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没有面试,自然是因为赵祯觉得甘奇没有必要再面试了,该问的赵祯早已问过,该回答的甘奇也回答完了,赵祯也就偷懒了,一天给一百多人做论文答辩,赵祯实在累得不行。
赵祯也并不觉得少面试一个人,会出什么问题。
赵祯凭着过往的经验这么想,但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少面试了甘奇,还真要搞点事情出来。
搞事情的人,自然就是程颐。皇帝为什么不面试甘奇
这个问题在程颐心中萦绕不散,左思右想,似乎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不待见甘奇,看甘奇不爽。
除了这个原因,是真找不出另外的原因了。
考进士这件事情,是何等重要之事又是何等神圣之事怎么会连殿试的机会都不给一个人呢
对于考生而言,对于天下所有黎民百姓而言,科举的重要性,几乎就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重要的国家大事。
不过对于赵祯而言,他这一辈子已经经历了第十三次科举,往后还要经历两次。在最初的时候,科举考试对他而言也是神圣无比,但是经过这么多次,赵祯年纪越来越大,对于科举考试也越来越驾轻就熟,对于人才选拔的重点也早已拿捏在胸。
所以对于赵祯而言,科举依旧重要,但是早已没有必要像第一次主持殿试那般繁琐而又紧张兮兮了,一切处理起来简单直接。也就是说如今的赵祯,对于殿试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心态。
而科举对于这些考生而言,那就是人生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这两种心态的差别,也让程颐对于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当程颐百般思索之后,只觉得甘奇没有面试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解释的时候,程颐岂能不搞出一点事情了
年轻的程颐,甚至才刚出宫门,就忍不出搞事了,脚步微微一停,对着左右两个洛阳同窗笑道“你们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程兄,何事啊”
“哈哈今日所有考生皆有奏对,唯独那甘奇甘道坚,却并未奏对,官家独独就没有对甘道坚发问,你们说这事蹊不蹊跷”程颐说话的声音故意加大许多,不仅说给两个同窗听,来往许多人,皆能听到。
一百多人的面试,注意到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多,但是程颐说出来之后,众人一回想,却都能想起来,好似还真没有印象,没有甘奇上前奏对的印象。
“还真是,那甘奇还真未奏对官家还真把他给忘记了,哈哈还有这等奇事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这般是为何啊”
“为何还能为何目无君父之辈,打爹骂娘之徒,就算侥幸入得殿试,官家又岂能待见与他”程颐给众人解惑一番。
程颐这个解释,还真是可以服众的,对于这些考生而言,他们岂能知晓皇帝与甘奇有什么交流皇帝不给甘奇面试的机会,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往好的方向去解释。
难道仁宗皇帝还会给甘奇开后门不成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谁又能想到,其实甘奇两天前就通过了面试呢
程颐这句话语一出,左右同行之人都在皱眉。
程颐的洛阳同窗却笑答“看来那甘道坚,果真成了哗众取宠,此番笑煞人也,反倒是他那几个弟子,都颇为不错,对答如流。”
“胸无点墨,品性低下,却还学人当先生,十足可笑。”
程颐答了一语“豪富人家,自然有人追随,你看那书院,倒是建得极好。只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空有雄伟之书院,没有才德配其中,当也是个笑话。”
“却也不知他那些弟子往后如何看他”
“弟子”程颐想到这里,脑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一百多人排着队列慢慢从皇城而出,程颐等人走在最前头,甘奇等人走在最后头。
殿试结束,程颐今夜大概是有一顿酒宴的。甘奇也是如此,八个弟子高中,岂能不痛饮一番
程颐带着两个同窗,还左右邀约身旁之人,往那樊楼而去。
甘奇也带着一众人往樊楼而去。
还有其他殿试考生,自有各自的圈子,成群,今夜樊楼的生意自然差不了。
甘奇喝甘奇的酒,程颐喝程颐的酒,杭州士子们坐在一处,蜀地士子们聚在一起
各地士子虽然有圈子,却也有人会到处走一走,互相拜见一番,交流一下关系。
甘奇这边,喝酒唱曲,热闹不凡。
忽然有一人走到甘奇这边,左右寻了寻,来到李定身边,轻声与李定说道“敢问当面是扬州李兄”
李定回头一看,礼节也周到,起身回礼“在下扬州李定,敢问何事”
来人神秘一笑“还请李兄移步出门,我等想与李兄结交一番,冒昧来请,还望李兄赏脸,一同去吃上几杯。”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李定,倒也不拒绝,这种事情也正常,别人有礼有节来请,过去喝几杯也算不得什么。
李定起身,随着那人出门而去,兜兜转转几番,到得一个小厅。
只是李定刚一走进去,面色就难看起来,因为小厅之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程颐一个人,李定岂能不认识程颐
李定面色一垮,问道“不知寻我何事”
程颐是一个大笑脸,起身作请“李兄快快请坐。”
李定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座了。又问“何事直说就是,不必倒酒。”
李定抬手拒绝了程颐倒酒的动作,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颐倒也不气,还笑道“此番李兄高中已是无忧,所以在下便想与李兄庆贺一番,才冒昧托人去请。李兄今日第一个出场奏对,陛下只发一问便是连连点头,李兄才华不凡啊”
李定头一点“以我之文,高中是意料之中,倒是你,一番奏对,陛下看起来并不如何满意。”
程颐有些尴尬,却还是说道“李兄可有想过令师之事今日可独独不见他奏对啊。”
程颐的目的也就出来了,这是要给甘奇来个釜底抽薪,李定是甘奇的得意门生,若是让李定叛出师门,甘奇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笑话了。
手段虽然有些不正,但是一个无德无才,不被皇帝所喜,殿试都过不了的老师,叛一下也正常。程颐代表了正义,甘奇代表了邪恶,程颐自己代表了所有有才有德之人,把程颐从火坑了拯救出来,何等深明大义
至于程颐能不能代表“武林正派”,这个问题不必纠结,因为程颐觉得自己能代表。因为程颐相信自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一切“武林败类”,那都是正义使然,大义凛然。
来日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关系,与今日这种情况,如出一辙。来日的司马光,也是文人正派,那个瞎变法的王安石,就是文人败类,歪门邪道。
李定不知程颐到底要说什么,没好气一语“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与李兄说其他了。想李兄也是熟读圣贤的良才,胸中也有治国理政之大志。何必与那无君无父之徒为伍今日李兄也看到了,陛下对那甘奇并不待见,甚至连奏对的机会都不给他,不说什么官场前途之类,就是治学之道,甘道坚也走上了歧途,李兄乃深明大义之人,可懂得在下这一番用心良苦”程颐代表着正义,要拯救一下李定。也是程颐知道,李定跟随甘奇的时间不长,也并未得甘奇什么恩惠。
程颐之所以把李定当做突破口,而不是蔡确。自然也是知道蔡确是受过甘奇恩惠的,蔡确跟随甘奇的时间也长,所以程颐今夜才请了李定。
李定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起身俯视程颐,笑道“想你程颐程正叔,那也是熟读圣贤之辈,缘何今日却能做出这等腌臜龌龊之事也不怕旁人笑话”
程颐这个时候,脸上的笑容才止住了,也起身说道“李兄,你懂得我所言何意,何必如此不辩是非呢甘道坚何许人也此番连殿试都过不去,你想想当今圣上,何曾这么对待过一个考生李兄大好前途,岂能毁在甘奇手上来人出门,同僚之人说起,皆说你是那甘道坚门下弟子,也会让人笑话的”
程颐语重心长。
李定抬手一指“竖子,枉你读得那么多圣贤,原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告辞”
说完李定转身而走。
程颐却还追上几步,又道“那甘道坚有什么好的若是钱财,君子身外之物也,若是治学,皆是歪门邪道之言,李兄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李定已然走到门口,听得程颐频频去骂甘奇,回头大声一语“家师之才,便是人群中听得几堂课,便能保我高中进士,岂是你程颐这般鸡鸣狗盗之徒可比”
李定就是考着预决算之言高中的,就是甘奇在梨园春里讲的几堂课,那时候的李定,真不过就是千人之中的一个而已。
李定站在门口大声骂人,听得左右隔壁之人都出来看,鸡鸣狗盗这种词,已经就是文人口中最狠厉不过的脏话了。
左右大小厅堂,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定睛一看,李资深骂程正叔,这是怎么回事
程颐被李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谩骂,脸上的面子也挂不住了,看得左右之人,口中一语“李定,今日我好心好意为你前程着想,你却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甘奇之辈,才是鸡鸣狗盗之徒,你在他门下,来日有你好受的。”
“竖子匹夫,人前无能,人后攻讦,程颐,我李定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李定骂完一语,转身而走。
左右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程颐又看了看左右,说道“这厮鬼迷心窍了,不辩是非,来日入得官场,何谈前程”
说完程颐也离开了这个他特意订下来谈话的小厅,往之前的大厅而去。
李定气呼呼回到甘奇那边,立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通说,说得气愤不已。这便是真要与程颐势不两立了。
甘奇也是听得皱眉不止,甘奇也没有想到程颐把他恨到这个地步了,甚至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打压自己。
按理说程颐往后乃是理学大师,是圣贤传人,胡瑗一般的人物,即便如今他还年轻,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意识形态真的这么重要吗
甘奇此时心中所想,倒不是要把程颐怎么样了,而是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想要在圣贤之路上走出自己的流派,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保守派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了许多,甘奇一直觉得宋朝是一个文风与思想都很开放的时代,此时甘奇才真正见识到了保守派是何其的恐怖。
甘奇知道,程颐在人品之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后世的儒道先师。问题就出在程颐以为自己代表了圣贤,代表了君子,代表了正义。在正义的指引下,什么手段,都带着正义的光环。
司马光为何要与王安石死磕是司马光人品有多大问题吗是司马光才学有多大问题吗都不是,就是思想与意识的差别,就这一点,足矣让司马光想尽办法去对付王安石,想尽办法把王安石赶下台。
改革改革,任重而道远。
以往真的是小瞧了这个时代保守派的力量。
这顿酒,让甘奇长了见识。
在场众人皆在义愤填膺,唯有甘奇压了压手臂,说道“罢了罢了,不与之一般见识。”
李定怒道“先生,洛阳程颐,当真不为人子,来日定要小心防范。”
“资深兄说得对,就是要与之势不两立。”
年轻人,恩怨分明。甘奇其实也恩怨分明,只是如今的甘奇真没有把程颐放在眼里,因为甘奇知道程家兄弟,这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什么大官。等到这兄弟俩名满天下的时候,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程颐今日做的事情,是真有点恶心人。
义愤填膺的李定等人,接受着各处的邀请,也到各处去邀请外地士子,一遍一遍讲着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一点上,甘奇倒是没有阻止,乐见其成。也算是恶心回去了。
那边程颐,自然也是这般,不断与人说着甘奇无君无父,无才无德,皇帝不待见他,必然落榜之类的话语。
这要是放在有微博的年代,必然是一场巨大的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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