仍耿耿于心,一直不与仁和坊的楚家破冰,老死不相往来。
今次要为了她,与那边和解吗?过继一个儿子来。
定国公摆了下手,道:“这家里还是需要有个姓楚的小子来跑腿呀!”他这双腿越来不中用了,就是夏天哪一日下了雨,他这膝盖也是疼的。
楚言眼神黯然:“只恨茜茜不是男儿,不能为阿翁分忧。”
“说什么傻话呢!”定国公骂了一句。
“可是若过继,那爵位该如何?只怕圣上会不悦。”
一门双爵,却无男丁。这两个爵位不可能都被旁系血脉继承,虽然圣上恩宠,但为了避免被人觉得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定国公舍弃了自己的爵位,留住了儿子的追封,从来都没有打算过继。
如今若是过继,圣上会怎么想呢?
定国公看她的眼神有些悲哀和怜惜:“你呀!太看重爵位了,这是执念。既然老天开眼,让你重活一次,这个就放下吧!爵位并不重要,你过得开心才是阿翁最想看到的。”
孙女这般看重爵位,只因她自己也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子?定国公几不可微的叹喟,他没有在她面前说什么,府里的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但不代表外面的人不会嘴碎的说什么。那么多风言风语,她必然会听到。
楚言愣怔一瞬,道:“我怎么能放的下?这是阿翁和父亲辛苦得来的,我怎么可能放下!”
“傻孩子,我和你父亲最大的荣誉又不是这些个爵位,”定国公失笑,目光渐渐幽远,叹喟,“我们最大的荣誉是在西北击败了百年外敌突厥,天降神将,楚家一门。这些才是武将留在青史上最重要、不可磨灭的功劳,无论多少年后,百姓提到咱们楚家不是说咱们楚家做了国公做了侯爵,而是守卫边疆驱逐外敌的种种事迹,这才是楚家最大的荣誉。”
楚言怔住,抬头看到祖父站的笔挺,巍然如山,那种由内而外的自豪傲骨侵染了四周,武将的荣誉?金戈铁马,马革盛尸,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她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令她抬不起头。
定国公没有哄她,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凉。
“郡主明河所出次子可继承关内侯一爵”这句话是圣上亲口许诺,但它就像是一个魔咒一般,从小就缠绕着她,爵位爵位爵位……孙女还小的时候他只认为她听不懂这些,谁知潜移默化,久而久之她便将爵位放在了第一位,忽略了太多,而他确实不会教导女孩,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他忽然记起她小时候听到别人议论孩子的事,回来之后,她就问:“为什么他们都看中长子?次子才重要嘛!”
为什么?
“因为次子要继承关内侯呀!”她理所当然。
当时只觉她是童言天真,后来才知这就是她的认知,她被大人们的话深深影响。不少人都说他没教好孙女,才会让孙女对赵怀瑾纠缠不休,可没有人知道,他觉得这样很好,能让孙女不再纠结于爵位一事,有自己的追求才是好的。
好好想想吧!这世间有几人的命能重来一次?既然有幸,就得好好把握。
他走出了湖心亭,曾以为赵怀瑾是孙女最佳的良配,而孙女又正好倾心于他,但是……他摇摇头,恐怕一切并不如他所愿,只是孙女知道他太看重赵怀瑾,不想让他知道赵怀瑾对她不好,所以才以赵周氏作借口。
他的眼神渐渐冷厉,这次绝对要让茜茜过得如意。
楚言掩面哭泣,她确实忘了根本,忘了楚家真正的荣誉是什么!她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就是爵位,前世死前最不甘心的亦是这个,所以她才会想着随便找个寒门入赘就是,阿翁……她着实辜负了阿翁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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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的一大早,阮家就派了马车过来接楚言一起去往孙家。早在楚言小时候,去往各府的宴席就是和阮母林氏一块去的。
楚言一想到要面对阮珍就有些头疼羞窘,因为赵怀瑾,她们二人闹崩了,今年过完年后就有点不相往来的意味,虽然长辈们都希望她们和好,可是那时候她太倔,也拎不清,再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也让她无颜再去跟阮珍重归于好。
“郡主,到阮府了。”青婷道。
楚言微顿,刚下马车,林氏就过来笑着道:“快来,四娘都等你许久了。”
“茜茜见过伯母。”楚言微微一笑,觉得面对阮珍还有些赧颜。
阮珩在马上朝她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笑得贱兮兮的,碍于林氏在这里,倒是没有说什么。
楚言进到阮家的马车里,阮珍见到她,面色严肃了一瞬,撇开了脸不看她,也不打招呼。
林氏无奈的扫了女儿一眼,对楚言道:“你们两个丫头呀,脾气都一样倔!”
楚言看向她,轻轻唤了句:“阿珍。”
阮珍紧抿着嘴不出声,气的林氏拍打了她一下,问起楚言的身体。
马车行驶起来,阮珍看似扭过头不理会楚言,但耳朵却在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楚言说自己没大碍后,面色稍稍放松,继而又敛了眉头,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林氏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不住的摇头,两个小孩子,有话也不肯好好说。
到了孙家,楚言见到门口宾客如云,一时有些恍惚,在赵家她深居简出,这样热闹的场景很少见了。
进去后,林氏带她们先去问安,一屋子的贵妇们见到楚言后都止不住的打量她,听说她从瑶光殿摔下来却没有受伤,看来是真的,那张脸还是光亮动人,不可方物,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赵周氏看见楚言就不高兴,自家儿子那么优秀,却偏偏被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郡主给缠上了。
孙家主母章氏站了起来,先跟林氏说了几句话,然后拉起楚言的手,眉间疼惜,问道:“身体可还好?老夫人惦记多时了,还说等你来了,要带你进屋给她瞧瞧呢!”
楚言道:“有劳夫人记挂,明河并无大碍。”
“好了就好,”章氏拉起楚言的手,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五娘她们都在花园里,你和四娘也先去那里玩吧!等会儿寿宴开始,坐到老夫人身边给她仔细瞧瞧,免得她惦记。”
楚言点头称是。
林氏看着走向外面的两个小娘子,有些担心,她们的这个别扭从过完年到现在,还没有和解,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冰释前嫌。
阮珍和楚言一前一后走着,前者双手绞着帕子,后者默默无言,想着要怎么开口比较好。
“阿珍、茜茜!”一旁有人叫她们,声音清脆悦耳。
两人转头,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女走过来,上下看着楚言,嘴里不客气的说:“今天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先前去你家见你迷迷糊糊的样子,还以为你傻了呢!”
楚言自动忽略后一句,前世也就福灵长公主和武阳县主跟她还有联络了,她轻笑道:“阿秀,好久不见。”
“久吗?上个月才见过,”武阳看向还在闹别扭的阮珍,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都多大的人了,还闹小情绪!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气!”
阮珍拍开她的手,嚷道:“你捏疼我了,混蛋阿秀。”
“是是是,”武阳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并笑道:“你也是小混蛋,之前叫你一块去看茜茜,你耍性子偏不去,可不比我还混蛋?”
阮珍的脸颊被她捏红,没好气的说:“为了一个男子做事乖张的女子,我才不喜欢呢!一点儿也不像自己!”
楚言想了想,为了赵怀瑾办出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确实不像以前的自己,现在想来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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