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来,呼唤声都被狂风暴雨吞没。只有明珊在另一边急切地叫我:“发什么呆呀!”
我赶紧冲过去,随手拾起放在墙边的一根铁铲,往空气中乱打。
二仔吓得哇哇直哭,明珊拉着他往阿霞的房间里退。我挡在最后,用铁锹把房门推上,解下手中的佛珠串,系在门栓上。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雨水也没有跟着漫进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砰砰砰……”好像谁在敲门。门外传来阿霞的叫唤:“二仔,怎么把门关了?让二姐进来呀。”
二仔惊喜地站起来:“是二姐呀,二姐回来了。”
“笨蛋,这种天气,你二姐能回得来才有鬼!”明珊拉住他。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任凭那声音如何叫唤都不应。渐渐地,声音消失了。可是窗户却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看到一团黑影浮在上面,好像要把窗户扒开。
“明珊,快把你的佛珠串给我。”我走过去,想把佛珠串挂上去,却瞥见发黄的旧报纸上右上角赫然印着印刷日期,“1986年8月xx日”,具体日子被蛀掉,两边都起了卷。
“咚咚咚……”是谁在轻拍木板?我往门那边看,还好好的。停了一会,又响起来了。明珊大声地喊:“不对,是在柜子里。”我要把佛珠串绑上去,明珊扯着我的衣领后退。
来不及了!雨水从一开始就顺着窗户的缝隙渗进来了,滴在我的脚边,往柜子汇聚。衣柜在这时慢慢地打开,黑暗里先是伸出一只小小的塑料做的手,然后一个咧嘴笑的头颅探出来了。
刚刚的那只玩偶!
“那、那是二姐的玩具娃娃!”二仔哆哆嗦嗦地说。
“不要发愣,快离开这个房间!”明珊最镇定,当下就做出判断。
那只玩偶摇摇摆摆站立了起来,像具有意识一般,头歪歪斜斜,身体前倾,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我们走过来。
明珊推着已经双腿无力的二仔,扯下门栓上的佛珠串,一把拉开门。“快出去!”她大声指挥,让我和二仔先跑,转身退出来又把门关上,佛珠串再次绑住了门栓。
客厅里各个角落都漫进了水,不知道都是从哪里进来的。
“好痛苦啊……救命呀……”凄厉的哭喊一声接过一声,然后变得尖细,像抽了棉的丝线,一点一点地剥离出来。那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水面很快地荡漾了起来,一圈一圈地振开。
我们迅速跳到藤椅上站着。
“接下来怎么办?”明珊握紧了我的手。我们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不知道。”
“看得见在哪里吗?”
“水里……是水鬼。”
我死盯着那水圈冒泡的正中心,从那里正缓缓地浮出一团漆黑的如水草般的东西。再看,是头发,女人长长的头发。其中一处,透着一抹淡淡的嫣红。
“阿媛!”我脱口而出。一个激灵,不小心踢到了旁边没有拧紧的矿泉水瓶。黄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往下倒,整个瓶子没入那诡异的水中。
水瞬时消退,屋里一切都完好如旧,刚刚的场景仿佛只是在做梦,只有一个空瓶子滚来滚去。
“幻觉吗?”明珊问。可是我们还站在椅子上。
环视四周,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在哪里呢?在哪里?
“滴答……”水珠滴在了脖颈上。
似有感应,我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张惨白的死人脸!身体从天花板上爬出来,眼瞳涣散,头发垂垂而落,就像村里那棵八百年榕树的须条,冰冷地拂过我的脸庞。我立刻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的气味。
“在上面!”我惶恐地提醒明珊,后脊不可抑制地渗出森森冷意。
她反应比我快,一把拉着我,就矮身下蹲,不忘把二仔推倒在地。森可见骨的鬼手凌空抓向二仔,我下意识就出手去替他挡。
“呲”地一声,空气里蒸腾白烟,鬼手缩了回去,阿媛那张狰狞的脸也跟着消失。
原来,我手里还抓着之前明珊扔给我的佛珠串。我累得几乎脱力,赶紧搭住明珊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气。
“咦,二仔?”明珊突然叫唤道。
二仔不知何时走下了地,背对我们,全无意识般站在客厅中间,四肢僵直。
“二仔?”我们跳下椅子,连续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应。只是机械地回过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往大门去,口里梦呓地叫着:“三姐,三姐……”
我和明珊一人拽着他一只胳膊,拼命想把他往回拖,可他小小的男孩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大力气,一挣扎就把我们甩地上了。
阿媛穿着校服,绑了马尾辫,干干净净的学生妹模样,倚靠在大门上,好像才刚刚放学回到家。只是脸像纸片一样白,毫无血色,衬得眼睛特别地黑。那支淡红色的蝴蝶型发夹别在“她”齐整的发鬓上。
“她”朝二仔招招手。二仔咧开嘴笑了一下,慢慢地跑向阿媛。
“她想把二仔带哪里去?”明珊急切地问。
“阿媛!王映媛!他是你亲弟弟,刚刚还在念着你!”我大声地叫唤。
阿媛仿佛没有听见,缓慢地伸出手从二仔的头顶一直摸到了他的肩膀,然后贴上他细嫩的脖颈,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掐断。“她”的手近乎透明,却具有难以摆脱的力量。王衍之说过,鬼的灵力,取决于它的怨念。“他”也说,阿媛怨气很大,不能投胎的话,就会变成厉鬼。
二仔突然抬起头,喃喃地说:“三姐,你回家啦。”
阿媛的手好像顿住了,转而滑向他的脸庞,轻轻抚摸,如刚开始那般,幽幽地叹了口气。
整间屋子的灯火霎时忽明忽暗,电灯泡发出“滋滋”的声响,黄色的光如蛇吐出的信子快速伸缩。最终归于黑暗。我和明珊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都湿掉了。
但也只是一会的事情。灯又亮了起来,门如喜进他们离开之前那样关上了,除了倒地不起的二仔,还有搁在阿霞房门口的那把铁锹,整间屋子回到了原本的氛围。明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拍二仔,怎么也拍不醒,一探鼻息,冲我喊:“这小子竟然睡着了。”我掏出手机看,信号也终于恢复了。
明珊不可置信地问:“她这是放过我们了?”
“确切说,即便是化为厉鬼,也对弟弟下不了手。”
“本来就不受父母重视,有了弟弟以后,肯定更加难熬吧。对夺走父母全部感情的弟弟,生前便一直是又爱又恨的吧。”
我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晚恐怕无法入睡了……”我说。
我们半搀半拖地把二仔弄到木藤椅上放好,还没来得及自己坐下,门这回又开了!以为是阿媛去而复返,我惊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结果,却是良仔和他母亲两人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我赶紧倒了两杯水给他们喝。
“二堂舅他们呢?”
“还在卫生所里呢。镇派出所几个同志正好也留在村里,叫那畜生做笔录……”良仔喝了水,赶紧说。
“他认了?”
“认了,还画了押。”
“真是造孽,”喜振媳妇抹了抹眼泪,“那天晚上就见了她老娘往死里打她,一把推了她出门。哎,也不过是二仔淘气,在她书上乱画,她气不过就拧了几下弟弟,犯得着给赶出去吗……”
喜振媳妇低低地诉说。原来是这样。被育瑜赶出去的阿媛独自一人在王家大宅附近徘徊,结果不幸让村里的老光棍大奔给盯上,硬是拖到灌丛里去。友顺恰好去割草路过那瞧见了,也掺合了进去……阿媛痛苦的哭喊声被罪恶的手给紧紧捂住,而她所憧憬的王家大宅就在不远处。受了这样的耻辱,不能说不敢说,之后还陆续被欺负了几次。
她太绝望了,所以去跳了河,带着心中无法消散的仇怨。
“那畜生应该会被判很重的刑吧?”我问。
良仔却吞吞吐吐了起来:“那倒不会了……”
“什么?!因为他有精神病吗?”
“不,他死了。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吓死的,硬说是看到阿媛的鬼魂了。”
“什么时候的事?”
“九点多一点吧。我们到村头也都八点半了,二伯和我爸冲进去要打友顺,他已经在口吐白沫,胡言乱语了。”
算算时间,也对得上,杀了友顺再来找二仔麻烦。
“良仔,别说,别再说了。”喜振媳妇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农村的雨夜,不适宜讲鬼。
“大仇得报,阿媛现在能好好地去投胎了吧?”明珊低声问我。
我沉默良久,无言以对。而当我瞥见手腕上半条佛珠串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救命的东西可真熟悉,明珊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