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剑湖宫,高悬洪来城大湖之上,因数千朵悬空阵纹托举之故,整座剑湖宫底部如绽莲花,霞光升腾,雾气袅袅,犹如仙境。
与整片洪来大湖相比,剑湖宫倒确确实实像是生出水面的一朵莲花。
正是游船好时节。
大湖之上,大船小舟如繁花。
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多数人,是来凑热闹的。
一艘镶金雕玉的小型楼船,缓缓破开湖水前行,周围一艘艘小船剑舟避让不及。
春湖之上,大多是泛舟游客,哪有人会乘驾楼船出行
尤其是当这些船夫,目光抬起,触及那楼船上飘摇大旗的刻字之时,更是连忙为之让开一条水路。
桅杆大旗,刻字一枚。
柳。
楼船上立着一位披貂年轻人,生得容貌俊美,只是肤色稍有苍白,看起来并不健康。
年轻人趴在船首栏杆处,单手托腮,怔怔出神。
背后桅杆处,一面湛蓝家旗随风飘摇,身旁则是莺莺燕燕,十几位美人环肥燕瘦,拥簇围绕,不仅有及笄之年的妙龄少女,还有风华正好的柔媚少妇。
柳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眼,没兴趣听周围这帮女人叽叽喳喳议论什么。
他缓缓蹲下来,原来身旁人群中,还有一位并不显眼的黑衫童子,只到柳渡膝盖之处。
“柳公子。”
黑衫童子声音很轻地开口,听起来犹如女子一般清脆。
他伸出两根手指,点指湖面,道“那两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屠莫雨,还有血刀周。”
远方湖面,两艘摇船,隔着数里,缓缓靠拢。
柳渡蹲下身子后双手环抱在膝前,吊儿郎当,没一点少爷风范,他先是端详了那两个在楼船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两枚黑点的身影,然后轻声嘀咕,“看起来不怎么厉害,跟我想象中的高手不太一样。”
黑衫童子沉默了一小会,温和笑道“大隋太平之后,天都治压四境,各方圣山奉诏止戈,能看到十境散修对决,已是罕见。”
这位面容生得稚气的黑衫童子,眼中却像是沉淀了一片深邃大海,漆黑至极。
他平静望向远方。
“不过高手确实是有的。”
柳渡环视一圈,好奇道“楚先生,你说的高手,多高”
“很高。”
“比刚刚莫雨周要高”
“与他们相比,莫雨周,就像是地上的飞蚁。”
童子说到这里。
柳渡忽而笑了。
出身圣山世家却没有资质修行的柳渡,往往看到路上任何一位修士,哪怕只有初境,也只有艳羡的份。
“十境看我如蝼蚁,大修士看十境如蝼蚁。”柳渡望向远方,喃喃笑道“真是有趣,如他们这般的存在,何必来洪来湖凑热闹,难道修行到那个境界,也喜欢像村头稚童那般蹲在树下围观蚂蚁打架”
楚先生笑了笑。
“您给指指”柳渡来了兴趣,抖擞精神。
那位被唤做楚先生的童子,缓缓挪首,望向身旁柳渡,微笑问道“你确定要见见了未必是好事。”
柳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童子伸手遥遥指向湖面不远处的一个小点。
柳渡松开抱膝双手,顺势做了一个懒腰,就此站起身子,背后已有婢女为其准备好一把太师椅。
“见,为何不见”
“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柳渡没有向后坐下,而是一把揽过两名少女春柳一般的腰肢,在咯咯如银铃的笑声中懒散问道“如此时节,春湖泊舟,一同饮酒,岂不美哉”
黑衫童子若有所思。
楼船缓缓开始加速。
那杆大旗猎猎狂响。
周遭小船避之不及,被掀起的水波荡开数十丈,有好几位无辜书生,险些被掀下船去,船腹被湖水浇灌,浑身湿透。
起身之后,这些人愤怒望向不远处,可看到那艘楼船,看到大旗之后,却又只能将满腔怒火咽入腹中,自认倒霉。
左拥右抱站在船首之处的柳渡,则是无视了身旁两侧的这些小舟,还有落水的倒霉蛋。
好几位女子为他捶背揉肩,楼船船首一片春意盎然。
柳渡双手在山岭峰峦间摸索片刻,只觉得索然无味,遂而抽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来。
楼船隔着大好几十丈距离开始减速,距离逐渐接近,远方那枚细小黑点逐渐清晰,那是一艘悬停于湖面中心的乌篷小舟。
柳渡眯起双眼,打量着乌篷小舟,看出了一些端倪。
楼船掀动水势,却冲刷不动这枚小舟,这只乌篷,像是抛了锚死死钉入湖底的一座大山。
这艘制造出来专门用来泛舟的“袖珍楼船”,最终停在十丈开来,阴翳笼罩,恰好止于乌篷之前。
一大一小,相比之下,甚是悬殊。
柳渡松开双手,示意这些女子向后退去。
船首栏杆处,他客客气气揖了一礼,笑着开口道“在下剑湖柳氏三公子,柳渡,不知可否请阁下,登船一叙,一同饮酒赏景,共观接下来的飞蚁之争”
黑衫童子神情不变,与柳渡立于栏杆之前。
此言一出,湖心陷入寂静。
柳渡等了许久,那乌篷船内都没有动静。
他面色微微僵硬。
便当他逐渐失去耐心之时,乌篷船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略微困倦的女子声音。
“柳氏三公子”
那女子开口了,话音里带着三分慵懒。
柳渡眼神微微一亮。
可惜这句话,没有说完,也不是对他所说。
“没听过。”女子短暂的停顿之后,问道“你听过吗”
乌篷内有人摇头,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年轻。
“没有。”
柳渡面色比先前更僵硬了剑湖宫乃天下圣山,宫主柳十更是四境尊崇的大修行者,在其庇护之下,剑湖柳氏之名,不说响彻大隋,至少名震西境,不为过。
乌篷内的两人谈话声音,继续传入楼船之上。
“飞蚁之争,又是什么”
这次是那个年轻男人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困惑。
女子笑道“大概是说湖中心的那两个人要打架了。”
“那位柳氏三公子,想请我们登那艘船,看他们打架。”女子问道“你意下如何”
沉默。
乌篷依旧是那艘乌篷,未有丝毫波动。
但柳渡心头忽然一惊。
这位未登修行大堂的柳氏三公子隐约感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自己出生以来,便被太爷爷叮嘱要贴身佩戴的那枚玉环,竟然迸发出咯噔一声。
太爷爷说,这枚玉环,可在危急时刻帮自己抵消一劫。
好在那目光并无恶意,玉环咯噔一声之后,并没有丝毫破碎迹象,而是生出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心槛。
乌篷内的目光徐徐收回。
“还真是柳氏”
乌篷内低声笑了笑。
伴随着低笑声音,一位肤色比柳渡还要白上三分的白衫年轻人,缓缓掀开乌纱帘帐,来到小舟船头,与楼船相见。
他平静抬头,望向那高大楼船,目光从柳渡身上一扫而过,反而是在那楼船上莺莺燕燕中停留片刻,方才轻声回拒道“登船就不必了。”
柳渡看到这比自己还要俊美的男子之后,先是一怔,而后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挤出笑容,拱手行礼,恭恭敬敬道“那就不打扰了。”
柳渡向着身后打了个手势,楼船迸发出轰鸣声音,想要就此离去,但似乎被一股无形涡流牵扯,只是原处迸发轰鸣。
无论如何努力,那星辉阵纹攀升到了最大,都无法离开分毫。
“别急着走啊。”
白衫年轻人倒也没有什么高人风范,一屁股坐在乌篷船前,他笑着对柳渡挥手,道“先坐着,不要急今日这场飞蚁之争,的确精彩。”
远方湖面。
雾气破开。
那两艘摇船缓缓接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刀周,人屠莫雨,约战洪来湖,此时此刻,两人摩拳擦掌磨刀砺锋,却不知道在“某些人”眼里,自己赌上性命的宿命一战,不过就是飞蚁之争。
而这里的某些人,自然不是乌篷里的那两位。
只有喜欢终日蹲在树下围观蚂蚁打架的“稚童”,才会觉得偶尔途径此地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围观蚂蚁打架而来。
“楚先生”
当柳渡再次下意识开口呼唤之时,那位黑衫童子,则是没有给出回应。
站在楼船上的柳渡,忽然发现身旁左右,已是空空如也,一片空旷。
他隐约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缓缓回头。
那先前围绕自己,挤得水泄不通的莺燕女子,此刻尽数都站在三尺之外,一尺不多一尺不少,人人面如白宣,不带丝毫笑意。
即便身处光天化日之下,见到此幕,柳渡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再抬起头来,目眩神晕。
那前几日,因为境界超俗,只见一面便被收入柳氏麾下的死士“楚先生”,则是不知何时,已经立于楼船桅杆之上,双足轻轻点住大杆顶端,双手垂袖,衣袍与柳字大旗一同飞扬。
“楚先生”俯瞰而下,面色惋惜,轻声道“柳公子,你说得不错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这一次开口,是真真正正的女子声音。
她缓缓抬手,撕去那张童子伪装面皮,露出一张有些艳丽到有些过分的精致面容,凤眸大眼,红唇娇艳,与此同时,身子骨咔嚓作响,扩张起来。
不过扩张到最后,也只到柳渡胸口位置,远远望去,依旧是一个皮囊精致到“纯良无害”的娇小女人。
“二位鬼鬼祟祟,追我数月。”
站在大日日光下的女子,袖口垂落万千丝线,在照拂之下鳞光闪逝。
她轻声道“不妨在今日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