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站在屋内,身后是一床狼藉,以及那渐渐凉透的沈自初的尸身。
初春有些搞不懂的站在一旁,只是默默的站在墨玉的身后,屏气不语。她大概知道,墨玉这时候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敢打扰。
十三在墨玉回来的时候就进来了,他睁大眼睛吃惊大看着这一幕,没敢出声。
“我说的话不管用吗?”墨玉放下举着墨玉令的手,微微低头,动作自然而随意的将墨玉令挂在了自己的腰间,“护卫长是谁?站出来。”
一名墨衣卫皱眉,左右看了看,往前走了一步,拱手道“禀姑娘,主上生前并未……”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直直的飞了出去,随着身体与地面的闷响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气绝身亡了。
“墨玉令是个摆设吗?”墨玉抬起头,无神的双目淡淡的环视一圈,“他死后,下一个顺位护卫长是谁?”
方才站在那人身边的一名墨衣卫喘着粗气,大步上前,“我不服!”
“没关系,去死就可以了。”墨玉嘴角微勾,没见她什么动作,只随意的抬了抬手,再次站出来的那人便又直直的摔了出去。
墨玉偏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拍了几下,“师父说,不听话的,直接处理掉就可以了,我新官上任,难免要点几把火,抱歉了。”
这话说的,让众人都很是无言。院中的气氛一时凝滞了起来,仿佛那个曾经软萌可爱的小姑娘,转眼间便长成了一个小魔女,让人不敢轻视。
“下一个是谁?”墨玉理了理衣袖。
没有人出面……
“不出声?”墨玉挑眉,手一抬,“初春,将我上次做的衣裳拿来换。”
初春弄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在墨玉没有忘记她。她战战兢兢的从门口走出去,往墨玉的屋子走去。好在没有人拦她,她的脚步逐渐加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墨玉收起了嘴角的笑容,“不愿认我这个主,你们打算认谁?嗯?”
墨衣卫们依旧沉默,只是这次再没有人敢随意出头了。
“十三,按规矩,下一任护卫长,是不是该我直接任命?”墨玉转过身,望向人后的十三。
十三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姑娘……”
“师父给我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就你了,我的新护卫长。”墨玉转过身,俯身去拉沈自初身上的被子,“吩咐下去,整顿人手,将新的名册交到我手上,打水,我要亲自为师父……”
说着,墨玉有些哽咽,但是院中的墨衣卫却好像松了口气,一脸“你总算正常了”的表情。
“姑娘,衣裳拿来了……”初春怯怯的站在门外,小声的说道。
墨玉的手一顿,她将手上的血在被子上擦了擦,转过身来,张开手,“穿上。”
初春没敢多看一眼院中的墨衣卫,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抖开了衣裳,等墨玉自己将她身上的衣裳脱去了,然后才把手中的衣裳给她换上。
这是之前沈自初给墨玉的墨玉纱,墨玉用它做了身衣裙。当时,沈自初说,总会有用到的时候。先下,却是真的应验了。
这是墨玉纱,墨衣卫都认得,这是只有墨玉使才能用的衣料。不是没有人知道沈自初给了墨玉墨玉纱,但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这是只有墨玉使才能用的的衣料啊!
或许是因为墨玉身上的衣裳,也或许是墨玉强硬的姿态,至少暂时没有人对墨玉的命令表示抗拒,每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下去准备丧仪所要用的东西了。
十三站到了墨玉身后,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看什么?没事干就去整理名册。”墨玉含着泪,将床上的被子捧下来,放到了一旁的罗汉榻上。
先前,墨玉也在这里睡过几夜,可是最后都被沈自初赶回去了,为了不打扰沈自初养伤,墨玉还是没有回来。
墨玉的手在罗汉榻上一撑,转过身,淡淡的“望”向十三,“你不打算走?”
“姑娘……为何?”十三不解的看着墨玉,脸上的无措在众墨衣卫离开之后消散了。
墨玉低着头,没有说话,鼻尖上还能嗅到那淡淡的血腥味,她轻叹了口气,“我只是相信师父……”
只是一个回答,却足以满足十三的好奇心了,他拱手退了下去。
“等等。”墨玉往前走了几步,“赤阳和紫语在路上了吗?还有几日到?”
墨玉也不担心十三会对自己做什么事,当她将十三放在了这个位置上时,十三就已经和她站在一起了。无论十三心里怎么想的,在其他人看来,他已经成了墨玉的人了。就算……师兄回来,也不会信任他了,除了自己,他没有其他选择。
十三眉头一跳,他不敢多想,只低头应是,“早几日,主上吩咐人去将赤阳带紫语过来,想必这回应该入境了。”
墨玉颔首,“嗯,回来也好,我一人也忙不过来,若是他们到了,告诉他们,‘主上将墨玉令给了姑娘,姑娘请他们速回,处理主上丧仪’,听懂了吗?”
“是……”
墨玉点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整理名单去,理好了交给我就是,旁的不必多说。”
十三颔首,表示自己明白,然后退了出去。离开前,他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墨玉动作迅速,就好像……从没有失明一般。
他缩了缩脖子,快步离开了,让人将水赶紧送进来,便出门去整理墨玉要的名单了。
墨玉没有追究十三不愿意称呼她为“主上”,她想总会愿意叫的。
天气热了,虽然还没到夏日,但也没有先前那样冷了。尽管花了点时间处理了些事,但是沈自初的尸体还没僵硬,这个时候给他换上衣服,还能活动四肢。
墨玉咬牙,忍着泪水,小心的擦去了沈自初身上的血迹。她摸过沈自初的手指,方才就是这根手指拂过了她的脸。
有些坑坑洼洼的,眼泪的作用很明显,可或许是因为沾到了她的血,腐烂并没有持续下去。墨玉放出了两只蛊虫,小心的修复了沈自初这块缺失的皮肉。
她自嘲的一笑,默默的放下的沈自初的手,然后接过了初春递来的帕子,仔细的将沈自初全身擦洗了一遍,拿过衣裳,熟练的给沈自初换上,然后呆呆的坐在一旁。
墨衣卫看着呆坐在床边的墨玉,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墨玉这个模样。
不管是沈自初还在的时候,还是刚刚墨玉强势夺权的时候,都不见墨玉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孩子迷失了家的方向,手紧紧的抓着唯一和家联系的钥匙,迷茫的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初春有些心惊的看着墨玉,她没敢出声,一直缩着肩膀站在一旁。墨衣卫还没进来的时候,墨玉在她的面前放出了蛊虫,她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些虫子是什么,可是她不敢说出口。
墨玉没有避着她,但是已经见识过院中那两具尸体的初春,她不敢说出口啊。更何况,墨玉在平江城将她从敌军手中救回来,也是在那一战之中受了重伤,到现在视力都没有恢复,她不可能做背主的事情。
墨玉静静的感受着沈自初手中的蛊虫蠕动,等到蛊虫将他的皮肉全部修复了之后,然后才缓缓的放开了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依旧沉着,“收拾了吧,寿材……备下了吗?”
几名墨衣卫犹豫了片刻,然后答道“回姑娘,已经备下了,只是买的是现成的寿材,怕是……”
墨玉沉默了片刻,双肩耷拉了下来,“拿纸笔来,我写帖子给金花公主。”
墨衣卫不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墨玉的用意,连忙将一旁的文房四宝取来。只是放在墨玉手边时,又犹豫了一下。
“姑娘,你的眼睛,可要属下代笔?”
墨玉摇头,抬脚走到了案前,展平了宣纸,用镇纸压好,等初春将墨磨好了,提笔沾墨,写了起来。
就连伺候了墨玉那么久的初春也惊讶了,墨玉这一笔毛笔字,完全看不出她的眼睛看不见。就好像从未失明过一般,就连上一笔落在何处,沾了墨之后依旧能稳稳的落在下一处,那字依旧漂亮的与失明前一般无二。
墨衣卫也同样经历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如果不是他们注意着墨玉那依旧无神的双眼,怕是要以为墨玉一直在装瞎了。也不是没有过前科,之前不是突然耳朵就好了,可是谁也没说,还是主上先看出来的。
于是,众墨衣卫都开始仔细观察起了墨玉的双眼,然后看的眼睛都酸了,还没看出来墨玉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好的。
“我还是个瞎子,别盯着我看。”墨玉皱眉,将笔放下,然后吹干了墨迹,找了小刀,将写了字的纸裁下来,正好贴在帖子上。
墨玉将纸和帖子都给了初春,“贴好,赶在落钥之前送进宫去,不必太早……”
墨玉垂眸,想了一会,然后起身,让开了路,吩咐道,“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下,然后烧了,别让人看到上面的血。”
墨衣卫虽然动手做的,但还是不解的看向墨玉。
墨玉不愿意解释,但是面对这些和自己并不是一条心的墨衣卫,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师父来金国是为了什么,我就不说了。若是让人知道师父去了的这一日,他床上染了不少血……”
墨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院外是刺客,每日都有人来闯门,摄政王还死在我们的门口。若是这个细节传了出去,你们猜会有多少人,有多少个想法?”
墨玉没有明说,但是墨衣卫也听懂了,打消了心中的疑惑,默默的将床褥收拾了干净,换了新的,将旧的拿下去烧了。初春将手中的帖子做好了,也一并递过去,让墨衣卫拿下去准备送进宫中。
墨玉长长的吐了口气,耐心些,这些人迟早会归顺的,不愿意归顺的……
初春怯怯的看着墨玉,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吓人,可是转眼间就恢复了。初春眨了眨眼,觉得自家姑娘好像不是她之前认为的那样……
“传个消息给初露郡主和醉仪郡主……”墨玉摸着腰间的墨玉令,将其解了下来,握在手中“毕竟是初露郡主送的宅子,师父在这里去了,怕是不好,问一问她……们府上,若是有习俗不能再次办白事,咱们便换地方去。”
初春有些不明白墨玉的意思,但是她也不需要都能,只要顺着墨玉的意思去做就是了。然后初春就转身离开了,一溜小跑的朝外面而去,姑娘既然是吩咐她,那就不能找那些护卫了,她就自己去一趟。
墨玉揉着眉头,静静的坐在窗边,冰凉的地砖中的寒意缓缓的透了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嘴角,松开了握着墨玉令的手,低头去看,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好久不见了,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握着你。”墨玉抬手,将食指咬破了,然后循着记忆中的那个图案,缓缓的在墨玉令上描绘了起来。
屋顶上有脚步声传来,但是墨玉并不在意,有些事情,并不是全部都要瞒着的。
她侧了侧身,没让屋顶上的人看清楚她在画什么。手指上的血像是流不尽一般,可是落在墨玉令上,却丝毫没有淌开去,墨玉是怎样抹上去的就保持着怎样的模样。线条渐渐的变得繁复,然后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图案,与她在越氏一族的禁地中见到的一般无二。
越到后来,画线的手指便越是艰难,但好在墨玉还是落成了最后一笔。
墨玉将手抬起,那股隐隐的吸力与阻力消失了。她仿佛感受到墨玉令在发热,若是她看得见,就能知道墨玉令上的这个图案一落成,便闪过了一道白光。
墨玉伸手摸了摸,她滴上去的血消失了,被墨玉令尽数吞噬了,而她也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感受,仿佛……墨玉令认主了。
墨玉闭上眼,心中只道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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