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昊殿中清玄居于主位,正与身旁的两位长老交谈,见到从门口踱步而来的张大康,眼睛闪过些许冷色,脸即刻阴沉下来。
张大康行至堂中,环顾了眼四周,拱手向前行礼道:“掌门师兄,迟师叔,古师叔。”
“坐吧。”清玄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迟洋和古苍也脸色冷漠的点头示意。
张大康隐隐觉得大殿之中气氛怪异,却又不知为何,皱眉居颜沐霜和雷阗之中坐下,向二人微微点头,将手中的青霞赤火稳稳放在身旁茶台之上。
颜沐霜冲他莞尔一笑,稍稍颔首,本欲问上几句叶师妹近况的话,却又顾及此处不便,无奈隐去。
雷阗与张大康因百年前那件事素来不和,只是刮了他一眼,闷哼一声,将头偏向别处,浓眉下,脸上满是不屑。
张大康不去理会他,眼睛眺向门外。不知怎的,近三十年没进过这大殿中,如今却感到莫名的陌生和冷清,只是此处依旧,大概是人心变了吧,他在心里念着。
清玄喝了口桌上的清茶,看了眼张大康和雷阗,他自知二人一向不睦,也不好多说什么,与身边的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开口道:“今日把众位师弟,师妹请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清玄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左手旁的迟长老,迟洋当下会意,一道鹰鹫般尖锐的目光向张大康径直投去,冷哼道:“大康!你可知罪?”
迟洋声音不高,却浑厚有力,在大殿之中轰然作响,仿似平日惊雷。
此话一出,除了知晓内情的清玄和另一位古长老泰然自若,颜沐霜和雷阗皆是心头一惊,不约而同的向张大康看去。
颜沐霜冰冷似雪的颊上露出些许隐忧,眸中阴晴不定。雷阗虽是震惊,脸上却堆满了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大康心中震惊更甚,一时愣在坐上,眉头皱起回忆此番下山所经之事。从云阳城与颜师妹分别到一月前回到山上,其间并未做下逾矩的事,这问罪又是为何?他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婴孩的身影,浑身不由微微一震。难道是无戒?他想起当日在林间通天阁的人不惜动用镇阁长老追杀一个婴孩的场景,双手攥的咯咯直响,噌的一下从坐上站起,愤然道:“敢问师叔何罪之有?”
颜沐霜见张大康脸色大变,心中微震,以她对这位师兄的了解,虽然近百年他性情变得古怪,可身为修道之人,绝不可能犯下大错,一时焦急,道:“掌门师兄,张师兄行事向来严谨,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哈哈,我看未必!”未等清玄开口,雷阗的声音阴溜溜的传来,“若不是他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掌门师兄又何必这么大阵势把我们都聚在这玄昊殿中。”
颜沐霜心忧张大康,听到此言,嗔怒道:“雷师兄,你…”
“好了!都别说了。”清玄将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却只是这轻描淡写的动作,也足以令众人感到一股无形威压。
大殿之上一时寂静如水。
他看了二人一眼,语气平和道:“关于张师弟是否犯错,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尚有疑点,迟师叔乃我派掌管刑罚的执法长老,问罪本是分内的事,颜师妹和雷师弟可有异议?”
清玄的话语云淡风轻,一如平常,可听在了颜沐霜和雷阗二人耳中,却布满了厚重的威严,二人顿时息声,纵是心里再有气愤,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张大康满脸愤懑的看着质问自己的迟洋,此时心中对他再无半点敬意,一双眼中尽是身正心坚的毅然。
迟洋作为云昊门的执法长老向来以冷面示人,被张大康如此质问,冰冷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愤怒,他捋了捋颌下的白须,沉声道:“大康,你是我派中的首座,在天下正道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真不知自己罪在何处吗?”
张大康面色不改,向前上了一步,决然道:“弟子愚昧,还请师叔明示。”
“好!”迟洋见他脸上毫无悔过之意,厉声道:“我且问你!此次下山,可曾到过雎阳山的扶溪镇?”
“到过!”
“可曾遇到血妖?”
张大康心头一震,正色道:“那血妖被我所伤,我率门中弟子一路追到扶溪镇,布阵伏妖。可一番缠斗下来,血妖虽元丹被我震碎,可还是冲开了阵法,逃走了。”
“你追上它了吗?”
“没有!”
“为何?”
“我寻着血妖身上残留的气味追出近百里,可那气味越来越淡,最终竟生生没了。本欲还想再往前追,却听到婴孩的哭声,便在一山中小村救下了孩子,之后便回到扶溪镇与门中弟子汇合了。”
“那血妖呢?”迟洋的声音已微微颤抖,双眼中迸发着极致的怒色。
张大康无心为自己辩解,漠然道:“我追丢了。”
“混账!”迟洋从坐上站起,指着张大康破口喝道:“你可知那血妖从扶溪镇逃脱,又出去残害了多少性命!不过为了救下区区一个婴儿,就葬送了上百条人命,你可知罪?”
迟洋的话音在大殿之上回响隆隆,彷如声声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开。
张大康愣在原地,眼前不时闪过婴儿的笑脸和倒在血泊中的人影,此时,他已不知对错。婴儿的笑脸让他心里觉得温暖,而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则令他深深的歉疚和浑身冰冷,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化为寒冰和烈火在他心中纠缠着,一会儿温暖火热,一会儿又冰寒刺骨,他的良心正一点点被消磨着,是对?是错?他心中不知,这样的灵魂拷问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哈哈…”忽然他像是疯癫了般狂笑起来,目光穿过清玄和二位长老径直投向香案后供奉的三清尊像,脸色决然道:“有罪又如何?无罪又如何?那上百条性命虽不是我杀的,却因我而死,再也活不过来了。今日我便用我的命来还罢!”张大康脸色徒然冷漠,右手轻轻一引,只听得‘铮’的一声响,青霞赤火躲鞘而出,直向他自己胸口刺去。
“张师兄!”
“大康!”
众人惊呼起座,纷纷上前阻拦。
清玄并未起身上前,他的面色如水般平静,在坐上闷哼了一声,只将手指一弹,便听得一番铮鸣声后,青霞赤火赫然刺向殿中的青石地面。
一阵轰然作响,青霞赤火已没入青石寸许,正嗡嗡直响。
大殿之上便只能听得那剑的余音,有人喘息,有人惊愕,有人在心中偷笑。
殿外的老松在晨起的山风中孤独的吟唱,划满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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