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牧确实是在等人,等一个可以解开他心结的人。
虚影说的很对,他一直在逃避。
但虚影说的又不全对,他本可以一直逃避下去。
可是现在,他不能再逃避了。
院长和素衣老者一再强调,自己体内那股来路不明的灵气不得擅自使用,试想一下,强如风尘这样的伪真仙对那股灵气都束手无策,许牧哪能不明白这股灵气的危险?
即使虚影口口声声说着,只是寄主在许牧体内,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许牧虽然不能全盘否定,但八九成是不信的,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虚影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好心。
这几日,许牧有事没事会去查看自己体内毫无灵气波动的气海,自打那夜一步入尊者,血屠象牙城以后,他空有尊者之名,却无尊者之实。
说句不好听的,他又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没有灵气的尊者,还能称得上是尊者吗?
而虚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若不是气海之中还沉寂着一块刻有天灭真君的玉简,许牧宁愿相信虚影只是一个梦幻。
虚影说的是故事也好,真相也罢,老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肯进入天门,许牧无从考究,唯一能做的是等着虚影再次露面。
今日却不一样,他有一个急需解开的心结。
秦昭阳见白发少年不否认,美目之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小声问道:“需要我回避吗?
与秦昭阳接触多了,许牧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冰山美人倒不像外人口中所传,是个不达人情不通世意的主儿,于是回道:“无妨,他不一定会来,等他来了,你再回避也不迟。”
秦昭阳不矫情,也不做作,欣然应允,拨开遮住视线的青丝,淡声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五日前,她就应该跟随项家的队伍离开西门才是,按照行程,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回到北原了。可现在她的出现,许牧竟然没有一丝讶异,她想不通。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地点任意时间都是奏效的,倘若今天只有秦昭阳一人,许牧还是会好奇,但刘天狼和项少龙一出现,许牧就懒得去问了,不过此刻为了照顾秦昭阳的小心思,许牧半笑半说道:“那敢问秦姑娘所来何事?”
秦昭阳素白干净的脸腮瞬间鼓起,生气极了,嗔怒道:“你这人好生无趣,能不能好好说话?”
许牧噗嗤一下,大笑出声,眼睛眯成一条缝,颇有街边无赖的猥琐,继续逗趣道:“难不成秦姑娘看上我了,今日过来暗许芳心?若真是这样,不知道秦家拿什么做陪嫁,要是少了,我可不答应的。”
许牧这边做着白日梦,那边秦昭阳咬牙切齿,几次伸手去摸冰山剑,又缩了回去。
与秦昭阳僵持许久,许牧良心发现,不再招惹发怒的秦昭阳,生怕被后者一剑劈了,于是轻声道:“秦北玄让你来的?”
秦昭阳猛然怔住,鼓起的脸腮在这此刻定格,没能让许牧好奇,她自己倒先惊讶了。父亲来西域,除自家的老祖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就连刘破虏父亲也未曾知会,可许牧一张口,便将她的心思完全道破。
许牧继续说道:“秦北玄走的时候,是不是鼻青脸肿?”
秦昭阳瞪大了眼睛,右手按在冰山剑之上,冷声道:“父亲的伤,是你打的?”
许牧被秦昭阳的脑洞彻底逗乐,暗道,我要是能打得过秦北玄,现在还和你墨迹什么?
许牧起先还不相信,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竟然真的为了自己,去找秦北玄打了一架,还专挑后者的要害打,好笑中打心底升起了一股暖流。
许牧正经道:“说说吧,这次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秦昭阳思忖良久,略带不甘,悠悠道:“确实是父亲让我留下来的,我本不愿,但没办法,这是老祖的意思,我不得不从。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我自会离开,这样我也就能解脱了,到时候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可以为你做三件事。”
许牧无耻道:“嫁给我也行?”
不等秦昭阳发火,许牧立马改口,开玩笑,这小姑奶奶真要发起火,可不像项少龙有所顾忌,说不准真的一剑宰了他。
秦昭阳深叹一口气,不以为意道:“成交?”
谁知许牧蹭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大门,笑道:“你去西门学院外的书店,购置几本圣贤书,另外帮我再买几件换洗衣衫,要是看到自己喜欢的衣物,大可随便买。”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袋散碎银两,扔给秦昭阳。
秦昭阳接罢,不敢相信的质疑道:“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用掉了两个?”
然后生怕许牧反悔,拿起银子风风火火的跑出去。
许牧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胸口却疼的厉害,下意思的揉了两下,拿出一个干净的酒杯,倒满了一杯酒,笑道:“武叔,你下手可真狠。”
大堂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中年男子,正是许牧之前在城头看见的武良。
武良不客气的坐下,端起酒杯笑道:“你小子和你老爹一样精,不过你比你爹强,最起码你比他会说话。”
这是许牧第三次看见武良,第一次在西门学院,是武良让他对雨文产生嫌隙,也是那时,武良将许牧逼上了一条武道的不归路。第二次,在武王府,是武良让他当众出丑,彻底失去了争取雨文的信心。
前两次,许牧对武良是有恨意的。
可是,第三次见面,许牧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反倒恨感激。
或许是因为院长和他说过,武良一直在保护他。
许牧面色恭敬,真诚道:“武叔,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吩咐小子?”
武良收起笑意,冷厉的眼神看了一眼许牧,沉重道:“西门关之战后,我想了很久,当初逼你进入周天院到底是错是对,说错,你小子却没让我走眼,也没给我丢脸,如今你许尊者的名声可是响彻天下。但要说我做的没错,我这心里啊总有一块石头堵着,看到你满头白发之后,我更坚定的认为,从一开始我便错了。我不应该让你经受这么多的苦难,也对不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这个手上沾满冤魂鲜血的铁血将军,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许牧的心仿佛也被人揪了一把。
只听武良继续道:“今天本不想来,因为我不敢正视你,不想冒昧打扰你安静的生活。但杨天临走时,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想了许久,还是给你一个结果比较好。”
许牧安静的听着,心里百感交杂,有苦,有累,也有感动和暖意。
武良突然一把拍在许牧的肩膀上,那力道,让许牧为之一颤。
“许牧,听我一句劝,放下吧。”
“这天下污秽的很,不去参与也罢,正好趁着没有几人还知道你活着,改头换姓,安安静静的过一生,我保证不会有人能打扰你的生活。”
字字箴言,换作以往,许牧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今天,他不能,虽然他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蹭的一声,许牧站起来,挣开武良的手掌,缓步走到他身前。
颤抖的声线,平静的话语,但带有不可磨灭的坚定。
“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提心吊胆,不若拼力一搏,更何况,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回到了三年前,成了三年前那个废物罢了。”
武良宽厚的手掌突然无处安放,在衣角上搓来搓去。
“我还记得,当初,我比这时还惨,可是武叔不也相信我了吗?我从来没有怪你,反而我觉得,武叔做的都是对的。没有武叔当日的逼迫,我许牧不可能有今天。”
武良面露尴尬,怜惜道:“许牧,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一战成名,天下焦点尽在你身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稍有不慎,指不定哪天就惨遭毒手。”
许牧平复心情,继续道:“我不问天下事,今天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许牧双眼通透,寒光四射,死死的盯着武良,武良感到一阵不妙,慌乱转头。
“天燕玉牌是什么,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
许牧伸出手,“交给我,老爹没有办成的事,那就由我来做。”
“挂在月华城头上的七百九十九快天燕玉牌,我会一个不少的带回来,只要他们曾经是老爹的人,是老爹的东西。”
武良如遭雷劈,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许牧,大汉两年之内战不起,如今的调兵也只是为了震慑西域。再说,即使交战,我们也进不去月华城,更别说拿回天燕玉牌了。”
许牧却大笑起来,笑的让人发怵。
“武叔,我现在要告诉你两件事。”
“大汉不敢战,我敢战。当年八百天燕入月华,我许牧也能,而且,我要踏平月华。”
武良没有打断少年的豪言壮志。
“还有,我一直在想,老爹姓燕,我为何姓许?”
“从今日起,这世上没有许牧,只有燕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