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是与商谈同时进行的,一言以蔽之,就是讨价还价。所谓漫天要价就地给钱,费尽唇舌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付出的更少,获取的更多。为了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多的利益,有些明的暗的小手段都是在所难免的。
唐赛儿带来了道衍的曾经的师弟,是为了打感情牌,想让眼前这和尚能够有所动摇,但显然失败了,她还是不够了解这个披着袈裟的无情人。
既然暗处的手段失败了,那就不妨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明面上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强调自己的不易。不易,不等于不可能。不然的话也就不叫谈判,因为做不到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道衍想让白莲教助自己与两位世子出关,唐赛儿想让燕王在将来那必要的时候牵制少林武当。
对于对方的要求,两人分别列举出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一条一条,有理有据,但正因为说得多,反倒说明,这件事还是可以谈下去的,只不过对方还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激烈的争执还没有升级到争吵,黑头的蚂蚁在它二维的世界中漫步,爬上了凉亭的小桌,来回的转了几圈,似乎迷失了方向,好在一只宽厚的佛掌引着它重又回到了地面。
“想不到大师也有如此慈悲心肠?”唐赛儿的语气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显得有些嘲讽。
“呵。”道衍轻笑一声:“贫僧也是吃斋念佛的。”
“吃斋念佛的人可少有大师这般对着一个女子斤斤计较的。”
“斤斤计较是因为值得。”
“但本座累了。”前一刻还自称女子,此刻又变成了本座,唐赛儿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道衍,气势非凡:“护送大师与两位世子出关的事情,本座若是允了,大师待如何?”
“贫僧可以传讯王爷,为佛母拦下少林和武当两派。”
“不止如此。”听到道衍的应诺,唐赛儿却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反倒摇头:“这只是交换,你我再合谋一事如何?”
“请讲。”
“前不久,嵩山少林寺中,那东厂的厂公摆了本座一道。大师可曾听闻此事?”
“略有耳闻。”道衍微笑道:“想来白莲佛母当不是可以忍气吞声的懦弱之辈?”
“若能咽了这口气,我这佛母还不如真个往生真空家乡罢了。”唐赛儿蛾眉竖立,恨恨道:“大师人到甘州城时,若那东厂厂公没到便罢,若那厂公到了,你我合理,将他。。。”玉掌无声落下,石桌上一个深深的手印。。。
手指在桌上轻点,一下一下,发出“笃笃”的响声,道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闭目思索,面容平静。不轻易允诺,凡事总要在心中筹算万全,这是他行事的准则,也是他身为燕王最为倚重的谋士的素养。
唐赛儿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她相信道衍会答应的,因为徐如意身为皇帝近臣,东厂的厂公,本也是燕王南下的一大阻碍。
等待他的答复需要时间,太阳落下,夜幕笼罩的时候,唐赛儿终于听到了道衍的肯定:“可以。”
白莲教的势力,道衍的智慧。
两者叠加在一处,会产生出一种化学性的反应造成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可想而知,若徐如意真的到了甘州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易与的局面。
。。。。。。
“你有心事?”客栈的屋顶,化鹏飞在徐如意的身旁坐下,很自然的态度,很肯定的语气。
“何以见得?”徐如意看着天上惨白的玉盘,反问道。
“都写在脸上了。”化鹏飞耸耸肩,笑道:“今晚天气闷得很,正巧我也睡不着,本想上来透透风,没想到你也在。想什么呢?和我说说?”
化鹏飞向后一仰,头枕着胳膊,很惬意的样子,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来。
但徐如意却没有说话,抱着膝盖仍抬头赏月。
漆黑的夜空一轮月,平凡的夜,算不得什么美景,也没什么可看的,聊聊天绝对要比赏月有趣的多。
前世的徐如意算是开朗豪迈的性子,但这些年,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他前段时间将白骨禅练到六重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许多,心中也更加冷漠。
很多时候,他都是感觉到不对,强迫着自己多说,多笑,哪怕是假笑,可如果能够选择,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就保持一个姿势,随便看点儿什么东西,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脑子里边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任笑如果被治好了,两人又会如何相处?
眼前的,过段时间自己到了甘州城有需要做出哪些布置才能确保朱棣的那两个狗儿子绝对不可能生离龙门关?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的时候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峨眉的那个慧珍师太如今成了一个植物人,峨嵋派的新任掌门又会是谁?
这些问题随便挑出一个都可以供徐如意消磨几日的时光。不过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昨晚的一个梦所勾起的一个人。
“昨晚我梦到欧阳了,梦到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喊我。她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拼命的像她跑,但却离她越来越远。”徐如意开口道:“我有些担心欧阳,只知道她现在在甘州城,也不知过的如何。”
“欧阳?她不是和古月真还有沈红仙在一块呢嘛?出什么事了?”化鹏飞疑惑道。
“之前没有和你们提过,欧阳身边如今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谁?”
“方君。”
“方君?”化鹏飞在脑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江湖中有哪个名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谁啊这是,我认识?”
“你应该认识的。”徐如意幽幽的说道:“知道房天佑当年为什么不惜给自己来一刀也要入我的东厂吗?”
“好像是为了重建他那个风云庄,顺便要从魔刀门抢回他那个儿子?”化鹏飞疑惑道:“怎么,这方君。。。。额。。。房俊?!”
“嗯。”见化鹏飞明白了,徐如意转头看他:“方君,房俊,从东厂传来的消息上看,两人的年纪也对的上,很可能是一个人。”
“不应该啊。”化鹏飞皱眉道:“我还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魔刀门呢,原来他能下山啊?”
“当年的事情我亲身经历,有些事连房天佑那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其实风云庄覆灭的那个晚上,房俊确实是被封玉萧带走了,但不是胁迫,事实上,是封玉萧收他为徒。”
“什么!坏了!”听到这里,化鹏飞陡然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欧阳要出事!”
看徐如意疑惑的目光,化鹏飞急声解释道:“有些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魔刀门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四教七派中,白莲教的名声不好,但从行事上来说,除了反对朝廷,愚弄百姓之外,其实也没什么。
但这魔刀门不同,他表面上也算是正道的,但骨子里却邪的很。我这么跟你说吧,魔刀门最出名的武功你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魔刀啊。”
“可魔刀只有历代门主能够修习,那门内弟子练得又是什么功夫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很厉害?”
“很邪门,很毒辣。”化鹏飞涩声道:“魔刀之下,有三门绝学,霸刀、绝刀、无情斩。
据说这三门刀法具是脱胎自魔刀刀法之中,霸刀取其威,绝刀取其诡,而无情斩。。。取其毒,也是最接近魔刀的刀法。”
“最接近魔刀的刀法?”徐如意似有所悟。
“不错。”喉头微动,化鹏飞咽下了一口口水,额角似有冷汗流下:“无情斩,绝亲绝爱、六亲不认、断情绝义,一刀斩下,鬼神难挡。”
“鬼神难挡?我看未必。”徐如意撇了撇嘴,不屑道。
“当然,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门武功若想练成,需要杀四个人。”
“哪四个人?”
“生身父母、心中挚爱、肝胆兄弟。”
“你说什么?”徐如意耳目圆整,震惊的无以复加:“这,这怎么可能?”
“最接近魔刀的武功,你以为是随便谁都能练出来的?”化鹏飞气息粗重,胸膛起伏:“东方玉能当上魔刀门主只是一个特例,在他之前,几乎历代魔刀门主都是个恶鬼一般的存在。”
“你是说欧阳是那个房俊的心中挚爱?怎么可能。”徐如意失笑。
“爱不爱总要有一个开始,那个房俊为什么要到欧阳身边,还要隐姓埋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正如化鹏飞推断的那样,房俊确实练了绝情斩。他的目标是继承魔刀门,最后修习魔刀,而绝情斩就是封玉萧给他选的路,也是东方玉给他的考验。
爱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在魔刀门那种连女人都没有一个的地方,所以房俊下了山。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爱上欧阳,然后杀了她。
为什么选择欧阳?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做出的选择,而是封玉萧。
他也问过封玉萧原因,得到的答案却很简单:“他是那个东厂厂公的掌上明珠,长得也不错,杀了她,相信未来会很有趣的。”
对于还不明白何为男女之情的房俊来说,爱谁不是爱?杀谁不是杀呢?
他觉得无所谓,也就接受了。
一番谋划,还算是顺利的来到了欧阳的身边。可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就完全是一头雾水了。
如果他想让欧阳爱上自己,他好歹还能想出点儿主意来,烈女怕缠男,他可以试试,可反过来如何让自己爱上一个自己从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这就难了。
毕竟人,最难骗的,就是自己的心。
一路走来,他与欧阳也算是朝夕相处。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欧阳隐约的产生了一些朦胧的好感,可这好感绝对够不上爱,甚至说是喜欢都有些勉强。
折下一片绿叶,放在唇间,找好了一个角度,微微一吹,悠扬缠绵的曲调回响,飘向远方。
吹树叶的技巧是在山上的时候封玉萧教给房俊的,也算是目前为止房俊唯一的爱好了,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会找个空旷些的地方吹上一曲。
不知何时,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鹅黄色罗裙的少女站在了他的身后,玩味的声音打断了房俊的演奏:“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吗?”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房俊垂下手,随手将树叶仍在地上,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佳人。
欧阳笑道:“虽然你可以隐藏,但你吹叶子的时候,气息悠长,不是习武之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
“还有你的手,红姐姐和月真哥哥没有注意到,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欧阳又指了指房俊的双手。
“我的手?”房俊将双手举在眼前看了看,有些明白了过来。
“虎口的茧子,也说明你会武功。”
“不错。”房俊点点头。
“你到底是谁?”欧阳看着房俊认真道。
“方君。”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欧阳翻了个白眼儿。
“我不想说。”房俊摇了摇头。
“那你待在我们身边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房俊答道:“爷爷死了,我也没了去处。”
欧阳死死的盯着房俊的双眼看了半晌,没有看到自己所预料的闪烁,哼道“鬼才信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姑娘又何必深究呢?”
“我就喜欢探密,你管的着吗?”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欧阳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倦了,便转身准备回房休息。可还没走上几步,忽然间,眼见余光却瞥见远处街角似乎有个鬼祟的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