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张大康昂着头狂笑不羁,冲着坐上的清玄喊道:“掌门师兄,为何阻我?我不杀村民,村民却因我而死,恐不能为他们报仇,便换了我这条命罢了!”
只是随手一招,那刺入青石中的青霞赤火便嗖的一下又落入他手中,他举起长剑利落的向脖颈抹去。
众人皆惊,一时不知所措。
“放肆!”清玄终于按奈不住,右手引着道决向张大康通体罩去,一阵尖风呼啸,再回转时,青霞赤火已在他手中紧握。无人看清他的身影,就连古、迟二位长老也未看清,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匆匆百年光景,掌门真人的修为却是又进了一步。
他冷冷的看着张大康,将青霞赤火重重掷在地上,气愤道:“十三师弟,难道师祖留下的训诫你都忘了吗!此处乃是我云昊门中的玄昊三清圣殿,你要血溅当场辱我圣殿的门楣吗?”
“那又怎样?”张大康眼中浸着疯狂,也浸着泪水,他将青霞赤火重新召回鞘中,看了清玄一眼,苦笑道:“当年秦师弟血染白衣是何等悲壮,是也辱了圣殿的门楣吗?”
几许悲凉不禁勾起了心头的沧桑,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身影在清晨的冷风里决然孤寂。
清玄攥紧了双手,眼中闪过道森然的冷意,冲着张大康的背影沉声道:“竹云谷首座真人张大康,因下山除妖不力,罚百年之内不可再收弟子。”
张大康在大殿门口身形一顿,将手中的青霞赤火又握紧了几分,他望着云色间匍匐的山影,脸上浮现出些许微笑,那笑如冰般寒冷。“哈哈…,好啊!好啊!哈哈…”他狂笑道,毅然踏出玄昊殿大门,一声晨风流转,御剑远去了。
颜沐霜望着张大康落寞的背影,心头埋藏的忧伤似又被一点点勾了出来,秀眉紧蹙,冲着清玄哀求道:“掌门师兄,张师兄的脾性向来如此,还请掌门师兄收回成命。百年之内不收徒,无疑会断送了我门中竹云谷一脉呀。”
“那是他活该!”雷阗一脸幸灾乐祸,不屑的忘了大殿门口一眼,道,“纵妖害人不说,还拿百年前的弃徒什么!”颜沐霜瞪着他,冰冷似雪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愤怒。
“够了!”清玄的声音在大殿中如洪钟般隆隆作响,他看了两人一眼,道:“竹云谷日后辉煌与否,全凭他自己造化。这件事便到此为止,谁也不准提了。”说完,便匆匆起身,向后堂走去。
“掌门师兄!”颜沐霜本想上前拦下他,可他连看也未看她一眼。是的,他向来是这般模样,一心为了云昊门声誉着想,不近人情,冷的可怕,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是如此。
颜沐霜拿起长剑,脸色凌然的夺门而去。
殿外云雾缥缈,几声鸟鸣悠悠传来,却生生刺耳。
她回过头望了眼宏伟巍峨的玄昊殿,这曾威严辉煌的地方,如今让她觉得冰冷,殿中再无人烟欢笑,也再无那般师兄妹间的单纯情谊,它好如个问罪的刑司堂,冷肃的可怕。
仿似又看到他血染白衣的身影,匆匆而去,自此心间空留人影。她叹息了一声,缓缓升空,御剑悄然远去。
迎面的是此间的薄雾,透着股秋尽的冰凉,却也寒不过她的心。她的身影宛如一道流光,划在了岁月的缝隙中,只留下两滴热泪在寒风中坠落,幻化成霜。
竹云谷,后堂。
云色氤氲如仙境,却又好似满腔愁绪,萦绕不散。
张大康自斟了一杯酒,脸色愁苦的笑了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森凉酒水下肚,是刺骨的寒冷,是回忆中夹杂着的温热凄楚。苦酒入喉,往事如云烟般浮上心头,时如阳光,温婉如初,又时如冰刃,刺痛心扉。
他似又看到当年结伴西去的七条人影,站在朝阳峰顶,风姿飒爽,豪情满志。匆匆大漠一行,‘云昊七剑’名震天下,不知折服多少魔教败类,一时风头无俩。可百年而过,只是过了百年,有人死,有人离,有人反目成仇,那偌大的名头又如何,最终也不过烟消云散。
最是酒意萧瑟处,人影凋零,往事成霜。
回忆如一把把刀子刺在张大康心里,他苦笑着,又斟下一杯酒,仰头而尽。可却像是连那酒水也捂不热他的心了,又或者说,他的心早已在百年前已经死了。
几许流烟经往,匆匆往事不能回头,也难免悲伤。那日看着秦慕风怒染血衣,决然远去,十多年的同门之谊,兄弟之情轰然破碎,他的心早已寒透了,自此变得喜怒无常,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那个人还是那般冰冷,如百年前一样,不讲情谊。
可是修道之人都要这样决绝吗?张大康心中不知,他向来极重感情,纵然是道门中人,也做不到放下一切,只将些许人影留在心间,不时忆起,或许痛楚,或许涂满悲凉,却也至少此生相遇,但求无悔。
他漠然的笑了下,缓缓站起身,抬眼望着山间的流云烟色,举杯高饮。
这一杯酒,他敬山川浮云,敬世间万千流离,也敬自己,敬竹云悠悠。
廊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张大康放下酒杯,没再斟上,他知道,是她来了。
“师妹,你来了。”他轻声道。
叶素素迈进后堂,看着石桌上的酒杯,眉头紧皱,她面色担心的往前走了几步,温声道:“师兄,你何必这样呢。”
张大康苦笑了声,看了眼她,抬头望着沉闷的天色,道:“那上百条人命虽不是我杀,却因我纵妖而死,此等罪孽,怎不让我心生愧疚,深感悲凉呀。”
“可你也是为了就那个孩子啊!”
“和上百条人命相比,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张大康愤怒吼道,声音在后堂回响隆隆。
叶素素知道他的性子,也没有再问,可是看着自己丈夫这般痛苦,她的心也跟着凄楚起来。她看着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将手轻轻放到他肩膀上。她知道,在外人眼里,他是说一不二的倔脾气师叔,永远都挂着一张冷脸,可她也知道,他重感情,也见不得世间恶事,他的内心远没有自己表面上的那般坚强。
温手如玉,云雾间是她熟悉的味道,百年来未曾变过。张大康的心在这无声的陪伴中渐渐平息,如以前一样,她总是一言不发便可浇灭自己心中的怒火。
山间无风,流云空自流转,几声云枭的啼叫从远处幽幽传来。
叶素素看着张大康,眸见深情如水,道:“师兄,今日大殿中的事颜师妹已向我说了,掌门师兄为人一向如此,你也不要记恨于他。况且这件事错并不在你,只能怪那血妖太过狡猾,若不是为了救那个孩子还有担心同门晚辈们的安全,你又怎能让那妖逃脱?此事便不要再多想了。我们不是还有老九和老十吗,若我们好好教导他们,日后成为我门中翘楚也说不定,等到他们能够下山之时,说不定伏妖救下的人不止这上百条人命,如此也当是给那些惨死百姓们的一个交代了。”
一个交代?张大康在妻子这番温言暖语中,感觉心中阵阵热流涌过,当日他救下无戒时不也这样想么,那通天阁的人不惜触动镇阁长老也要至一个孩子于死地,纵然千错万错,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还未通人语,甚至连哭也不会,他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妻子的这番话无疑将张大康心中的那份执着和不服输又勾了出来,他的面上忧伤尽散,目光望向院外的空谷云色,脸色渐渐变冷。
区区不过十人弟子的竹云谷一脉又如何,我张大康倒要世人看看,自己也能调教出经世之才!
如此想着,眼前兀自闪现出老九胖嘟嘟的可爱小脸和那个通体荧光的婴孩模样,老九的那声奶里奶气的‘师兄’如一声洪钟般在他心中荡开。几许年华,纷然错落,他似又回到了少年时光,有一个人成天缠着他,喊着他‘师兄’,他亦可为他受师父所骂,挺身而出。
他的心又变得温热起来,却又感到刺寒的冰冷,他长叹口气,匆匆斟满一杯酒,昂头痛饮。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能忘掉那段时光,可往事如酒,只会沉淀醇香,带着苦味,让你在痛苦中感到温热,却决然忘不了了。
叶素素将头靠着张大康的臂膀,轻轻闭眼,便是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声让他入迷。
张大康没再喝酒,也不愿去叫醒自己的妻子,他望着院里的云色,似乎看到一个女孩在其中欢快的奔跑嬉戏,她在笑着喊自己‘爹爹’。他的心仿似被融化了,她的一颦一笑都如世间万物般美妙,仿佛这世间再无他物,只有她一人,又或者,她便是这世间万物了。
他的心又热烈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肩上的妻子,温声道:“舒月呢?我们去看看她吧。”
叶素素回过头,深情的看着张大康,柔声道:“她睡了,怕是晚上又要闹个不停了。”
张大康站起身,偷瞄了叶素素一眼,迈步向前走去,他的声音幽幽传来:“还不是像她娘一样,我看日后她长大了,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呢。哈哈…”
他的笑声在后堂回响,如茫白的雪地上盛开的卓艳素梅。
“师兄,你怎能这样说我呢。”叶素素故作生气,娇嗔了声匆匆跟了上去。
她也笑了,眼中是他的身影,满含温热。
几许烟色在后堂的院落间飘浮,若白纱轻浣,缓缓消去。青石桌上一只酒壶空对着白玉酒盏,孤影长留,微风间还沾着些许酒气。
二人笑声渐渐飘远,愁起愁散处,一身孑然,流音袅袅,却总是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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