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是个端庄稳重的姑娘。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一对浅蓝色的大眼睛,洁白如玉的肤色,你会感到她是位中国姑娘,只有接受古老文化的熏陶,接触老实敦厚的农民,才会造就这种性格的女子。
她见了于雨,几乎从不说话,只是抿着唇微微地一笑就算打招呼了。但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却在用那多层次的眼皮和长睫毛说话。
本来,弗里德雷克答应于雨,让他到楼下擦玻璃,昨天突然又变了。
他对于雨说,“让一个外国客人去铺面上擦玻璃,那不好。这样吧!你负责辅导朱迪小姐汉语会话吧!要求不高,在这三个月中,你能让她会简单的生活用语,懂得中国入的基本习俗就可以。行吧?于先生。”
这还有什么不行的!对于雨来说,既不用备课,也不出力气就打了工,这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差。
朱迪是玛丽夜总会的“门面”,这是弗里德雷克对她的评语。因为她要接触的是业务联系人,这种联系人有亚洲的、非洲的,也有拉丁美洲和欧洲的。
这些联系人在世界各地开办着以玛丽名义的游乐场、夜总会、酒吧,是弗里德雷克的经济支柱。由此可想而知,朱迪的位置是何等的重要了。
其实,在于雨看来朱迪没什么重要事可做,她只不过接接电话,安排女招待收拾小会客厅,或替弗里德雷克办点什么事儿,充其量也就是个事务女秘书的角色。因为她闲暇时间多,所以她经常钻进于雨的小房间来,名曰学汉语,实际上是闲唠。
对于美,人们没有拒绝的权利,对于美人,却有选择的必要,否则就不称其为人或人们了。
朱迪招人喜欢,但是于雨却并不强烈地喜欢她,他似乎感到她那淡蓝色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窥视的小眼睛,那白皙的面颊后面,还有一张狰狞、阴沉的面孔。
她和于雨亲近,肯定有着某种目的,尽管她也努力使自己老练,但她毕竟是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想掩饰那“小眼睛”和“面孔”也是不容易的。
弗里德雷克很久没来办公室了,据朱迪说,他到巴西洽谈业务去了。说这话的时候,朱迪用一种多情的目光瞟了于雨一眼。要知道,青年男女对目光的变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十分敏感的。
她为什么用这种眼光来瞟他呢?这一直是于雨琢磨不透的。
她有一个男朋友,是兰德航空公司的工人,每到周五的下班时间,那人就开着轿车来接她去度周末。那个人长得很帅,有点象法国的电影明星阿兰?德隆,所以,每当他到来时,女招待们就逗趣说她:“你的阿兰?德隆来了。”
她也羞红脸用那种多情的目光瞟着那明星似的工人。
今天又是周五的下班时间,依往常她就忙着收拾东西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于雨未免有些奇怪。
她又瞟了他一眼,边用手摆弄着一只微型的小钱夹,边胆怯地试探地对他说:“于先生,我想向您提出一个请求,不知行不行?”
对于女士们的请求,一般来说没有不行的。
“请您说吧,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于雨对她温和地说。
“我想请您陪我去度周末。”
“我?”
“是的,去洛杉矶或金门公园。"说这话时,她低着头,垂下眼帘,只见那两道长长的眼睫毛在不停地颤动着。
于雨的确有些不知所措。在美国,男女相约结伴旅游是非常正常的举动,但对于雨来说,由于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就显得有些慌乱。
他极力抑制自己突然被搅乱了的思绪,想对她作出个完全而又合适的答复。如果拒绝,会被认为不礼貌,或伤害了姑娘的心的;如果随她去,不仅不合乎一个中国留学生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怕引起她那位“阿兰?德隆”的无端纠纷。
于雨的确不知如何是好。
她似乎窥视到了他的内心世界,似乎理解了他的难处,把那钱夹揣进兜里,说:“费用,由我付。你不知道,弗里德雷克不久前为奖励我的出色工作,给了我一笔钱;不要怕兰德公司那小子,他早就不来了,他是个同性恋者,由于参加‘八?四’游行被警察打断了腿,住在医院里。”
她说的“八?四”事件,是指八月四日上午,旧金山的二千多个同性恋者上街游行的事。
那天,同性恋者高举着“给所有的人以人权”、“打倒反对同性恋者的最高法院”“,“要求旧金山市通过同性恋者权利法”等标语牌,向华盛顿广场涌去。这个队伍,乱哄哄的。披头散发的男人和男人接吻,女人和女人拥抱,不少人袒胸露腹地蹦着,跳着,喊着,叫着……路边围观的人也不少,不时地对他们发出嘲笑或挑逗……,后来听说他们游行到华盛顿广场,与维持交通的警察发生了冲突,结果双方大打出手,伤了五十多人……
原来那小子是同性恋者。于雨不禁为朱迪也为自己长长地出了口粗气。
每次见那小子神气活现地来接朱迪,他都产生一种怅然的感觉,当然,他并没爱上朱迪,也并不厌恶那小子。只是有一种感觉。像朱迪这种沉稳可爱的姑娘和那个“阿兰?德隆”相交,只有失而不会有得。
他玩腻了,会象丢块抹布一样把她甩了的。在美国还不像中国起码讲点“苟富贵,莫相忘”,“海枯石烂心不变”,善男信女还有起码的约束力。可美国,泛滥着“性解放”,时髦着离婚的风潮,哪里还有道德的约束力!吃亏的还是女人。
所以,每每在街上看到领着孩子的孤独的年轻女人,于雨总要多投予一缕同情的目光。
那小子热恋上了同性,尽管朱迪是痛苦的,但总比陷得更深还好。所以,他为朱迪庆幸,也理解了她这几天那种“窥视的目光”和“阴沉的面孔”。
可是,他能和她去度周末吗?特别是在她处于怅惘之中?
他假装为她倒杯水,心里却在细细地琢磨着利弊。
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
于雨顺手拉开了。
.是曼莉华小姐。
今天,她把发髻高高地盘在了头顶,穿着一件黑底白竖条的大圆领蝙蝠衫,一条藕荷色的超短裙,显得既大方活泼,又漂亮潇洒。看到朱迪坐在床沿上,她连忙抱歉地说:“没打电话就来了,对不起。”
朱迪也站起来,和她有礼貌地、含蓄地拥抱着。
曼莉华走到窗前,把“空调”的旋钮又轻轻地扭了一下,室内的空气马上就变得凉爽了,随之,“空调机”的“嗡嗡”声也加大了。
她用手绢擦了擦嘴,对朱迪问道:“周末出外吗?”
朱迪一反刚才那种羞赧和吞吞吐吐,大方地抢先说:“我想请于先生出去,他……”她说了半截停住了,两眼望着于雨。
“怎么?您不想去?”曼莉华又扭过头问于雨。
“我……”于雨的确不知如何回答好。
“啊,那我懂了。”曼莉华爽朗地说:“中国男人比较含蓄,再说单独与一个女人,特别是外国年轻漂亮的女郎外出度周末,那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不要说他本人没有这个胆量,他就是有这个胆量,以后怎么办?大使馆知道了,留学生总会知道了,国内知道了,那岂不要身败名裂?
朱迪小姐,您理解我说的意思吗?也就是说,我们中国男人不像美国男人那样开放!”
“噢——我也懂了。”朱迪声音很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作者***】:丢掉的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