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宽大的院落,墙是高高的铁丝网,院内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一群病人人在院内散步,有些人看到车,就飞似地奔来。
“为什么要上这儿来?没有精神病!我不来!”她向车上这两个男人喊着。
他们冷漠地相互看了看,一人拽起她的一只胳膊向车下拖去。
车门口围着一群人,他们大都是精神病患者。也许是精神偏执:他们的目光都是呆滞而无神,脸上的表情肌似乎失去了功能,上面没有欢乐,没有痛苦,也没有忧愁。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围观什么珍奇动物一样瞪大眼睛望着她,不少人的眼中似乎还泄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闪开、闪开……有什么好看的?”突然一个非常洪亮的女中音在喊着,她说的是非常纯正地道的英语,而不是那种鼻音很重,拐着弯的美国式的英语。
她的话很灵,人们闪开了。
在夏南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魁伟、像个男人似的女人。
她有四十岁左右,脸上粉刺很多,鼻子头红红的,也很高,所以给人一种凶狠的第一印象。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突然冷笑地问:“你就是夏南?听说你是芭蕾舞演员,你会跳舞吗?”
看她不吱声,她又提高了声音地喊道:“说话呀!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跳舞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六十年代好莱坞的电影明星茜?埃米莉,你看过《桃花女》吗?那就是我主演的。”
夏南也认真地上下端详着她。可是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会是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但是可以理解的是,她是这样一种人,喜欢在人们面前卖弄自己,在演员面前她说自己是演员,在医生面前,也许就说她是大夫了。
她很懂得人对同一职业的人有一种相互理解的基因,人也善于把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看成是最高尚的。
“你真是芭蕾舞演员吗?能不能给大伙跳一个?”她又高声大气地说。
“对!跳一个!”不少人随她起哄道。
“我不会跳!”夏南态度生硬地说,“我没有精神病,为什么送我上这里来?”
“没有精神病?哼!”她冷笑着说:“越是有精神病的人,就越说自己没有病,正像喝醉了的人说自己没有醉一样。”
看她这种不友好的态度,夏南也不友好地瞪着她:“埃米莉先生,请问您是这儿的负责人吗?”
“我不是负责人,我是这个疗区的管理员,您正是属于我管理的,所以,您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
妈呀!要在这儿受她的管理,真是哪辈子倒霉了!夏南心里直叫苦,望着她那癞疮一样的满脸粉刺和她那男人一样高高的红鼻子,她心里想,就这副模样一看就心里打颤,不用说受她管理了。
夏南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从人群中闪过一个人来,走到埃米莉跟前,突然“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原来是个亚洲人,那肤色和神态让人一眼就会看出,他不是中国人就是日本人或朝鲜人。他哆哆嗦嗦地说:“尊敬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我用
十二万分虔诚之心向您请求……”他说的是流利的山东话,那肯定是中国人了。
“让我出去吧!我简直受不了啦!我愿意加入大英帝国的国籍,请您大发慈悲,收留我吧!”那人边说,边向她叩头。
“滚!滚!神经病!”她说着,用力地踢了一脚,那人仰倒在地上。然后她对带夏南来的那两个男人说:“把夏南送一二四室去。快!”
不容分说,那两个男人拽着夏南的胳膊向屋里走去。迈进大门,迎门是个约二百米长的大走廊。走廊上亮着鬼火一样暗淡的灯光,从阳光明媚的室外走进来,就像进到地窖一样,一时分不出东南西北。走廊的墙围子刷的是深蓝色,更使这室内增添了阴森森的凝重的气氛。
每隔二十米远,就有一个大铁门,门上一把大锁,门边的小桌旁坐着两个穿蓝大褂的护士,有男有女,有的仰面望着天棚沉思,有的借着阴暗的灯光看书看报。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撕裂肝胆的吼叫:“上帝啊!放我出去l饶命吧!啥哈……”
是一个患者趴在铁门的横铁杆上发“神经”。
走出很远,他那哈哈的笑声依然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并伴随着他用手摇晃铁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
一二四号在走廊的最南端,和所有的房间一样,门口也坐着两个人,但这里却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他们站起来,打开了门锁,什么也未问,什么也未说,用脚将门踢了一下,门开了。他们闪开身,要让夏南进去。
这哪里是病房?这是地地道道的监狱!像囚犯似的精神病患者向门口涌来。
“不!我不进去!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犯了什么罪?”
“我不去!我不去!”夏南奋力地呼喊着,并要从那两个男人的手里挣脱出去。
把门的大汉也上来了,他们四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分别拽着她的胳膊和腿,轻易地把抬走了。
夏南喊着,有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把她抬进门里,那些女患者像看耍猴似地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着:
“是中国人、华人?”
“还挺漂亮!”
“来吧!这里有天堂,有上帝啊!”
“会不会吸***?”
茜?埃米莉象吆喝牲口一样喊着:“滚l谁不滚,再给她过电!”
一听说“过电”,这群疯子“嗡”地一声跑散了。
他们把夏南架到大房间的一头,那儿有一间小套间,有几个
穿蓝大褂的护士在看着。
“用电休克,先打她的威风。”又是那个“电影明星"埃米莉在喊。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夏南抬到小屋中间的一张床式的台子上,有人用力地压她的腹部,不让她挣扎,有人用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把她固定在台子上。
夏南折腾累了,他们也累了。都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那群患者也都趴在玻璃上向里面张望,她发现她们的面部表情
都显露出一种恐惧感。
她仍然在挣扎着。她明白,这种野蛮的电休克是用来对付那种狂躁性精神病人的,目的就是让病人服服贴贴听令。可她不是病人,为什么这样呢?!
埃米莉用手擦了擦面上的汗珠,一挥手,说:“她说她没病,没病能这么有劲?开始!”
突然,一种针刺的感觉从手脚上迅速地扩展开来。是电流
在全身流淌,所过之处,手脚也不能动了,身子也失去知觉了。渐渐地,连唾沫也不能咽了。记忆,设想,想象,都从她脑海里消失了,思维也没了。
夏南仿佛不存在了,
她的躯体,她的思维似乎都从这个苦恼的世界上消逝了。
突然,她想起那可怜的,幼小的孩子,他现在在哪里?
记得在国内一次她去杭州演出时,一位叫慧贞大师教授了她几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她并没领会其意,
现在,那几句经句却突然涌入脑海: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