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苗疆养蛊之术,江湖中多有传闻,具体的方法步骤外人当然不知,但流传最广的说法,大概就是将十几种甚至近百种蛊虫困在一个密闭的容器中,任期互相蚕食吞噬,经过百十日的时候,打开容器,其中当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强最狠的一只“蛊王”。
此刻,青色大石上,朱高炽以养蛊之说来形容自己与自己那个弟弟的关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马三宝初时也只是一叶障目,此刻被朱高炽点了一下,隐隐有些了悟,但旋即又觉得有些不解:“世子殿下,道衍大师或有此心,但就算真要养蛊,又怎么会将三殿下他杀死呢?”
其实马三宝真正想说的是就算养蛊,也要从强壮的蛊虫之中挑选,怎么会杀了文采风流的朱高燧反而留下朱高炽这个身有残疾的胖子?当然,这话他这个做奴婢的是万万不敢直言的,但朱高炽天资聪颖,内秀暗蕴,又怎么会不明白?
笑着摆了摆手,朱高炽坦然道:“你不说我也明白,说实在的,我自称胸中韬略不输于人,但这副身子的拖累也是确实存在的。世人多以貌取人,我平日里也多以隐忍为重,不像我的那两个弟弟那般招摇。大师为何会决定让我与二弟相争,而放弃我那三弟,我也不知,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哪一点?”
“道衍大师心中似乎更看好于我!”朱高炽说出此言时,脸上满是自信。
“何以见得?”
“很简单。”朱高炽起身豪迈道:“因为道衍大师之前在山上让你与我走官道,而让我那二弟走山路!”
“这。。。”马三宝疑惑道:“世子,走这官道不是更加危险吗?毕竟如今沿途城县中都有通缉榜文张贴,身后该也有番子追捕,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反倒是山路,虽然崎岖难走一些,但好歹人烟稀少,便于隐匿行迹。。。”
“果真如此吗?你再想想?”朱高炽呵呵一笑,说了一阵子话,会了些力气,便又拿起手边之前在山上做的建议的拐杖,迈步前行。马三宝赶忙上前小心的搀扶,但眉头紧皱着,显然不明白问题的答案。
朱高炽走起路来很费力,哪怕道路还勉强算是平整,可腿脚的不便却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如果马三宝想的话,他倒是也可以背着朱高炽走,他也确实提出了这个要求,但却被朱高炽微笑着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马三宝要留着力气,万一遇到了危险还要靠他来应对。
话虽如此,但马三宝却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托词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朱高炽那股子要强的决心。以他的身份,哪怕不得朱棣喜爱,但地位尊崇,想找个“人马”还算是问题,可即使在北平,他也从没如此要求过,路途遥远便坐轿子,但凡距离还算说的过去,他总是会慢慢的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见其止;幸主仆相伴兮,柳暗花明。
人的身体终归有个极限,走走停停的好歹在日色西沉的时候远程婷婷袅袅的腾起了一股子炊烟。
饭食什么的当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有了人烟也就有了一个具体的行进的方向。之前下了山,只是靠着太阳的东起西落简单的辨别一下,做不得准,如今有了居民可以打听,意义自然大是不同。
“世子!”马三宝兴奋地指着远处的那股子炊烟说道:“你看那边,大概也就三四里路,再坚持一下,就能休息了!”
“嗯。”朱高炽平淡的点了点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放心,我还能坚持。”
心情好了一些,朱高炽又有了说话的性质,想了想,将之前的问题的答案说了起来:“官路大道好走,真正的危险其实就是身后的追兵。城镇中的通缉榜文。。。呵呵。”轻蔑的一笑:“那画像画的,反正我是认不出哪个是我。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我怀疑那些东厂的追兵似乎并无心要擒拿我们。”
“啊?”马三宝彻底的迷糊了:“不想擒拿我们,那之前为何。。。”
“为何追的那么紧?”朱高炽接道:“这一点,我也不象不太明白,可单从结果而论,以东厂番子的能力,我这副身子的状况,真要有心,咱们哪里还能跑到这儿?
好,就算之前是道衍大师神机妙算领咱们早早上山躲避,但南京城外呢?
道衍大师对我们三人的救援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招声东击西再加上一招出其不意。
只要他们判断出咱们会从北门出城,那来拦截咱们的就不会只是那三个老太监,而是三十个,三百个,东厂四司、五档头,千户百户,哪里还会凑不出人手?
最后要的也不会只是我那三弟的一颗脑袋,便是把咱们五人全部留下也不是不可能,你说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因为。。。”马三宝心思百转,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地解释来。
“所以啊,他们压根就没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朱高炽做出结论。
“这么说?咱们这路上可是一帆风顺了?”马三宝拍手笑道。
“有惊无险倒是真的,可一帆风顺却未必。”朱高炽点点头,复又摇头道:“两边儿都在演戏,总也要互相搭个架子,咱们要是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做的太过了也不好,难免对方恼羞成怒。
话再说回来,在这个前提下,道衍大师提出让你我走官道,而让我那二弟翻山越岭,尤其是秦岭,你还觉得是件易事吗?”
秦岭这两个字朱高炽咬的很重,显然其中意味并不简单。
“啊!”惊呼一声,一通百通,马三宝此刻也明白了过来。
秦岭,南北两地的分割所在,地理位置什么的倒也不必细说,但关键在于其大,其广。绵延几百里,绿树丛生,古木参天,其中险峻之所在暂且不论,单说其上无路,方向不明的贸然走入,便是困死在其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那可不是一座秃山荒山,没有人烟,但毒蛇猛兽什么的却是不计其数,豺狼虎豹,毒蛇猛兽都是数不胜数,两个人,若没有完全的准备,九死一生都要舍命争取!
想到这里,马三宝不由得暗叹那三角眼的和尚的心思毒辣,明给你一条绝路,却还让你走的欢欢喜喜,好心计!
“明白了?”朱高炽看看马三宝恍然的样子,又道:“两条路,考我的是心机,想的明白,平平安安,想不明白则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考我那二弟的却是勇武,刀山火海,一身独闯。道衍大师,好本事,好胆识!”
可不是好胆识,说到底,一个谋士,先砍了主子的一个儿子,回头又设计考验另外的两个,说一声胆大包天都有些委婉了。
。。。。。。
道衍自然听不到朱高炽这边的交谈,也不会知道这位胖胖的大世子竟然这么快便看破了谜底,他到底还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神仙。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将身来在距离几人分别之所的三十里外,这份脚力,也是不同凡响了。
一个路边的凉亭,也不知是谁修的,也不知是为何而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给双方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商谈之所。
月白的僧袍不复往日的洁净,麻布僧鞋也有些破旧了,但身上那一股虎挟风行的气势却是遮掩不住的。一步一步的向着凉亭走去,神色恬淡。
凉亭中纳凉的四人见到道衍的身影,站起了身来,四人的组合有些奇怪,一女三男,中间还有一个僧人。都是素衣白袍打扮。女子头上还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肤色白皙,举止优柔,推断当也是个美人,两个男人神色凶悍,垂手站于女子身后,态度恭敬,显然当是护卫一类的角色,倒是那僧人,面目含笑,但气息略显杂乱,面色苍白,嘴唇少有血色,似乎有伤在身。
说到这里,四人的身份当也是明了了。
不错,那女子正是白莲佛母唐赛儿,身后的两个护卫则是阿大阿二,而那僧人也正是白莲右护法无生。
迈步进亭,随手掸掸身上的尘土,道衍持礼开口道:“有劳诸位久候,贫僧来迟了。”
“大师见外了,本座几人也才到不久罢了。”唐赛儿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
石桌旁,道衍与唐赛儿相对而坐,片刻,唐赛儿先开口道:“原本只是试着与大师联络一下,没想到大师竟真的前来赴约,本座佩服。”
“阿弥陀佛。”道衍开口回道:“佛母约贫僧前来,自是有所求。贫僧也有事与佛母相商。你我二人既有此意,自然也有此一会,不足为奇,何谈敬佩?”
帷帽下,唐赛儿的目光微微一凝,转瞬轻笑开口:“大师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对大师。。。不,是对燕王有事相求,但不知大师和我白莲教又想谈些什么?大师不妨先说与本座听听?”
“呵呵。。。”道衍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两人都是人精,双方谈事,忌讳先开口。哪怕是合作交易,互有所得,但先开口的一方总是占了被动,失了先机,最后难免要多付出些。这个道理旁人不懂,二人自然不会不明,心照不宣罢了。
微风拂过,场面一时沉寂,两人都很有耐心,都在等待,不过这个时候,就显出人多的好处了,最起码,会有一个帮腔的人,而这个时候,这个出言的人,就是无生。
少林的那个血夜,无生与灵云大师性命相拼,最后虽侥幸不死,但功力相差,受伤不浅。如此情况下,唐赛儿仍然带他来此荒僻之所与道衍相见,自然别有深意。
“师。。。师兄。”犹豫了一下,一贯潇洒不羁的无生竟显得有些犹豫。
道衍侧目瞥了无生一眼,意味深长的回应道:“无生,你我也只是初见,虽同为沙门中人,论年岁却相差甚多,这一声师兄,却叫的有些失礼了吧?”
“师兄。”无生神色严峻,直视道衍漆黑的双眸,又叫了一遍:“师兄又何必故作不识?同出烂柯寺一门,当年师弟年幼时曾随吾师普智前往妙智庵仿普会师伯的时候,师兄也在一旁,还与师弟玩耍几日,难道师兄都忘了?”
“哦?”道衍双眉一挑,故作诧异:“渡远?你说你是渡远?可你的法号不是无生吗?白莲教右护法的那个无生,难道贫僧认错了不成。”
“额。。。”道衍一言,让无生哑然,沉默良久,艰难道:“师兄,烂柯寺血海深仇,如今只余你我师兄弟二人,我更名无生,你也不是当年的渡劫了,何必。。。”
“无生。”道衍沉声开口:“当年师叔与吾师早有定论,相信你也知道,烂柯寺如今还是一片废土,你却公然与我相认,单只凭这一点,贫僧便可将你立毙掌下!”
“我。。。唉。。。”无生怅然一叹,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向唐赛儿施礼道:“佛母,小僧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恩,既如此,护法且去,本座稍后便至。”唐赛儿点点头,放无生离去。
待无生走后,又僵持片刻,终究唐赛儿先开口道:“大师修禅,当真心无破绽?”
“无即是有,有既是无。”
“本座觉得你有。”
“那便是有吧。”道衍笑了笑,也没辩驳:“佛母,有话直说吧,贫僧也有些累了。”
“那便一人一句,说些实在的?”
“也好。”道衍点头:“甘州地处偏僻,朝廷管辖不利,白莲教在当地经营日久,应当势力不浅?”
“三教七派即将围攻光明顶,少林武当似乎距离北平不远?”
“两位世子要安然出关。”
“少林武当不可离山。”
“这很难。王爷不可能同时给两派下令,也无权操纵两派行止。”
“东厂番子快马奔袭甘州,五位档头除了那个皮铁心死了,房天佑不在,剩下三个也都一道赶往甘州。他们的厂公如今动向不明,说不定也要往甘州一行,难道我白莲教不冒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